第一章 为啥说你的大脑是个白痴

愚蠢的人类  作者:汤姆·菲利普斯

大约在7万年前,人类开始真正成为害群之马。

就在那时,我们的祖先开始走出非洲,扩散到世界各地—首先到了亚洲,没多久又进入欧洲。但这会让很多人不开心,因为那时候我们这个物种—智人(Homo sapiens)—并非地球上唯一的人类,绝对不是。当时究竟还有多少人类物种在地球上到处闲逛?这个问题仍然存在一些争议。提取骨骼碎片或DNA片段,试图弄清楚到底什么才算独立的物种或亚物种,或者只是同一物种稍稍有点儿怪的变种,这事儿其实很棘手(如果你想跟谁争个脸红脖子粗,那最理想的选择就是走到一群需要打发时间的古人类学家中间)。但是不管你怎样给他们分类,那时候地球上至少还有另外几种人类,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尼安德特人。在人类走出非洲之后,他们已经在欧洲和亚洲的大部分地区生活超过10万年。总的来说,他们混得还算不错。

对他们来说很不幸的是,就在我们的祖先登上地球舞台后,仅仅过了几万年—在进化史上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尼安德特人以及我们所有其他的亲戚就从地表消失了。只要我们一到,邻居就遭殃,这种模式很快就将贯穿整个人类历史。在现代人类进入某个地区之后,用不了几千年,尼安德特人就开始从化石记录中消失,只留下少数幽灵般的基因纠缠着我们的DNA。(很明显,尼安德特人与取而代之的闯入者之间有过一点儿杂交繁殖;举例来说,如果你有欧洲或亚洲血统,那你很可能就有1%到4%的DNA源于尼安德特人)

当这些远房表亲一个个快速走向灭亡时,我们又是怎么幸存下来的?这又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事实上,很多最有可能的解释正是本书中反复出现的主题。有可能是我们迁徙过来时,带来了尼安德特人根本无力抵抗的疾病,一不小心就消灭了他们。(实际上,人类历史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我们想方设法在旅行中染上疾病,然后相互传染)也有可能我们就是运气好,更有能力适应变动的气候;有证据表明,跟更加孤立、保守的尼安德特人相比,我们的祖先生活在更大的社会群体中,并在一个大得多的地域内交流和交易,这就意味着当寒潮袭来时,他们有更多资源可以利用。

又或者就是我们谋杀了他们,因为,嘿嘿,我们一直这么干。

很有可能,这事儿就没有一个干净利落的解释,因为世事大都是如此。但是,很多看似最合理的解释有一个共同点—我们的大脑以及我们用脑的方式。这当然不像“我们聪明而他们太笨”那么简单;尼安德特人并不是我们普遍认为的行动迟缓的笨蛋。他们脑容量跟我们一样大,也会制造工具、用火、生产抽象的艺术品和珠宝,那时距离智人来到欧洲并把一切高雅化还有好几万年。但是,跟尼安德特人相比,我们所具有的大多数优势,无论是更强的适应能力、更先进的工具、更复杂的社会结构,还是在群体内和群体间交流的方式,全都跟我们的思维有关。

我们人类的思维方式有点儿特别。我的意思是,这不明摆着吗,看看我们这个物种的名字就知道:Homo sapiens(智人)在拉丁语中的意思就是“聪明的人”(老实说,谦虚从来就不是我们这个物种的典型特征)。

也难怪我们自大,人脑确实是一部了不起的机器。我们能找出环境中的规律,并据此做出合理猜测,给世界建立一个远比我们眼睛所见更复杂的心智模型。然后,在这个心智模型的基础上,进一步做出富有想象力的跳跃:设想出世界将发生的变化,从而改善自身处境。我们还可以把这些想法传达给同类,以便其他人可以做出我们不曾想到的改善,从而将知识和发明转变为代代相传的共同努力。再然后,我们可以说服其他人共同致力于想象中的计划,以便实现谁都不能独立完成的突破。接着,我们以成千上万种不同的方式重复这一过程,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于是曾经的疯狂创新变成了传统,而这反过来又孕育了新的创新,直到最终出现所谓的“文化”或“社会”。

