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头儿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

愚蠢的人类  作者:汤姆·菲利普斯

随着人类社会越来越复杂,随着村庄发展为城市,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最终,我们需要有人站出来做决策。要想完成复杂的任务,不管是建立文明还是确定去哪儿吃饭,任何大型群体都要面对这个问题。

我们不太了解最初的人类社会是怎样组织起来的。就人性的本质而言,向来都有人喜欢发号施令使唤别人,但这事儿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份工作,而不再仅仅是嗜好,尚不完全清楚。

不过正如前面已经提到的,我们确实知道,就在农业出现后不久,人类搞出了不平等。干得漂亮啊,人类!考古学家通过观察早期定居点中不同房屋的大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一开始,这些房屋没什么区别,社会看起来相当平等。但是在人类种庄稼种了几千年之后,精英阶层开始出现,他们的房子远比其他人的更大、更气派。在美洲(新大陆),在农业发展2500年之后,这种日益加深的不平等似乎达到顶峰,进入平台期;但在旧大陆,这种不平等一直在扩大。为什么呢?一个合理的解释是,旧大陆有了牛马等大牲口,可以用来运输和耕田,有助于创造更多可以传给后代的个人财富。于是乎,最富有的1%就诞生了。

再后来,这些精英不仅仅是比其他人富一点,而是开始真正地统治他们。在最早的城邦中,最像统治者的人是精神或宗教领袖,但是到了大约5000年前,埃及和苏美尔(现今伊拉克)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人人都渴望的治理模式—君主专制—出现了!苏美尔人留下的一块石碑帮了我们大忙,上面按顺序列出了所有国王(和孤零零的一位女王)—这意味着它可能记录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批国王。然而遗憾的是,其中很多记录显然是瞎扯。比如根据它的记载,第一位国王阿鲁利姆统治了28800年,这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意味着他的统治直到今天还剩22000年。

为什么人类会一次又一次地选择“让一个家伙掌管一切”的决策方式呢?很显然,他们也许没有太多选择:最早的统治者可能已经靠武力或其他形式的胁迫夺取权力。但这似乎也可能与战争有关—当埃及靠征服实现统一时,法老王朝开始了;当城市之间的冲突激化时,苏美尔的国王应运而生。没过多久,在公元前2334年,苏美尔的国王统治几百年之后,他们被邻近的阿卡德国王萨尔贡征服了,当时萨尔贡正忙着建立世界上第一个帝国。在墨西哥的瓦哈卡山谷,考古学家在这一个地方就能看到整个发展过程。大约3600年前,圣何塞莫戈特的定居点在刚从事农业不久时,还是一个人人平等、不分等级的小村庄。在之后的大约1000年里,他们与邻近村庄的小冲突不断升级,财富累积,不平等加剧。到了2400年前,他们成为酋邦,逐渐陷入战争状态,居民都搬到了山上,并开始修筑城墙。

“先有领袖还是先有战争?”这有点儿像是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但领袖和战争无疑是紧密相关的;而且对其他人来说很不幸的是,即使你想置身事外,想维持一个人人平等的小村庄,也难以如愿。有些读者或许非常想了解战争,没问题,在后面的几章我们会详细探讨,但是目前我们先把焦点放在领袖上。

我知道,生活在幸运、开明的时代,我们很难相信成为国家领袖的人居然并不称职,尽管这种情况时有发生。这其实很好理解:换成是你,即便只是想到要管理一个国家,恐怕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我们有些人连早上给自己选双袜子都犯难,居然还想决定整个国家应该穿什么袜子,这怎么可能呢?

当然,领导者有很多不同的类型,国家与领导者绑定的方式也不尽相同。你们已经见识过不同风格的专制:世袭王朝,君权神授,武力夺权,以及各种类型的独裁者。哦对了,你们还见识了民主选举。在下一章我们将速览民主制度搞出的烂摊子,而本章的重点是一些史上最无能、最糟糕以及最怪异的独裁者。

让我们从秦始皇开始。作为中国的第一位皇帝,他把远见卓识和残酷但有效的方法结合起来,把我们的现代世界塑造得相当惊人。然而对他来说很不幸的是,他也用带有典型妄想色彩的过度膨胀搞砸了自己建立的一切。

秦国利用巧妙的外交策略和征战灭掉其他六国,实现了中国的统一。这是前所未有的成就:在公元前221年,罗马才刚刚开始考虑适当地从意大利向外扩张,建立自己的帝国,而秦始皇已经在建立一个庞大的政治实体,而且寿命将比所有其他帝国都要长久。

