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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猫在夜中皆灰色狱门岛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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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一耕助心乱如麻,简直马上要发疯。 在那艘闷热的复员船里,千万太强忍着濒死的痛苦,反反复复恳求他的话语再次回荡在他的耳边。 “去狱门岛吧……我的三个妹妹会被杀掉的……代替我去……” 这是千万太拼着最后一口气留下的遗愿,而耕助最终却没有尽到责任。本鬼头家的三姐妹,他一个都没救成。 金田一耕助苦恼万分,整张脸看上去无精打采、憔悴不堪,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几二十岁。 “早苗。” 他有气无力地呼唤早苗。 “……” 早苗也面无血色,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连续三晚都发生惨案,深夜愈加令人难熬。矶川警部和警官们的身影时而进入那栋祈祷所,时而出现在祈祷所的周围。在这严峻紧张的氛围中,本鬼头家的高堂广厦仿佛也屏住呼吸,战栗不已。 幸运的是,疯子与三松很快被随后派出去四处寻找的人发现,顺利带回了禁闭室。 很少出门的与三松在通往千光寺的羊肠小道上,走到土地庙前时累得气喘吁吁,昏倒在地。这个疯子想知道什么?今晚非比寻常的冒险让他相当亢奋,一个劲莫名其妙地大吼大嚷。声音传到祈祷所,更引人联想他们父女到底欠下了多少孽债。金田一耕助刚才也待在祈祷所,但实在难以忍受几乎令人作呕的恶寒,到底还是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客厅。 此时早苗孤零零一人坐在客厅,神情黯然,眼底至今仍清晰地印刻着那个可怕男人死去的模样。那人大约三十岁,一脸胡子,面目狰狞,沾满汗水与污垢的军装皱皱巴巴,军鞋也已磨得发白,而且鞋底上有明显的蝙蝠形伤痕…… “早苗,”金田一耕助再一次唤道,“你原本以为那人就是你哥哥阿一吧?还以为他悄悄回到岛上,藏了起来,对不对?” 早苗反射性地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孩子般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那是前天晚上的事了。为千万太守灵的时候,阿花不见了。于是你跟胜野到里间寻找。随后,禁闭室那边就传来你的尖叫声。但是紧接着又传来病人的怒吼,大家一心以为是病人发作干出了什么事。不,不仅如此,没过多久你回到客厅,还有意误导我们往那方面想。而实际上,你撒了谎。那时你发出尖叫并非因为病人,而是你看到一名可疑男子在禁闭室旁边徘徊。我说得没错吧?那可疑男子就是刚才的家伙。” 金田一耕助目光阴郁地凝视着院子,但其实没在看任何东西。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说清楚?为什么要用病人来掩饰?因为你原本认定那人是阿一。法国有句谚语,叫‘猫在夜中皆灰色’[另译“丑妍暗中难分辨”。]。自打你哥哥的战友捎信来说阿一不久就复员,你就把所有复员军人都看成了你哥哥。而且,禁闭室旁边比较昏暗,看到那人似乎别有深意地伫立在那儿,你的第一反应就是阿一回来了。可那人一发现你,马上仓皇逃走了。为什么要逃?不,比起这个,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回到岛上呢……这些问题都困扰着你。结果,你决定暂时利用病人来蒙混过关。不过……” 金田一耕助在这里歇了口气,继续说: “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千光寺那起案件。听说阿花尸体旁留有和禁闭室旁相同的鞋印时,你大惊失色……我全部看在了眼里,感觉到你非常震惊。与此同时,你更加坚信那人就是你哥哥。而阿一之所以避人耳目、偷偷摸摸地回到岛上,你理解成他想杀掉阿花她们……” 早苗忽然撕心裂肺地恸哭起来。滚落的泪水里饱含着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不,我并没有像您说的那么确信。首先,当时我只瞥了那人一眼,根本无法断定他是不是我哥哥。猫在夜中皆灰色,对,说得没错。我的确曾以为他是我哥哥。那时我试着小声喊了句‘哥哥是你吗’,但那人马上背过脸去转身就逃,因此我也就没能弄清真相。这件事让我备受煎熬。他是哥哥吗,还是仅仅与哥哥长得很像……您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这些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假若知道你有那样的疑惑,我一定会设法查证的……然而根据你当时的举动,我只能认定那人就是阿一。你不但不再收听复员消息了,还暗地里拿食物给他……” “不,食物不是直接拿给他的。我没有勇气去确认他是不是哥哥。但如果是哥哥,大概还会悄悄溜进来……我这样猜想,于是把食物和餐具等用包袱皮包起来,放在了厨房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结果他真的又溜了进来,对不对?那时你没看到他的脸吗?” “嗯,我心里很害怕……只望见了他的背影。” “尽管这样,你还是放心不下,所以今晚也参加了搜山行动。呃,不仅如此,打开那间禁闭室的门、把病人放出去的人也是你吧?” 