不妨这样想:第一步,你注意到圆的东西比参差不齐的东西更容易滚下山坡。第二步,你想明白了,如果用工具把一个东西削得更圆,它就更容易滚动。第三步,你把那些变圆后更容易滚动的东西拿给朋友看,然后他们想出一个主意,把四个这样的东西组合起来做成一辆车。第四步,你建了一支仪式性的战车队,好让人们更深刻地理解你那仁慈又残忍的统治是多么荣耀。然后到了第五步,你开着一辆沃克斯豪尔英速亚[沃克斯豪尔(Vauxhall),英国知名轿车厂商,英速亚(Insignia)为2008年发布的车型]在A10公路上兜风,一边听着经典的慢摇歌曲,一边冲着旁边一辆艾迪斯多巴特物流公司的卡车打出下流的手势。

如果你想用上面这段话卖弄学问,那我必须提醒你:就轮子的发明而言,这是一段极不准确的卡通式描述。让人没想到的是,轮子的发明其实非常晚,那时人类文明已经稀里糊涂地混了好几千年。考古史上的第一个轮子出现在大约5500年前的美索不达米亚,但它当时并不用于运输,而是制作陶器用的转轮。似乎又过了几百年,才有人想出这个聪明主意:把陶轮立起来转动,用来搬运东西—最终将给我们带来著名车评人杰里米·克拉克森[杰里米·克拉克森(Jeremy Clarkson),BBC一档超高人气汽车电视节目的主持人。他幽默毒舌,经常遭到观众投诉,2015年3月因酒店就餐问题辱骂并殴打制作人遭停职,不久后被解雇]的进程开始了。上一段文字只是为了说明问题,如果因此冒犯了哪位研究轮子的学者,我道歉。

尽管人脑很了不起,但它也非常怪异,而且容易在最不可能的时刻犯下大错。我们经常会做出可怕的决定,相信荒谬的事情,忽略眼前的证据,想出完全说不通的计划。我们的头脑有能力想出协奏曲、城市以及相对论,却似乎没有能力干脆利落地决定买哪种薯片,非得花上五分钟痛苦地掂量一番。

我们有独特的思维方式,所以能按照自己的愿望,用各种不可思议的方法塑造这个世界;然而,同样是这种思维方式,又使我们始终如一地做出最糟糕的选择,即使我们明知后果有多严重。怎么会这样呢?我们都能把人送上月球了,怎么还会给前任发“那条”短信呢?这一切都归结于人脑进化的方式。

问题在于,作为一个过程,进化并不聪明—它至少蠢得非常持久。对进化来说最重要的是,如果你能在每个转角躲过埋伏在那里的死神,坚持足够长的时间,确保基因传给下一代,任务就完成了。如果没做到,那只能怪你运气不好。这意味着进化真的没什么远见。如果某个特征让你现在占有优势,它就将被选择并遗传下去,不管它是否会拖累数代后的人。同样,进化也不能预见光明的未来—“哎呀,这个特征现在显得有点儿累赘,但是过个一百万年,它对我的后代真的会很有用,相信我”—说这种话毫无意义。进化不是通过预先计划来达成结果,而是简单地把数量多到荒谬的、饥饿且性欲高涨的生物投放到一个危险、冷酷的世界,最后看谁失败的次数最少。

这意味着我们的大脑并不是精心设计的产物,也不是最优的思维机器;相反,它们就是一堆零散的妙招、补丁和捷径,能使远古祖先寻找食物的能力提高2%,或者在传达“我的妈呀,当心,那是头狮子”这样的概念方面提高3%。