秦始皇不仅做到了,还实行了一系列改革,为现代国家的组织方式树立了标杆:削弱诸侯的势力,建立中央集权制,统一文字、货币和度量衡,建设至关重要的通信设施,其中包括庞大的道路网和早期的邮政服务。哦对了,他还开始修建长城。

那么,秦始皇犯了什么大错呢?嗯,他错就错在实现这一切的方式。为了达到目的,他镇压和处决所有的反对者,通过“焚书坑儒”来消灭异端,用暴力强迫农民服苦役修建各种工程。这或许并不令人感到太意外,毕竟人类的历史往往就是这样一再重演。

有点儿让人意外的是,他把史无前例的中央集权和分布广泛的通信网络都用在了寻找长生不老药上。

秦始皇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一心想求得永生,深信动用整个国家的力量就可以暴力破解长生不老的密码。

他向全国各地发出号令,不管你是医生、士兵还是商人,也不管你身在多么偏远的地方,都得为他寻找仙丹效力。他把自己的个人追求当成重大的政府举措来推行,朝廷会定期收到各个前哨呈交的进展报告,并呈上草药和药水的样品供他考虑。另外,所有医生都必须在朝廷登记。从某些方面看,这似乎是一种早期的中央卫生系统,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对秦始皇来说可悲的是,这个卫生系统并未让他真正受益。他对永生的追求正是他自我毁灭的根源:据说他试用过的很多所谓仙丹都含有汞,当然就要了他的命。(很有可能在他还没死的时候,汞中毒就已经把他弄疯)

到他死的时候,每个人都对他充满怒火,以至于等他一驾崩,老百姓几乎立刻造反,没过几年就推翻了继位的秦二世。秦始皇建立的中国至今仍是一个超级大国,但秦朝的统治仅仅持续了十余年,而且他们始终没有找到长生不老的秘诀。

接下来还是说中国,但我们要把时间快速推进17个世纪,跳到1505年。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最好别把国家交给从小被宠坏的人治理,那么你或许应该首先来认识一下明朝的正德皇帝(朱厚照)。

首先,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治理朝政,而更愿意出宫去打老虎或者睡女人。这很不理想,但是呢,你只能受着。

更神奇的是,他还虚构出了“另一个自我”,一个名叫朱寿的威武大将军,并且命令这个想象出来的大将军去北方打仗,而他自己当然也就非常忠实地化身朱寿去执行了,这样就“恰巧”远离了他讨厌的朝政,快活了好几个月。

这着实不可思议。

但或许更奇葩的是,他让人在皇宫庭院内建了个市集,而且是照着外头市集的样子建的,并强迫文武百官扮成商贩进去做生意,这样他就可以穿得像个平头百姓,在里面逛来逛去假装买东西。如此浪费时间当然非常丢人,但是如果哪个大臣敢对此有一丁点儿不爽还被他逮着了,那就别想干了,甚至还会遭到更严重的责罚。

是的,这一点或许是最不可思议的。

哦,还有一次,元宵节马上就要到了,但他决定把所有火药存放在皇宫里。至于结果,你应该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炸了呗。(他并没有被这场大火烧死,但是后来他又从渔船上掉进河里,由此落下的病根最终要了他的命,死时年仅29岁。傻帽一个。)

世袭制的一个问题就在于,当继位者显然极度讨厌治理国家时,赶鸭子上架往往就意味着世袭走到头了。正德皇帝就是这种情况,同病相怜的还有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与这张名单上的大多数其他统治者不同,“疯王路德维希”基本上没干什么坏事;他只是对巴伐利亚国王应尽的职责丝毫不感兴趣。相反,他更愿意献身于绝妙的艺术。

看着一段段所谓的统治者疯狂史,你几乎肯定会注意到很多“最疯狂的君主”有一些共同点:负责撰写历史的人似乎都在用“精神错乱”或“怪癖”代指“不那么直”。尤其是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她不肯结婚,喜欢穿得像个爷们儿,头发乱蓬蓬的,身边有如今所谓的“女伴”陪着。因为受不了逼婚的压力,她选择放弃王位,扮成男人离开瑞典去了罗马,像个亚马逊女战士一样骑着马进城。

我们永远只能试探性地猜测历史人物的真实性取向;我们得记住,即使是西方社会,也是最近150年里才渐渐承认“同性恋”是一种特定、明确的身份。尽管如此,说路德维希二世是超级同性恋,基本上错不到哪儿去。

路德维希是个腼腆、有创造力的梦想家,他对政务和军务丝毫不感兴趣。在1864年,年仅19岁的他成了国王,但他却退出公众的视线,将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资助艺术家上。更重要的是,他干这个还非常在行。

