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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问题狱门岛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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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疯子,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了然知道谁是凶手?金田一耕助被这个推测吓了一跳,向了然投去探询的目光,而对方正默默地数着念珠。 看竹藏和了泽的神情,两人早已吓破了胆,只管目不转睛地呆望着那条倒挂的不祥锦蟒。风越来越大,环绕寺院的红松林猛烈地咆哮着。花子乌黑的头发依然如黑蛇般在地面上来回蠕动,沙沙作响。 耕助终于回过神来。同一时间,他的职业意识——不,应该说是与生俱来的调查本能也猛然复苏。 他举着灯笼,尽可能看清尸体的位置和绑在梅枝上的腰带的系法,才回过头对竹藏说:“竹藏,能不能麻烦你把幸庵医生叫来?这会儿他应该已经醒酒了。” “好的。”竹藏如梦初醒似的揉揉眼睛,又回过头喊了声“师父”。 然而这时的了然神态非常古怪。他面朝禅堂站着,却好像完全没听到竹藏的声音,眼神茫然。 “师父,师父!” 竹藏又连着叫了两声。忽然,了然手中沉甸甸的如意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什么事,竹藏?”了然赶紧捡起如意,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发抖。 “金田一先生让我跑趟腿,把幸庵医生叫来。” “啊,是吗……那就辛苦你跑一趟吧。”了然慌里慌张地咽了咽口水,又低声念起“南无释迦牟尼佛”来。 “那……”他刚念了两遍,竹藏就用征询的目光盯着他问,“本鬼头家那边呢?是不是我也去通知一声?” “本鬼头家那边……嗯,那你也顺便去一趟吧。只告诉她们花子找到了。记住,别说她被杀了。金田一先生。” “嗯。”耕助看着了然,等待他说下文。 “花子……是被杀的吧?” “恐怕是。因为看起来实在不像自杀……” 了然的这个问题让耕助不由得想笑出声来。但考虑到场合,他慌忙咬紧槽牙强压住笑意,用挠头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啊,嗯。竹藏,你还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本鬼头家了。那里全是女人,受到惊吓就太可怜了。” “好的。那我先走了。” “对了,稍等一下……你顺便也去通知村长,请他到这里。金田一先生,麻烦你去通知一下派出所,好吗?” “清水先生不在派出所。” “不在?” “嗯。笠冈的总局下了召集令,他中午过后就开着摩托艇出发了。不过竹藏。” “在。” “谨慎起见,麻烦你还是去趟派出所吧。如果清水先生回来了,就叫他来这里。” “好的。师父,那我去了。” 风势越来越猛。后山的红松林狂啸着,骚乱不安。 竹藏顶着大风,像与次郎人偶[一种应用重心理论的玩具。将一根短立棒(人偶)的两臂拉成半圆形,在两端加上坠子,便可保持平衡不倒。]一样艰难地张开双臂,手忙脚乱地冲出山门,衣袖上的家徽隐约可见。他前脚刚走,大颗大颗的雨滴便稀稀拉拉地洒了下来。这雨似乎是刚才那阵狂风带来的。 “可恶!”耕助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气得咂了咂嘴。 “金田一先生,怎么了?” “雨……” “雨?啊,是啊,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一下雨……” “要是天亮前能停就好了。一下雨,脚印就一塌糊涂了。” “脚印?”了然恍然大悟般大吃一惊,“我都忘了。金田一先生,请到这边来看一下。” “什么事……” “我有东西想给你看。了泽,你也过来。” “师父,这具尸体……就这么吊着没关系吗?”了泽像尊石像似的呆立了老半天,这会儿才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啊,那个……金田一先生,怎么办呢?能放下来吗?” “暂时就那么放着吧。清水先生说不定已经回来了。” “嗯,好。了泽,别管花子了,你也到这儿来。” 三人离开可怕的老梅树,朝方丈的玄关走去。不早不晚就在此时,蓄势已久的大雨迫不及待地一泻而下。 “可恶!”耕助再次愤愤地望了一眼天空。 “唉,这场雨下得真不巧。