对生存、互动以及吸取经验教训来说,那些思维捷径—如果你想显得专业点儿,可以称之为“启发式思维”—绝对是必不可少的:你不可能坐下来,从第一原理开始把所需的一切捋清楚。如果我们每次都要完成相当于大规模随机对照试验的认知过程,才能不被每天早上升起的太阳吓到,那我们这个物种将永远一事无成。在看过几次日出之后,对你的大脑而言,更明智的做法就是淡淡地说一句“哦,是的,太阳升起来了”。同样,如果小明告诉你,湖边灌木丛里的紫色浆果让他大病了一场,那么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可能就是相信他,而不是自己也去试吃一下。

只是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我们的思维捷径尽管很有用,但是就像所有捷径一样,有时也会把我们领到错误的道路上去。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很多必须处理的问题要比“该不该吃那些紫色浆果”复杂得多,因此思维捷径就经常出错。恕我直言,很多时候你的大脑就是个大白痴(当然我的也不例外,基本上每个人的都如此)。

先来说说发现规律的能力。这里的问题在于,我们的大脑太喜欢找规律了,以至于到处都能看见规律—即使有些地方根本就没规律。如果这仅仅表现为你指着夜空中的星星说“哦吆,快看啊,那是一只狐狸在追一只羊驼”,那这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如果你虚构的规律是“大多数犯罪都是某个特定族群干的”,那这……呃,这就真的是个大问题。

有很多术语形容这种错误的规律发现,比如“谬误相关”和“集群错觉”。在二战期间,很多伦敦人渐渐相信德国的V-1和V-2导弹(一种已经相当可怕的新技术)正在有针对性地轰炸伦敦的某些目标—这导致伦敦人跑去城市中据说比较安全的地方寻求庇护,或者怀疑某些看起来未受攻击的街区藏有德国间谍。这在当时引起相当大的恐慌,以至于英国政府请出统计学家R.D.克拉克来检验是否确有其事。

他的结论是什么?所谓“有针对性”只不过是我们的大脑在搞鬼,是错觉,是“模式匹配”的幽灵。德国人在制导技术上根本没有取得重大突破,伦敦的克勒肯维尔区也不是纳粹国防军特工的温床;这些导弹完全是随机地射向伦敦大致的方位。人之所以会看出“规律”,完全是因为我们的大脑就喜欢这么干。

即使是有技术的专业人员,也有可能成为各类错觉的受害者。例如,有很多医务人员会很肯定地告诉你,满月之夜总会让急诊室变得忙乱不堪—患者激增,古怪的伤患和精神病患也明显增多。但关键在于,已经有很多人研究过这个问题,而且就他们目前的结论来说,事实并非如此:月相与急诊室的忙乱程度之间没有关联。然而,还是有很多才华横溢、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一口咬定这两者有关系。

为什么呢?嗯……这种信念不是凭空产生的。认为月亮会让人变得怪异,这种想法已经存在成百上千年。意为“精神错乱”的lunacy这个词就由此而来,其中的luna就是“月亮”。另外,有关狼人的各种神话也是因此产生的。(这可能还会让你想到月相与女性月经周期之间所谓的相关性)问题是,这实际上有可能曾经是真的!在人工照明(尤其是街道照明)出现之前,月光对人类生活的影响远比现在大得多。有一种理论认为,满月会让露宿街头的无家可归者难以入睡,失眠则会加重他们原有的各种心理健康问题。(我喜欢跟啤酒有关的理论,所以我也斗胆提出一个想法:如果人们知道自己能够看见回家的路,不那么担心会迷路、被抢、被绊倒或死在水沟里,那他们多半就敢喝得更多,醉得更厉害)

不管源自何处,这种说法长期存在于我们的文化中。一旦有人把“满月就意味着疯狂时间”的说法灌输给你,那你就极有可能记住每一个真的发生了疯狂事件的月圆之夜,并且忘掉那些没有发生这种情况的月圆之夜。就这样,你的大脑无意中把随机当成了规律。

