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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所谜案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回家的路上,我向格里塞尔达建议绕道去一趟古墓再回家。我急于了解警方是否已经开始工作,如果开始了,他们是否发现了什么。可惜,格里塞尔达回家还有事要做,我只好独自前往。

我发现负责行动的是赫斯特警官。

“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先生,”他报告说,“不过,照理说,这里应该是唯一的藏身之处。”

他把“藏身之处(cache)”念成了“抓住(catch)”,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个词,但我几乎立刻明白了他其实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先生,从那条路走进森林,那个年轻女人还能去哪儿?这条路通向教堂旧翼和这里,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我想,”我说,“斯莱克警督会蔑视这种单刀直入向这位年轻女士讯问的简单做法。”

“不想让她担惊受怕,”赫斯特说,“她写给斯通的任何东西,或者他写给她的任何东西都可能会说明一些问题——一旦她知道我们盯上了她,她就会像那样闭上嘴。”

究竟怎样闭上嘴,依旧是个谜团,但我本人怀疑格拉迪斯·克拉姆小姐是否会像他所说的那样闭上嘴。无法想象她不口若悬河的时候是什么样。

“如果一个人是骗子,你就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是个骗子。”赫斯特警官说。

“当然。”我说。

“这个古墓里能找到答案,否则他瞎掺和什么?”

“这就是他在这里徘徊的raison d'etre[意为“存在的理由”。]。”我说,可是这点儿法语把警察难住了。为了报复我说了他不懂的法语,他冷冰冰地说:

“这是外行的观点。”

“总之,你们还没找到那只手提箱。”我说。

“我们会找到的,先生,不用怀疑。”

“我不太确定,”我说,“我一直在想,马普尔小姐说,没过一会儿,那个姑娘就空着手回来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她不可能有时间到这儿来再回去。”

“你不要理会老太太说的话,她们看见一个新奇的东西就会焦急地等待,哎呀,对她们来说,时间过得可真快。不管怎么说,女人都对时间没什么概念。”

我经常感到纳闷,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归纳总结。一概而论的推测很少或者从来没正确过,而且往往是完全错误的。我的时间观念也不怎么样(所以才会把时钟拨快),我得说,马普尔小姐对时间非常敏感。她的时钟分秒不差,无论去什么场合,她都会准时到达。

然而,我无意与赫斯特警官在这个问题上争论。我向他道了午安,祝他好运后就离开了。

快到家时我才有了这个想法。完全是毫无来由。它只是作为一个可能的方案在我的头脑中闪过。

你一定还记得,事发第二天,我第一次搜查那条小路时,发现某处的灌木丛被人动过。结果证明,或者我当时认为是,那是和我想法一致的劳伦斯干的。

但我记得,后来他和我一起行动时,突然又看到另一条有些微痕迹的小径,是警督走过留下的。再次想起这件事时,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条路(劳伦斯那条)比第二条路显眼得多,仿佛不止一个人经过那里。我推断,也许正是这一点吸引了劳伦斯的注意。倘若最初是斯通博士或克拉姆小姐动过呢?

我记得,或是隐约记得,折断的树枝上有几片枯萎的叶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条小径就不可能是我们去搜寻的那个下午踩出来的。

我带着疑问走近这个地点。我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条路,再次奋力穿过灌木丛向那里走去。这次我注意到了几根新折断的树枝。在我和劳伦斯来过之后,有人走过这条路。

我很快来到了遇到劳伦斯的地方。那条若隐若现的小径伸向更远的地方,我沿着这条路向前走。突然,路变宽了,形成一片空地,并显示出隆起的迹象。我说这是一片空地,因为树下的灌木稀疏了,但树枝在头顶上交错遮挡,整片空地宽约几英尺。

另一边的灌木则生长得很繁茂,很明显,最近没有人从那里走过。不过,有一个地方还有被翻动过的迹象。

我走过去,跪在地上,伸出双手将灌木扒开。一个褐色的箱子皮面闪闪发光,这是对我的奖励。我激动极了,把一只胳膊插进去,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一只褐色的手提箱拉出来。

我欢呼了一声。我终于成功了。尽管在赫斯特警官那里遭受了冷遇和斥责,但结果还是证明我的推理是正确的。毫无疑问,这就是克拉姆小姐提的那只箱子。我碰了一下搭扣,但箱子是锁上的。

起身时,我发现地上有一颗小小的闪光棕黄色晶体。我随手把它捡起来,塞进口袋里。

然后,我抓着我发现的这个东西的把手,顺原路返回小路。

当我翻过梯磴,来到小路上时,附近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

“哦!克莱蒙特先生,你找到了!你可真聪明!”