对了,金田一先生……”了然边冲进玄关的挑檐下边说,“刚才我不是比你们早一步回来了吗。我原本打算从玄关进去,可想起这扇门从里面上了锁。所以……请往这边走,脚下危险,小心。” 沿着房檐转过去,紧临后面的山崖有个后门。门开了道缝,里面伸手不见五指。 “玄关的门锁着,于是我绕到了这边。但是……你们看。”说着,了然举起灯笼。 “怎么了?” “挂锁不知被谁拧断了。” 耕助和了泽两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把挂锁已被拧断,敲进后门柱的钉子上,只剩下一半锁还在摇晃。 “了泽,这扇门是你关的吧?莫非那时候……” “师父,不可能。我把门关牢才上的锁。那时候还好好的。” “师父,这扇门是谁开的?” “是我。我取出钥匙刚要开锁,就看到锁已经被扭断了,当时我吓了一跳,推开门一看……就看到了那个。”了然举着灯笼从半开的门缝往里面照,只见门口的水泥地上有几个很大的泥鞋印。 “师父,有小、小偷……”了泽吓得结结巴巴。 “或许吧。你们看,这脚印还很新。我大吃一惊,赶紧去喊你们。” “哦,所以您才匆忙跑了出来。” “嗯。但在去叫你们之前,我总感觉这附近有些不对劲,为防万一,就拿着灯笼四处照了照,结果就看到……”了然咽了咽唾沫,继续说,“花子的尸体。” “师父,这么说您还没到屋里去?” “当然了,我哪儿有时间啊。” “那我们现在先到里面查看一下吧。” “嗯,好。了泽,你先进去开灯。” “师父……” “怎么了?了泽,你在发抖?真是个胆小鬼。” “可是,师父,小偷搞不好还在里面。” “了泽,没事的。你看这脚印是一进去就出来了。不过,还是我先进去吧。” “不,我先进去。” 了泽走在前面,一打开厨房的灯,立刻大叫起来。 “了泽,又怎么了?” “师父,看样子小偷没脱鞋就进来了,您看,有这么多泥鞋印。” “啊,这可不得了。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我正在查看。” “师父,把灯笼借给我用一下。” 耕助的灯笼让竹藏拿去了,于是他拿着了然的灯笼查看后门外面。稍往前点就是高耸的山崖,由于一天到晚几乎见不到阳光,地面总是湿乎乎的。这里也留下了许多清晰的大鞋印。耕助根据自己的经历判断,这应该是军鞋的鞋印。那人从外面进来,然后又走了出去。但露天的地面坚硬,很难找到鞋印。更何况又下了这么大的雨…… “可恶!” 瞪着这倾盆大雨,耕助又气呼呼地咂了咂舌头。他再从后门回去的时候,厨房里已经没有了然和了泽的身影。 “师父,了泽。”他喊了两声。 “哎,我在这儿。” 方丈里传来了泽的声音。耕助提着灯笼来到方丈,只见了泽正独自打开壁橱查看里面。 “有什么东西丢失吗?” “这个……现在还没有发现……” “师父呢?” “他到正殿查看去了。” 这时,了然从正殿那边喊道:“了泽,拿灯笼过来!” 幸好耕助的灯笼还没有熄掉,他立刻提着跑了过去。正殿里开着灯,亮堂堂的。朝南的棂格上悬窗大开,了然从栏杆上面往台阶下看。 “师父,您发现什么了吗?” “嗯。把灯笼给我。”了然把灯笼伸到栏杆外,看到香资箱旁散落着三个烟头,还有五六根用过的火柴。“了泽,你打扫过这里吗?” “我每天早上都来打扫。而且即便是来参拜的人,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吸烟啊。” “那就是小偷所为了。看来这个贼从后门溜进来之前,还坐在这儿的台阶上吸了会儿烟。” 幸亏正殿房檐较深,烟头和火柴都没有被雨淋湿。耕助从怀里取出备用的和纸,把烟头和火柴全部捡起来放到上面。这时,他忽然兴奋地挠着头发朝了然转过头来。“师父,这些烟头给我们留下了很有价值的线索。您瞧,这些手卷烟都是用词典纸卷的。” “啊,没错。还是英语词典。” “对,这是简明英日词典的纸,用来卷烟倒挺合适。师父,这座岛上谁有英语词典?” “这……本鬼头家可能有吧。千万太和阿一都上过学,那儿应该有英语词典。” “但本鬼头家现在有人抽烟吗?” 了然闻言猛地一怔,霎时瞪大了双眼,抓着栏杆上宝珠形装饰物的厚实大手也剧烈地颤抖起来。 “师父,您怎、怎么了?”见了然上气不接下气地急促喘息,耕助也慌了神,结结巴巴地问。 “啊,嗯……不……可是,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 “师父,出、出什么事了?有人会在那里吸烟吗?” “我曾经见过一次早苗那姑娘卷烟。说起来,就是那种乱七八糟写满字的纸。那时我问她卷给谁抽……” “她怎么回答?” “她说是伯父……” 耕助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托着纸的手直打哆嗦。 “师、师父,早苗说的伯父,就是那个关在禁闭室里的……” “是的,就是那个疯子。