这同样也是因为我们的大脑使用了那些思维捷径,其中两个主要的捷径是“锚定启发”和“可得性启发”,两者都会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锚定意味着当你要对某件事做决定时,尤其是当你没有太多信息作为依据时,你听到的第一条信息会对你产生格外显著的影响。比方说,有人让你估计某个东西值多少钱,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你不太可能充分掌握相关的知识和信息—比如,就给你看张别墅的照片,然后让你估价。(千禧一代请注意:别墅是那些用砖砌成的大家伙,你们永远也买不起)在没有其他信息可以参考的情况下,你能做的就是看看那张照片,大致能看出别墅有多漂亮,然后闭着眼睛猜个数。但是,如果一开始就给你一个数字,那你的猜测可能就会受到显著影响—例如,上来就先问“你认为这房子的价格高于还是低于40万英镑”,现在,你必须要意识到,这个问题实际上并没有给你任何有用的信息(比如说,它并没有告诉你该地区的其他房子最近卖了多少钱)。然而,如果把要做出估值的人分成两组,A组先听到的提示数字是60万,而B组听到的是20万,那么平均来说,A组最终给出的估值将远远高于B组。尽管先前的问题不包含任何有用信息,但它仍然会影响你的判断,因为人家给了你一个“锚”,你的大脑就把这个“锚”作为猜测和调整的出发点。

我们这种做法已经到了近乎荒谬的程度:我们用来作为锚的信息,有可能就像随机生成的数字一样明显毫无用处,但是大脑仍然会紧紧抓住它,并让我们的决定向它靠拢。这可能着实令人担忧;在《思考,快与慢》一书中,丹尼尔·卡尼曼提到2006年的一项实验,实验对象是一群经验丰富的德国法官。实验者先向法官介绍了一桩庭审案件的细节,案中有个女人被判犯有入店行窃罪。然后,实验者要求法官掷一对骰子,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对骰子被动了手脚,每次掷出的总点数只能是3或者9。然后,实验者先问法官,这个女人应被判处的刑期,是否应该比骰子掷出的点数再多或再少几个月?问过这个之后,实验者才又问他们觉得判多久最合理。

你大概能猜到结果:掷骰子掷出9的那些法官,给她判的刑期要明显长于掷出3的那些法官。平均来说,掷骰子会让这个女被告在监狱里多关3个月。这可不会让人感到欣慰。

与此同时,可得性意味着你会根据最容易想到的随便什么信息做出判断,而不是深入地考虑所有可以获得的信息。这也就是说,我们非常倾向于把世界观建立在近来最常出现的东西上,或者是那些特别引人注目和令人难忘的事情,而所有那些陈旧、平凡的东西,即使有可能更加准确地反映日常生活的实际情况,还是会就那么逐渐消失。

正因如此,对可怕的犯罪进行耸人听闻的报道,会让我们觉得犯罪率高于实际情况,而对下降的犯罪统计数据进行枯燥乏味的报道,对我们产生的冲击就远远不及前者。所以才有很多人更害怕飞机失事(罕见、引人注目),却不那么害怕车祸(更常见,自然就没那么刺激)。也正因如此,恐怖活动才能立即引起公众和政客的本能反应,而那些更致命但也更平淡的威胁却被无视。在美国,从2007年到2017年,割草机造成的死亡人数比恐怖活动还要多,但在我写下这些文字时,美国政府尚未开始讨伐割草机(不过说老实话,鉴于最近发生的事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锚定启发和可得性启发结合起来真的很有用,可以帮助我们在紧要关头迅速做出判断,或者帮我们做出那些没有太大影响的日常决策。但是,如果你想把现代世界的所有复杂性考虑在内,从而做出更明智的决定,那它们可能就会成为你的噩梦。你的大脑会一直试着溜回舒适区,把你最先听到或想到的东西作为判断依据,不管那是否合理。

另外,这两种思维捷径还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我们不擅于判断风险,不能正确地预测众多选项中哪一个造成灾难的可能性最小。事实上,我们头脑中有两个独立的系统帮我们判断事物的风险:一个是快速的、直觉的系统,另一个是缓慢的、深思熟虑的系统。当这两个系统发生冲突时,问题就来了。一个系统平静地说,“我已经分析了所有证据,似乎选项1风险最大。”而另一个系统大声喊道,“是,但选项2看起来好可怕!”