他倾注大量资源来修建剧院,雇用顶尖人才,把慕尼黑变成欧洲的文化之都。他是瓦格纳的铁杆粉丝,后来更是成了瓦格纳的个人资助者。当时人人都想把傲慢自大的瓦格纳赶出城去,多亏有路德维希的支持和资助,他才得以创作出艺术生涯晚期的杰作。除了这些,路德维希还热衷于盖城堡。

他想让巴伐利亚到处都是童话般的城堡。他请舞台设计师而不是建筑师来设计城堡,极尽奢侈地修建了一座比一座华丽的宫殿:林德霍夫宫、海伦基姆湖宫以及最为梦幻的新天鹅堡。新天鹅堡坐落在阿尔卑斯的群山中,耸立于一处峭壁之上,离他的故乡很近。

所有这些都令巴伐利亚的达官显贵极为不安。但这不是因为路德维希不理政务—事实上,他会迅速处理完各种文书工作,以便尽快脱身,致力于他真正热爱的事业。那是为什么呢?主要是因为他为了自己的艺术追求负债累累,而且非常不愿意在公共场合露面。另外,他对军务的兴趣似乎主要在于骑兵队里一个个热辣性感的帅哥。

然后还有一个继承人的问题。跟很多其他国王一样,路德维希也一直承受着结婚生子的压力。他曾经跟一位同样热爱瓦格纳的女公爵订婚,但却一次又一次地推迟婚期,最后还是在婚礼前两天解除婚约,并且终生未婚。

随着路德维希欠的债越来越多,设计的城堡越来越复杂,他在宫廷中的敌人终于坐不住了,决定沿袭历史悠久的传统采取行动,于是国王就“被精神病”了。现在,关于路德维希家族可能有遗传精神问题的议论就不再是捕风捉影(他姑姑觉得自己体内有一架玻璃钢琴,尽管这并未妨碍她在文学上有所成就)[指的是巴伐利亚公主亚历山德拉·阿米莉(Alexandra Amalie,1826-1875),她称自己小时候吞下过一架玻璃钢琴,因为非常担心把体内的钢琴摔碎,所以行动怪异。她从1852年开始自己的文学生涯,致力于小说和散文写作以及文学翻译。]。在那些密谋者的威逼利诱之下,四位德高望重的医生共同签署了路德维希发疯的诊断书,但实际上他们谁都没给他做过检查,只有一位医生见过他,但那还是在12年前。为了证明他显然难以胜任治理国家之责,密谋者列出了很多“铁证”,其中一条是他不准仆从给他的咖啡加牛奶。

他们的诡计得逞了。尽管一位友好的女男爵用雨伞击退了政府的特派专员,路德维希最终还是遭到废黜,并被关押在慕尼黑南部的一座城堡中(抱歉,公开的说法是“为他的健康着想,让他在那里接受治疗”)。三天后,在一个水很浅的湖中,路德维希和医生双双“神秘死亡”。这更加让人怀疑整个事件并不那么光明正大,背后很可能有阴谋。

但从某些方面看,笑到最后的是路德维希。你说他在那些城堡上浪费了巨大的资源?如今它们可是蜚声全球:新天鹅堡已经成了巴伐利亚的标志,每年吸引数百万游客,绝对是当地经济的福音。要不是当初那些密谋者废黜了路德维希,终止他未来的修建计划,谁知道他还能给如今的巴伐利亚人留下多少宝贵的遗产?在这里,坏事儿的人不是可怜的梦想家路德维希,而是那些密谋者。

即使你从来没听说过新天鹅堡,你也已经见过它上百次。在迪士尼的电影《灰姑娘》和《睡美人》中,那些梦幻城堡的灵感就直接来自新天鹅堡的浪漫塔楼和尖顶,它们本身就成了这家世界头号娱乐公司的代名词。每当你在迪士尼的动画标志中看到流星划过城堡上空,撒下绚丽缤纷的仙尘,那其实就是路德维希的梦想在延续。

个人的梦想和天赋所在与执政大相径庭,这样的领导者远远不止路德维希一个。路德维希热衷于修建城堡,那至少还是一种职业,还算是在君主该有的活动范围之内。有些领导者的爱好就更出格了,比如痴心不改、不屈不挠地就想当扒手。

在二战期间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时,埃及国王法鲁克一世扒走了温斯顿·丘吉尔的手表。如果他人生中唯一惹人注意的“成就”只有这一点,那么今天人们对他的印象可能就会稍有不同,而历史对他的记载,如果往差了写,最多也就是个没什么危害的怪人,往好了写,那就是个带有传奇色彩的独裁者,称得上“逗比之王”。