早苗目瞪口呆地盯着金田一耕助,但很快又灰心丧气地低下头。 “你真聪明。考虑到对方万一是你哥哥,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你才把疯子放了出去。要是你没耍那样的小花招,尽早确认他是不是你哥哥……” 金田一耕助的眼神里写满哀伤。 “只要你搞清楚对方的身份,至少就不会发生今天晚上的案子,月代就不会遭人毒手了……因为你的举动,我才一心以为那人是阿一,还以为了然师父、村长和幸庵医生都知道,故意袒护他。总之,这把我引向了一条完全错误的思路……” “金田一先生,”早苗眼睛里噙着泪水,抬起头来,“那个人到底是谁?” “刚才矶川警部不是说了吗。那人是闯进水岛仓库的海盗同党,被警方汽艇追缉,跳了海,摸索着潜入这座岛。后来他溜进这里寻找食物的时候,被你碰到,并且被误当成了阿一。换句话说,你包庇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而我也追踪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金田一耕助自艾自怜般露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那杀死阿花和雪枝的是……” “当然也不是他了。说起来,那么凶狠残暴的家伙要是干坏事的时候被撞见,杀人灭口倒也不足为奇。但如果是那样,他干吗要把尸体吊到梅树上,或是放到吊钟底下?何况月代被杀时,那家伙还在海盗城寨里拼命逃窜呢!” “那凶手是谁……” “是的,我们必须转换思路,重新寻找答案。这人既然不是阿一,就没有理由杀害三姐妹,凶手应该另有其人。不过,早苗,那家伙或许也不能说完全与这起案件没有关系。他大概见过凶手的模样,知道凶手是谁,才会被凶手杀死……” 早苗的脸上立刻现出恐惧的表情。 “刚才发现那家伙尸体的时候,你听到矶川警部说的话了吧?他并不是被子弹击中摔下山崖的。他后脑勺上有处很严重的裂口,头盖骨都被敲破了。可是找遍了那一带,也没有发现与裂口相吻合的石块或岩角,而且……” 金田一耕助深吸一口气,接着说: “他的伤势与阿花的情况极为相似。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是被击昏阿花的同一件凶器打死的。” “太可怕了……” 早苗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光泽,每一根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惊骇万分地战栗不已。 “是啊,凶手相当可怕。一个晚上杀一个,连续三个晚上……确实够无情的……分秒不差、有条不紊地实施了自己的杀人计划。对了,早苗。” 金田一耕助向早苗投来探询的目光。 “这座岛上的人想法也太奇怪了,竟理所当然地认为本鬼头家的千万太死了,那三个女孩就会被杀……为了让阿一继承本鬼头家……就是早苗你,多多少少也有这种想法吧?正因为这样,你才会把不相干的人误当成自己的哥哥,还以为是他杀死了三姐妹,对不对?问题就出在这里。早苗,你这种想法有什么根据吗?所谓千万太一死,三姐妹就会被杀……莫非以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早苗双目圆睁,凝神注视着金田一耕助的脸,目光中隐约流露出些许诧异和动摇。 “其实啊,早苗,我来这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连千万太都有这种想法。” “啊!”早苗嘴里意外地迸出一声尖锐的惊叫,“本鬼头家的哥哥……说过这种话吗……那个哥哥……” “嗯,是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座孤岛吗?我是受千万太之托,来防范这种悲剧发生的。千万太说:‘我死了的话,三个妹妹就会被杀。你去狱门岛吧,救救我那三个妹妹。’问题就在这儿。早苗,千万太一死,谁会杀死他三个妹妹?不,更让我不解的是,他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早苗的脸愈加苍白,连嘴唇都变成了乌紫色,干巴巴的。 “早苗,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早苗声嘶力竭地喊出恐怖的声音,“那……那么可怕的事,我不知道!” 此后她便无法再开口似的陷入沉默。 这时,矶川警部走了进来。 警部拿来了一条布手巾。打开一看,鬼面之上印着个“本”字。早苗顿时瞠目结舌,看看警部,又看看布手巾。 “啊,凶手就是用这条布手巾把月代……” “没错。月代的右手死死攥着这条布手巾的一头。恐怕她是在专心祈祷的时候,被人从后面勒死的。这条布手巾已经被弄得很脏了,却不旧。你们看,这边的切口还很新。最近有什么人用过这样的布手巾吗?” “我不知道。” 警部话音刚落,早苗便立即回答。但她又接着补充道: “最近我记得没裁过新的布手巾,也没有拿布手巾送人的印象。但照理说,这种布手巾岛上的人差不多都有。棉花之类还能自由支配的时候,除了中元节和年末,每逢红白喜事我们家都会发的……” “你们家还有这种布手巾吗?” “嗯,大概还有两三卷。听说棉花之类要被管制,祖父就让我们多染一些存了起来。但后来布手巾越来越难买到,我们就暂停发放了,自己家也用得很节约,尽量不裁新的。” “如此说来,这布手巾是用一整匹布染出来的?”金田一耕助从旁插嘴问。 “嗯,是的。用来分发的布手巾全都是这么染出来的。需要多少裁多少。” 金田一耕助从警部手中接过布手巾,仔细查看一番,便陷入沉思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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