当然,你可能会想,幸好我们没那么笨。我们可以强迫大脑脱离那个舒适区,不行吗?我们可以忽略直觉的声音,放大深思熟虑的声音,从而客观地考虑我们的处境,对吗?不幸的是,这种想法并没有考虑到证实偏见。

在开始为写这本书做调查之前,我就认为证实偏见是个大问题,而且自那以后我读过的所有材料都让我确信,我之前的想法是正确的。这正是问题所在:我们的大脑讨厌发现自己是错的。证实偏见是个烦人的习惯:大脑会努力强化我们已经相信的东西,会像激光制导的导弹一样瞄准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支持性证据,而那些暗示我们可能完全被误导了的证据,哪怕堆得像山一样高,大脑也会毫不在乎地忽略它们。正因如此,我们才更愿意从政治观点与我们基本一致的渠道获取新闻。也因此,你无法说服一个阴谋论者放弃他所相信的东西,因为对于我们所认定的“真相”,我们会挑出那些支持它的事件,抛弃那些不支持的。

同样,这在某些方面非常有用:这个世界既复杂又混乱,而且不会用简洁易懂的PPT给我们一一列出其中的规则。不管你想给这个世界建立什么样的心理模型,那都意味着丢弃无用的信息,专注于正确的线索。只不过,要想弄清楚哪些信息值得注意,这事儿多少有些碰运气的成分。

然而,情况越来越糟糕。我们的大脑越来越不愿意承认它可能搞砸了。你可能会认为,我们一旦做出决定,付诸行动,并亲眼看到大脑开始犯下可怕的错误,那至少会更容易改变想法。哈哈哈,想得美。有个东西叫“支持选择偏误”,它基本上意味着一旦决定付诸行动,我们就会坚持认为那是正确的选择,就像溺水者抓住木板一样不肯放手。为了支持自己,我们甚至会重温记忆,回想当时我们是如何以及为何做出那个选择。因此,尽管新买的鞋非常挤脚,让你的脚疼得厉害,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你还是会坚持说“这双鞋让我看起来既强大又迷人”。也正因如此,尽管形势明显越来越严峻,政府的部长却继续坚持认为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并且取得了很大进展。我们已经做出选择,所以它必须是正确的,因为它是我们选的。

甚至有证据表明,在某些情况下,如果你告诉别人他们错了,即使你耐心地把相关证据摆出来给他们看—但让你想不到的是—也有可能让他们更加坚信自己没错。他们把你视为对立面,而面对你这样的对立面,他们会变得更加坚定,更加强烈地坚信自己是对的。所以,如果你想在脸书上跟种族主义者争论,或者决定从事新闻业,那你可能注定只会让自己沮丧,让别人火冒三丈。

这一切并不意味着人永远不能做出明智、合理的决定:显然可以啊!我的意思是,毕竟你已经在看这本书了,这不就是个明智的决定吗?恭喜你,优秀的决策者!只不过,我们的大脑常常会给我们设置很多障碍,尽管它们一直认为那是在帮忙。

当然,如果我们不擅长自己做决定,那当我们跟别人一起做决定时,情况可能会变得更糟。我们是社会动物,而且我们是真真真真的不喜欢格格不入的感觉。所以,我们才会经常违背自己更准确的本能,去努力融入群体。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有群体迷思—当群体中的主导观点压倒所有其他观点时,迫于社会压力,大家都不想当那个唱反调的人,不敢站出来说:“呃,我不太确定……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于是,不同意见就被摒弃了,或者从未发出声音。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疯狂地追随潮流:光是看到其他人做一件事或相信一件事,就足以促使我们更加渴望效仿他们,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小时候,如果妈妈问你,“嗨,宝贝儿,如果其他孩子从桥上跳下去,你会不会也跟着跳啊?”那么诚实的回答是,“其实吧,很有可能会。”