但法鲁克并没有就此止步。

作为埃及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成年时在位的国王,法鲁克拥有的财富多到我们任何人都难以想象,但他就是嗜偷如命,不仅偷达官显贵,还偷平民百姓。他把埃及最臭名昭著的扒手从监狱放出来,就为了跟他学习偷技。有一次,伊朗国王刚刚去世,灵柩运回德黑兰时途径埃及,法鲁克居然把里面的陪葬品给偷了出来,其中包括一把镶宝石的剑以及其他贵重物品。(不用说,这相当于引发了一场外交争端)

除了偷东西,法鲁克的其他一些嗜好也表明,他或许就不是当国王的料。他还以能吃、生活奢侈、喜欢大摆宴席著称。他曾被形容为“长着脑袋的胃”;在继承王位时,他还是个英俊少年,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像吹气球一样吃成了大胖子,体重超过250斤。他还超爱自己那辆红色宾利公务车,为此下令埃及除了他谁都不准开红色的汽车。他收集大量低级的色情作品。他还是个积习难改、挥金如土的赌鬼,身边簇拥着一小撮投机分子、行骗家和贪官污吏。有一天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遭到狮子攻击,一醒来他就叫人送他去开罗动物园,雷厉风行地射杀了那里的狮子。

他如果不是一直忙着在其他方面疏远民众,失去了他们的支持,或许还不会因为上述恶习遭到报应。1922年,英国极不情愿地承认了埃及的独立,但仍在那里保持大规模的军事力量,这让法鲁克的很多臣民越来越不满,并将王室看作西方的傀儡。在他们看来,英国人对法鲁克也越来越恼火,嫌他这个傀儡当得不够彻底。(想进一步了解这方面的情况,请参阅稍后探讨殖民主义的章节)

在二战爆发后,几乎每个人都反对法鲁克。这不仅仅是因为偷丘吉尔手表这类糗事,还有其他一些小事,比如全城因德国轰炸实施灯火管制期间,他所在的亚历山大宫却拒不关灯。再比如,他给阿道夫·希特勒写了封简短的便函,说他欢迎纳粹入侵,理由是那或许可以帮他摆脱英国人。

在整个战争差不多要结束时,一拖再拖的法鲁克总算对轴心国宣战,因而也暂时缓解了千夫所指的处境,但是并没有坚持多久。在1952年,埃及发生军事政变,法鲁克被迫宣布退位(严格来说,在君主制彻底废除之前,他那六个月大的儿子接替他当了不到一年的国王),然后流亡到摩纳哥和意大利,在那里度过了余生。正如《时代》周刊所写,他在那里“变得更加肥胖臃肿,而且更加执着地追逐女色”。最终,他的下场跟历史上其他流亡领袖差不多:年仅45岁的他,在罗马的一家饭店狂吃一顿之后,心脏病发而亡,死时嘴上还叼着雪茄。

(在此声明,丘吉尔并不觉得偷手表这事儿很好笑,而且非常愤怒地把表要了回来。)

你可能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统治者的素质会有所提高,但事实上有很多现代的领导者也烂得不可思议,一点儿都不亚于历史上的同行。比如,从土库曼斯坦还是苏联的一部分开始,到后来独立,历时20多年,这个国家一直由萨帕尔穆拉特·尼亚佐夫统治,直到他在2006年去世。

20多年里,尼亚佐夫一直靠突发奇想治理国家,他的那些怪念头几乎全都非常奇葩。他坚持让别人称他为“土库曼巴希”,意思是“土库曼人的英明领袖”。他禁止狗进入首都阿什哈巴德,因为他不喜欢狗的气味。他禁止男人留胡子、蓄长发,还禁止人镶金牙。他热衷于评论电视明星,并禁止电视新闻播报员化妆,因为他说那让他分不清男女。他还禁止了歌剧、芭蕾舞和马戏团,禁止在演唱会上假唱,禁止在婚礼等活动中播放录制的音乐,甚至禁止在车内听收音机。