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听她那么说,我还叮嘱道:‘早苗,给那个疯子烟抽不要紧,可千万别给他火柴。’早苗说她会小心的。” 正说到这儿,外面传来一声骇人的巨响,惊得天花板上的老鼠四处乱窜,三人心里都不由得咯噔一下。风力仍有增无减,雨水在狂风的裹挟下歪歪斜斜地砸下来,花子的身体早已完全湿透,沉重地摇晃着。雨水顺着她一直拖到地面的黑发瀑布般流了下来。 了泽边打寒战边念道:“南无……”他上下牙碰得咯咯响。“师父、师父,照您的意思,今晚到这里来的,就是那位关在禁闭室里的本鬼头家主人吗?” “怎、怎么可能!我没那么说!只是因为你提到烟的事……” 耕助紧紧地盯着了然的脸。“师父,可是您刚才说了些奇怪的话啊。” “我?什么时候?” “刚才……发现花子尸体的时候……” “发现花子尸体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 “您说了。我听得不是很真切,但听到一句‘如果是疯子,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什么?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是呀,您的确说了。我当时还纳闷呢。疯子应该是指本鬼头家的主人,您可能在说他。师父,您是不是觉得这回的事与本鬼头家的主人有关?” “‘如果是疯子,任何人都无可奈何’,我这样说过吗?如果是疯子,任何人都无可奈何……如果是疯子,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忽然,了然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金田一耕助,宽阔的肩膀也跟着抖动起来,嘴角猛烈地抽搐着。下一个瞬间,他张开双手,紧紧地捂住脸,踉踉跄跄地倒退了两三步。 “师父!”耕助见状呼吸急促地喊道,“您……想起什么来了?” 了然捂着脸,许久一言未发,双肩不住抖动。随后他缓缓地把手从脸上拿开,像看到了晃眼的东西似的眯着眼睛,避开了耕助的视线。 “金田一先生。”他低声呼唤。 “嗯。” “你误会了。我确实说了那番话,但这跟本鬼头家的主人没有丝毫关系。” “可……可是……师父,您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疯子指的又是谁?” “金田一先生,我不能说。这……这太可怕了。”这时,了然全身又开始颤抖起来。半晌他才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金田一先生,这世上有许多你无从想象的可怕事情。没错,它们完全超出了普通人的常识范围,恐怖得相当离谱。疯子……没错,这一切完全是疯子所为。但是……我现在不能说。总有一天,我会对你和盘托出,不过不是现在。求你现在什么也别问了,好吗?问了也是白问……” 他说着,从正殿的栏杆探出身去。 “我好像看到有个人提着灯笼朝这边走来,大概是幸庵吧。趁他还没到,我们再去查看一下禅堂吧,反正也是顺便的事。” 如前所述,禅堂和正殿由一条回廊相连。禅堂是一座宽约五米半、长约十一米的细长建筑,坐西朝东。打开回廊尽头的板门,中间是一条纵向走道,左右两侧各铺了一排榻榻米。每人一块,专供打坐用。榻榻米右侧十块,左侧十块,在第五块的位置又岔出一条横向走道。两条走道的交叉处即禅堂的中央,安放着一尊佛像。从山号取“医王山”也能猜得出,这尊佛像是药师如来。横向走道的左边便是禅堂的入口,外面是庭院,令人毛骨悚然的老梅树就在那里。禅堂入口两边各有一长排带有竖向粗格子的窗户。 了然提着灯笼,把禅堂的各个角落都查看一遍后,又打量起入口的门来。门从里面牢靠地插了门闩。 “嗯,没发现任何异常情况。了泽,方丈里丢什么东西了吗?” “师父,我还没仔细查看,目前没发现异常。” “哦。这个贼真奇怪。难不成是我们寺里太穷了,没什么值得偷的物件?对了,幸庵应该差不多到了,我们去那边等他。” 耕助一言不发,依旧陷在沉思中。他一直惦记着了然先前说的话——里面的逻辑问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尽管了然作了解释,但显而易见,他在诡辩。毫无疑问,疯子指的就是本鬼头家的主人与三松。其实,凶手无论是与三松还是其他什么人,一定是个疯子!如果了然想表达疯子才会做出那么变态的事来,他应该说:“因为疯了,所以让人无可奈何。” 而传到耕助耳朵里的却不是这句,明明是:“如果是疯子,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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