最后还有一个事实是,我们会认为自己相当优秀,尽管事实并非如此。你可以说这是狂妄,是自大,或者是有点儿傻帽,总之研究表明,我们会极大地高估自己的能力。如果你让一组学生预测他们在班上的最终排名,绝大多数人会把自己排进前20%,几乎没有人会说:“哦,是的,我可能进不了前50%。”(实际上,最常见的答案是进不了前10%,但肯定在前20%,就像是吹牛版的“点第二便宜的酒”)

有个众所周知的认知问题叫邓宁-克鲁格效应;除了听起来非常适合给1970年代的前卫摇滚乐队当名字之外,它可能还是本书的守护神。在《无能而不自知:对自身无能的认知困难怎样导致过高的自我评价》这篇论文中,心理学家戴维·邓宁和贾斯廷·克鲁格首次描述了这种效应,为我们每个人生活中都存在的一种现象提供了证据。实际上,不管在哪个特定领域,真正擅长的人往往对自己的能力很谦虚,而那些根本没什么本事或天赋的人,却倾向于极大地高估自己的能力。我们其实就是对自身的弱点认识不足,以至于不清楚自己在那些方面有多差。因此,我们会对即将搞砸的事情过于自信、盲目乐观,进而一错再错。(后面的章节将会证明,在我们大脑所犯的各种错误中,“自信”和“乐观”很可能是最危险的)

所有这些认知上的失败,在社会中一个个叠加起来,导致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犯下同样类型的错误。以下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你可以把它当成本书余下内容的阅读指南。

首先,我们想要理解这个世界,想要找出其中的规律,这种欲望意味着我们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来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在以某种方式运行,尽管事实上它根本不是那样运行的。这可能涵盖了一切问题,从轻微的个人迷信到完全不准确的科学理论,并且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会如此轻易地相信宣传和“假新闻”。真正好笑的是,当有人试图说服众人相信他们关于这个世界的宝贝理论时,你就会想到整个人类历史进程中那些已被证明其实是在搞笑的宗教、意识形态以及所有其他伟大计划。

人类也非常不擅于风险评估和提前规划。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预测的艺术极难掌握,尤其是预测高度复杂的系统,比如天气、金融市场或人类社会。但这也是因为,一旦我们设想了一个可能的未来,而它在某方面让我们很满意(通常是因为它符合我们既有的信念),那我们就会愉快地忽略任何相反的证据,拒绝听任何人暗示我们可能错了。

我们之所以喜欢这种一厢情愿的规划方法,一个最强烈的动机当然就是贪婪。暴富的前景足以让人彻底失去理智—事实证明,当利益的诱惑非常大时,我们分析成本效益时的表现就惨不忍睹。为了追逐潜在的(往往还是臆想的)财富,人类不仅会翻山越海,还会愉快地抛弃一切道德观念或行为规范。

贪婪和自私还会导致另一个常见的错误:我们会共同毁掉属于大家的东西,因为每个人都想独占便宜。在社会学中,这类烂摊子被称为“社会陷阱”或“公地悲剧”,基本上就是指群体成员都在做短期来看对自己绝对有利的事,但当很多成员一起这样做时,长期来看后果就极为不利。这往往意味着因过度利用而毁掉共享资源:比如过度捕捞导致渔业资源来不及自我恢复,最终枯竭。这在经济学中也有一个相关的概念,叫作“负外部性”,大致是说交易双方都从中得到了好处,但交易的一部分成本由其他人承担,而他们甚至都没参与交易。污染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如果你为了省钱,从一家向河里偷排污水的工厂买东西,这对你和厂商来说是双赢,但对那些住在排污下游的居民来说恐怕就是损失了。

这些相关的错误就是人类搞出一大堆烂摊子背后的原因。这些烂摊子存在于资本主义、合作社等各种制度下,涵盖大到气候变化、小到分摊餐费等各种问题。我们知道漠视这些问题对谁都不好,但如果别人都这样做,那我们也不想因为不这样做而输给别人,于是我们耸耸肩说:“不关我事啊,兄弟。”