他在阿什哈巴德给自己立了一座巨大的镀金雕像,可以缓缓转动,这样就能一直面朝太阳。他极爱给各种东西取名。在2002年,他把一月改名为“土库曼巴希”,把四月改为他母亲的名字“古尔班索尔坦”。土库曼的一个大城市被更名为“土库曼巴希”,面包也被改名为他母亲的名字。阿什哈巴德的机场被命名为“萨帕尔穆拉特·土库曼巴希国际机场”。他还专门设了个节日来纪念甜瓜,还特地把其中一个新品种也取名为“土库曼巴希”!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他写了一本书,名为《灵魂之书》,里面混杂了诗歌、自传、历史教训以及自救手册。这本书里的知识是全国驾照考试的必考内容。他下令关闭了首都以外的所有图书馆,理由是有《古兰经》和《灵魂之书》就够了,谁都不用再看别的书。他还在首都给自己的《灵魂之书》建了一座巨大的雕像,可以旋转并定时播放书中内容。他宣布,只有读了这本书,将来才有资格进天堂。

他还挥金如土地修了不少荒谬的建筑,比如沙漠中的冰宫、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和一座耗资6000万英镑的清真寺—被他命名为“土库曼巴希之魂”。他在一座荒山上建了一段巨大的混凝土台阶,并强迫公务员每年都要沿着它爬23英里。在2004年,他开除了土库曼卫生系统的15000名医务人员,用士兵顶替他们;他关闭了首都以外的所有医院,理由是谁生病了可以来首都治;他还把医生宣誓用的希波克拉底誓词,换成了向土库曼巴希宣誓的誓言。在他的统治下持不同政见者遭到镇压,所有的社团、政党和宗教组织都必须在“公平部”登记。公平部的大楼外矗立着一尊巨大的正义女神像—人们不禁会注意到,女神看起来像极了土库曼巴希的娘亲。

我们能从尼亚佐夫糟糕透顶的漫长统治中吸取哪些更重大的教训,尚不完全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哪怕你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一点点像他,拜托,请悬崖勒马。

尽管土库曼巴希这么烂,尽管倒霉的土库曼斯坦在他统治的20多年里饱受磨难,他却仍然没能跻身“最可悲独裁者”排行榜的前列。人类历史上一直都有比他更邪恶甚至更无能的领导者。但是,如果你想证明独裁统治究竟能烂到什么程度,那么比奥斯曼帝国更烂的真不多,它能让你见识到什么叫霉运三连。

镀金笼子

没有几个地方像17世纪上半叶的奥斯曼帝国这么倒霉,一连经历好几任糟糕至极的领导者。当后人提到其中两个领导者时,通常会给他们的名字加个“疯”字,而这没有半点赞美的意思。更糟糕的是,还有一个领导者虽然没被后人以“疯”相称,但是实际上,他也许最对得起这个称呼。

考虑到其中两个人是亲兄弟,而另一个是他俩的叔叔,这让人不得不怀疑是遗传因素在作怪。但是同样地,你也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嗨,可不就应该这样吗,你还想咋地?”如果你真想弄出个系统来生产不太稳定的统治者,那我实在想不到你怎么能搞得比这家人更好。

在这期间,置身伊斯坦布尔的托普卡帕宫可不太安全,而如果你是现任苏丹的儿子,那就更不安全了。问题在于你的兄弟—或者至少可以说,等现任苏丹一咽气,你们立刻都想夺取王位,那时他们就成了问题。

正如当时君主制国家经常发生的那样,数百年来,为夺取继承权而展开的血腥斗争,实际上已经成了一种传统,而且很讨厌的是,这种斗争很容易恶化为旷日持久的内战。这对任何人来说都非常麻烦,尤其是当你需要扩张自己的帝国时,所以苏丹的儿子通常会果断地先发制人,不给同胞争夺的机会。怎么做呢?嗯……把所有兄弟都谋杀了。

这种习以为常的手足相残使得奥斯曼王朝始终岌岌可危,因为如果现任苏丹没有儿子可以继承王位,而他的兄弟又都被他杀光了,那么他一死,王朝的统治也就跟着毁于一旦。另外,苏丹穆罕默德三世的做法引起了小小的非议:在1595年登上王位时,他至少杀死了19个弟弟,这似乎让每个人都觉得有些过分。所以,从穆罕默德三世的继任者艾哈迈德一世开始,一个折中方案出炉了:把多余的兄弟关在一个叫作Kafes的地方,其字面意思是“笼子”。

事实上,Kafes并不是一个笼子,而是一座相当豪华、高雅的塔楼,紧挨着后宫。但是,它也确实有些像笼子,因为关在里面的人无法离开。

当艾哈迈德一世在1603年成为苏丹时,他出乎意料地打破杀害兄弟的传统,留了弟弟穆斯塔法一条活命。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当时兄弟俩都很小,穆斯塔法只有12岁,艾哈迈德也才13岁,而且直到第二年才有自己的儿子。当然,可能也有部分原因是他同情穆斯塔法,当时这个弟弟似乎已经不堪一击。也许,艾哈迈德一直都还算……挺宽容的?