另一个最常见的错误是偏见:我们倾向于把世界分裂成“我们”和“他们”,并迅速地相信不管“他们”是谁,“他们”什么坏事儿都干得出来。正是在这里,我们所有的认知偏见凑到一起,举行了一个偏执盲从的大联欢:我们依照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规律来划分世界,根据最先想到的东西做出草率的判断,专挑那些跟我们看法一致的证据,拼命想要融入群体,对自己的优越性有着盲目但坚定的自信。

(这在本书中有多方面的体现:虽然这是一部人类失败史,但除了几个例外,这其实是男人而且往往是白种男人的失败史,因为绝大多数时候,别人想失败都没机会。通常对历史书来说,几乎只关注过去那些白种男人的所作所为不是什么好事儿,但是考虑到本书的主题,我觉得这可能是大快人心之举。)

最后,渴望融入群体意味着我们极易被各种时尚、风潮和狂热影响—那些短暂、炫目的痴迷会笼罩整个社会,让理性被彻底忽视。它们有很多不同的表现形式。有些可能纯粹是身体上的,比如在中世纪的欧洲,莫名其妙的舞蹈狂热周期性发作,持续了大约7个世纪,其间有成千上万人被突如其来、不可抗拒的跳舞冲动所感染,有时甚至跳到一命呜呼。

还有一些是金融狂热,因为我们对金钱的欲望会跟融入群体、一夜暴富的渴望结合起来。1720年,伦敦掀起投资南海公司[南海公司(South Sea Company)创立于1711年,表面上是专营英国与南美洲等地贸易的特许公司,实际上是协助政府融资的私人机构。1720年,该公司通过贿赂政府,推出以南海股票换取国债的计划,使自家股价飙升,引发全民疯狂炒股]的狂潮,但是就连那帮极力兜售股份的投机者都不了解详情,只能胡诌说“这家公司从事着一项利润丰厚的业务,但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当一个东西的感知价值远远超过实际价值时,金融泡沫就形成了。从现在开始,人们投资这个东西就不一定是因为他们觉得它有任何内在价值,而仅仅是因为只要还有足够多的人认为它物有所值,那就还能赚钱。当然,现实终会回归,很多人损失惨重,有时甚至整个经济都跟着泡汤。

然而,还有一些狂热是大众恐慌,根源往往是刻意利用人们恐惧心理的谣言。正因如此,几乎全世界每一种文化,都曾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发生过不同形式的女巫迫害事件(据估计,从16世纪到18世纪,整个欧洲约有5万人死于迫害女巫的狂潮)。

这些只是整个人类文明史上反复发生到令人厌烦的错误中的一部分。当然了,我们必须首先创造出文明,然后才能实实在在地犯下这些错误。

=================

史上最诡异的五次狂热

舞蹈狂热

从14世纪到17世纪,欧洲有很多地区都爆发了难以解释、无法抑制的舞蹈风潮,有时参与者成千上万。没人能确定原因到底是什么。

水井投毒

大约在同一时期,说水井被人投毒的谣言也在欧洲引起大规模恐慌,其中有些还导致了骚乱,致使犹太人的房屋被烧毁,因为谣言一般都说投毒的是犹太人。

偷窃阴茎

世界各地都爆发过害怕邪恶势力把男人阴茎偷走或缩小的恐慌—所谓的邪恶势力,在中世纪的欧洲就是女巫,在亚洲就是下了毒的食物,在非洲就是巫师。

发笑流行病

自1960年代以来,很多非洲学校都发生过笑得停不下来的流行病,其中最著名的一次是在1962年的坦桑尼亚,持续了一年半,学校被迫暂时停课。

红色恐慌

一场典型的“道德恐慌”。在1940年代和1950年代,媒体和民粹主义政客散播谣言,声称共产主义特工已经渗透到美国社会的各个角落,于是歇斯底里的反共浪潮随即席卷美国。

=================

上一章:开场白 下一章:第二章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