总之吧,穆斯塔法没有被杀,而是“被罚出场”,关进了“笼子”,同时艾哈迈德一世继续当他的苏丹。这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直到1617年艾哈迈德死于伤寒。

到这时他已经有一群儿子,严格说来,本应该由他们继承王位。但是,他们年纪尚小,再加上各种各样的宫廷阴谋—主要的罪魁祸首是艾哈迈德最喜欢的宠妃柯塞姆,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在同父异母的兄弟掌权时被谋杀—所以王位背后的势力决定改变继承顺序:不传给艾哈迈德的长子奥斯曼,而是传给艾哈迈德的兄弟穆斯塔法。就这样,穆斯塔法成了穆斯塔法一世。

公平地说,这种安排不太成功。

穆斯塔法其实不适合做苏丹。他似乎对此没有多大热情,更何况在人生的头12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最终会被兄长除掉,然后在接下来的14年里,他虽然幸运地保住了小命,但遭到囚禁,终日无所事事,除了抽大烟就是跟妃嫔厮混。势力强大的宦官原指望回归社会能让他正常一点儿,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穆斯塔法的主要执政方式似乎包括:异常频繁地咯咯傻笑、揪大臣的胡子、在大臣想要奏报重要政务时扯掉他们的包头巾。他经常胡乱任命官员,对外出打猎时碰到的农民都能委以要职。他还有另外两件荒唐事也广为人知:一是不管在皇宫什么地方,身边总有两个几乎全裸的女奴陪侍;二是他一直想拿金币和银币喂鱼。

这场闹剧持续了大约3个月,最后大家实在受够了,于是穆斯塔法一世就被14岁的奥斯曼推翻了。不知怎么着,他再次逃过一劫,又被送回了笼子。

这件事本该到此为止,谁承想早熟的奥斯曼二世雄心勃勃,热衷于改革,不肯受传统的束缚。(嗯,只能说大体上是这样,因为在其统治期间,他也遵循家族的传统,想方设法地挤出时间来,谋杀了至少一个兄弟)奥斯曼二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真的惹恼了王朝的精锐部队禁卫军。他指责禁卫军没能赢下他指挥的一场战斗,因此惩罚他们,关了他们的咖啡馆,不准他们抽烟喝酒,最后还打算把他们全都遣散,到叙利亚另外征募一支军队。

他可能真心想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但不出所料的是,那些禁卫军并不支持这个计划。于是,奥斯曼二世就赢得了奥斯曼历史上首个被弑君主的殊荣,而且下手的禁卫军还给了他一个别出心裁的死法儿:弓弦勒脖子加上“捏爆睾丸”。

然后,在没有别人可以继位的情况下,穆斯塔法再次走出笼子,肩负起重任。这次他干得咋样呢?当然……还是稀烂。

把他推上王位的那些家伙,莫非以为再次监禁四年能改善他的精神状态?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如果他们真是这么想的,那他们很快就会失望,因为穆斯塔法立马就不亦乐乎地再次开始胡说八道。一开始,当那些人过来说他又当上了苏丹,想把他从笼子里弄出来时,他把自己关在里面,死活不肯出来,还解释说“我不想当苏丹”(这倒也合情合理)。后来他们费了好大力气,在屋顶上凿了个窟窿,用绞车把他吊了出去。但是回到宫里之后,他一直跑来跑去,拼命地寻找奥斯曼二世。他以为奥斯曼还活着,可能藏在哪个橱柜里。我想他的逻辑是,如果能找到奥斯曼,那他就可以让位了,就没有人再逼着他当苏丹。

这一切又持续了17个月,然后大家再次达到忍受的极限;不过呢,穆斯塔法至少抢时间任命了一个赶驴人,让他去主持一座大清真寺。就连穆斯塔法的母亲也同意再次废黜他,只不过她希望他们能想办法留他一条命。令人称奇的是,居然每个人都同意,于是穆斯塔法又被送进笼子,在那里度过余生。当苏丹两次,被谋杀零次,他的记录堪称神奇。

对奥斯曼宫廷中的权势人物来说,新苏丹穆拉德四世有两大可取之处:首先他疯得不那么明显,其次他才11岁。他娘柯塞姆本身就是个非常老练的权势人物,借着这种安排,她打着傀儡儿子的名义统治了好多年。直到穆拉德四世长到足够年纪,人们才发现,即便不是精神不正常,他至少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继承了一个多少有些隐患的帝国,这促使他决心显示自己的权威,并且是严厉地显示。穆拉德认定,同父异母的哥哥奥斯曼做得还远远不够—不能只给军队颁布禁令,作为现任苏丹,他要给奥斯曼帝国的每一个人颁布禁令,禁止抽烟喝酒,尤其要禁止喝咖啡。

如果要给“就想惹怒很多人的举措”搞个排行榜,那么“在土耳其禁止喝咖啡”恐怕要与“在法国禁止吃奶酪”、“在美国禁止拥枪”并驾齐驱……哦,对了,还有“在英国禁止对其他国家有成见”。但穆拉德已经下定决心。他太讨厌喝咖啡的人了,以至于晚上会穿着便服亲自上街巡查,抓到喝咖啡的人就当场处决。

在不强制推行严厉的反咖啡法时,他也乐意放松一下,找任何他能想到的其他理由来处决臣民:你不该演奏这种音乐,处决你;你说话声音太大,处决你;你走路或行船离宫殿太近,处决你;或者,仅仅因为你是女人,就要处决你。是女人就尤其该杀。他对女人真是恨之入骨。

在穆拉德的统治快要结束时,他甚至都懒得再去处决臣民,因为那意味着他至少得找个含糊的借口。这时的他经常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几乎就是拿着把剑到处乱窜,谁倒霉给他碰上了,他就砍死谁。

他总共统治了17年,据估计,在其中短短5年里,他可能就亲自处决了约25000人,平均每天13人以上。这里我必须再次强调:就是这个家伙,居然没人给他的名字加个“疯”字!

哦对了,很显然,当初奥斯曼留下没杀的那些兄弟,大多数也被他给杀了。

穆拉德四世在1640年一命呜呼,死因是肝硬化—这肯定会让他的臣民有些意外,毕竟是他禁止人们喝酒。事实上到了这时,他就只剩一个兄弟没被他谋杀—易卜拉欣。在这之前的25年里,易卜拉欣几乎没出过笼子,而且始终生活在恐惧中,每天都担心看似不可避免的谋杀会降临。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实际上,穆拉德在临终前确实下了杀掉易卜拉欣的命令,他宁愿看到奥斯曼王朝彻底完蛋,也不想让易卜拉欣登上王位。但他最后没有得逞,唯一的原因就是,像兄弟阋墙常有的情况一样,他们的母亲柯塞姆插手阻止了谋杀。

既然穆拉德已经彻底消失,大家都禁不住松了一口气,但是易卜拉欣很快就告诉他们别高兴得太早,因为即使他进笼子的时候还没疯,等他出来时也肯定疯了。

就像之前的穆斯塔法一样,易卜拉欣起初也根本不愿意从笼子里出来,因为他深信这是穆拉德搞的诡计,为的是先把他戏弄一番,然后再开心地杀掉。要想让他消除疑虑,那就只能把穆拉德的尸体抬到他面前了。

把他哄骗出来之后,柯塞姆或许是意识到他不太适合理政,所以马上暗示他也许更愿意找妃嫔尽享鱼水之欢。不幸的是,易卜拉欣听从了她的建议,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易卜拉欣有很多癖好,比如痴迷于皮草,总是穿着皮草大衣,并且要求宫殿里的每个房间都用大量的皮草装饰。除了这些之外,易卜拉欣还痴迷于性爱,几乎无法满足。忙着替他理政的柯塞姆倒是巴不得如此—她叫人给易卜拉欣找来大量女奴,并且让他吃春药保持高涨的性欲,以防他因精疲力竭和阳痿而疏远性事太久,一不小心就想要亲自理政。

说实话,易卜拉欣的某些性癖极为残酷。摩尔达维亚大公迪米特里耶·坎泰米尔在若干年后写道:“在皇宫的花园里,他经常把所有处女召集到一起,逼她们脱光衣服,而他则像种马一样在她们中间嘶鸣奔跑。等他从里面挑出一个女孩来强奸时,女孩还得听从他的命令,拳打脚踢地挣扎。”

更奇葩的是,据坎泰米尔所述,有一天易卜拉欣在旅途中看到一头野生母牛,然后就被它的生殖器迷得神魂颠倒,竟然照着做了一个模子,用黄金铸造了很多复制品,发往奥斯曼帝国各地,命令差役给他找到一个生殖器可以跟那头母牛媲美的女人。

真是个人才。

提醒:值得注意的是,坎泰米尔可能不是一个完全公正的消息来源。一方面,他曾在君士坦丁堡生活和学习,会说土耳其语,而且他写作的时候这些事件刚刚过去几十年。但是另一方面,他的这本书名为《奥斯曼帝国的兴衰史》,创作时间就在摩尔达维亚放弃奥斯曼帝国转而效忠俄罗斯之后没多久。那时他在战争中惨败,然后遭到废黜和流放,所以他对奥斯曼帝国可能有一丝丝怨恨。但奥斯曼帝国并未如他所愿的那样“衰亡”,而是又持续了两百多年。

不管是否因偶遇母牛而起,易卜拉欣的真命天女最终在亚美尼亚找到了,被赐名为“方糖”,很快就成了他最宠爱的妃嫔。到这时,情况开始有点儿失控了:有一天方糖告诉易卜拉欣,他的某个妃嫔一直在给他戴绿帽子,这让易卜拉欣怒不可遏。他的亲生儿子因为拿这件事说笑,结果被他用刀削掉了脸上一块肉。然后,由于无法确定到底哪个妃嫔是据说有罪的那个,他就命人把280多个妃嫔全都绑起来塞进麻袋,沉入博斯普鲁斯海峡,只有一人幸免于难。此事过后,柯塞姆担心方糖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大,于是赶紧请她过去吃饭闲聊,趁机迅速杀了她。(事后柯塞姆告诉易卜拉欣,方糖暴病而亡)

这时,易卜拉欣的荒淫无度已经让他疏远几乎每一个人,纵欲享乐的奢靡生活也在迅速掏空国库。他有好几个儿子了,所以王朝不再受到威胁。甚至柯塞姆也承认易卜拉欣太过分,因此签字同意废黜他。于是在短短二三十年里,禁卫军第二次叛乱;一群暴民肢解了大维齐尔[大维齐尔(grand vizier),苏丹以下的最高级大臣,相当于宰相],并把易卜拉欣关回可怕的笼子。他先是在那里度过了童年的大部分时光,如今又在那里凄惨地走完自己人生的最后十天—密谋者决定速战速决、不留后患,于是就弄死了他。

奥斯曼帝国的这段历史读起来太像一个血腥、厌恶女性的狂热梦魇,以至于有时你都不敢相信它是真的。跟它比起来,《权力的游戏》看着就像《乡村档案》[《乡村档案》(Countryfile),开播于1988年的一档电视节目,专门报道英国的农村、农业和环境问题]一样温和。当然,对于这段历史,我们有时同样难以分辨哪些是事实,哪些仅仅是给政变和谋杀找理由的宣传。

这段历史的故事不是只有某个疯狂的男人,以及少数试图稳定局面的女强人;在那个时代,整个世界的大部分地区都在迎来新技术,经历剧烈的经济转变,效忠的对象变幻不定,边界被重新划定,战争无处不在。奥斯曼帝国当然也不例外。到了17世纪下半叶,奥斯曼人终于度过这一动荡时期,挥别习以为常的手足相残和内战,迎来刚刚货币化的经济,有效地将政体从封建君主专制转变为现代官僚制。因此,这一时期根本不能说是奥斯曼帝国衰落的开始,实际上总体来看,他们很好地走出了这一切!

然而,对所有那些遭到谋杀的人来说,这恐怕算不上是什么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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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五位名不符实的领导者

德皇威廉二世

德国的威廉二世深信自己是个极具外交天赋的谈判专家,然而事实上,他唯一的天赋就是冒犯他接触过的几乎所有国家,这或许有助于解释第一次世界大战是怎么发生的。

詹姆斯六世及一世

他并不是有史以来最差的国王,毕竟他同时戴上了苏格兰、英格兰和爱尔兰的王冠,并命人编译出一本相当不错的钦定版《圣经》。但是他沉迷于迫害女巫,亲自监督对女巫的酷刑折磨,还专门写了本书,记述他猎杀女巫的丰功伟绩。

克里斯蒂安七世

从很多方面来说,丹麦的克里斯蒂安七世都是一个很差的国王,但他最不像国王的地方,大概要数他难以自拔、无法控制的手淫。

沙皇彼得三世

他只是太痴迷于玩具士兵了。因为只顾着摆弄那些玩偶,婚后好多年他都没跟妻子叶卡捷琳娜圆房(在把他废黜之后,她成了“叶卡捷琳娜大帝”)。有一次,他发现一只老鼠在啃他的玩具兵,于是就把它送上了军事法庭。

查理四世

关于法王查理四世,最著名的就是他的妄想:他坚信自己是玻璃做的,随时可能碎成一地渣渣。英国人骗他签署了一份条约,宣布英国王室有权继承法国王位,这基本上意味着两国之间一定会爆发持续几个世纪的战争。此后没多久,查理四世可悲的统治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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