我立刻想到,在看见别人却不被人看见这方面,马普尔小姐天下无敌。我把手提箱放在隔在我们中间的木栅上,放稳。

“就是这只箱子,”马普尔小姐说,“在哪儿我都认得出。”

我想,这么说未免有点儿夸张。和这只廉价闪亮的手提箱一模一样的箱子有好几千个。在月光下,而且离得这么远,谁也无法辨认一只箱子。但我意识到,马普尔小姐在箱子这件事上大获成功,就这一点而论,她有权夸口,也是可原谅的。

“克莱蒙特先生,我想箱子上了锁吧?”

“是的。我正准备把箱子送到警察局去。”

“你不认为打个电话更好吗?”

当然,打电话无疑更好。手中提着箱子大步穿过村子,可能太扎眼了。

于是,我拉开马普尔小姐花园的门闩,从落地窗进到屋里,从门扉紧闭的圣洁客厅给警察局打电话报告了这个消息。

结果,斯莱克警督宣布他马上亲自过来。

没想到,他来时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这么说,我们找到那个箱子了?”他说,“你知道,先生,你不该自行其是。如果你有理由相信你知道东西藏在哪里,你该向有关当局汇报。”

“这纯属偶然,”我说,“我只是突发奇想。”

“这可能是个真实的故事。穿过几乎四分之三英里的林地,径直走向那个地点,把手放在上面。”

我本可以告诉斯莱克警督,一步步的推理如何将我引到准确的地点,但他一如既往地激怒了我。我什么也没说。

斯莱克警督用厌恶和所谓的冷漠眼神盯着这只箱子。“我想,我们还是可以看看里面有什么。”

他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钥匙和金属线。这把锁是廉价货。几秒钟的工夫,箱子就开了。

我也不知道我们期望箱子里装着什么——什么耸人听闻的东西吧。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条油乎乎的方格围巾。警督把它揪了出来。接着是一件退了色的深蓝色大衣,破得已经不能穿了。然后是一顶花格无檐儿帽。

“一堆破烂。”警督说。

接下来是一双鞋跟已经磨烂的破靴子。箱子底部放着一包用报纸包着的东西。

“我猜是件高档衬衫。”警督一边撕开报纸,一边刻薄地说。

片刻过后,他惊奇地屏住了呼吸。

因为包里是几件雅致的小银器和一只银制圆形大浅盘。

马普尔小姐尖叫了一声,她认出了这些东西。

“敞口矮盐瓶,”她喊道,“普罗瑟罗上校的盐罐,还有查理二世时期的浅口碗。你们听说过这种事吗!”

警督的脸涨得通红。

“原来如此,”他嘟囔着,“盗窃。我还是弄不明白,怎么从来没有人报失。”

“也许他们没发现丢东西,”我说,“我推测,这些贵重物品不会放在外面经常使用。普罗瑟罗上校可能把它们锁在保险柜里了。”

“我必须调查此事,”警督说,“我现在就去教堂旧翼。这就是斯通博士溜走的原因。发生了凶杀案,还有这样那样的事,他怕我们听到风声,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说不定他的财物被搜查过了。他命那位姑娘换上合适的衣服,把东西藏在树林里。他采用的是迂回战术,把她留在这里,免得受人怀疑,他则偷偷潜回来,趁着天黑把东西取走。哦,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可以排除他杀人的嫌疑。他与此无关,这完全是另一码事。”

他把东西放回箱子,拒绝了马普尔小姐喝一杯雪利酒的提议,离开了。

“哦,总算揭开了一个谜题。”我说着叹了一口气,“斯莱克说得很对,没有理由怀疑他杀人。一切都有了满意的解释。”

“好像确实是这样,”马普尔小姐说,“不过,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不对?”

“完全缺乏动机,”我指出,“他得到了他为之而来的东西,正准备离开呢。”

“哦——是啊。”

她显然并不满意,我有点儿好奇地看着她。看到我探询的目光,她赶忙带着歉意回答说:

“我不怀疑自己错了。我在这方面很愚蠢。我只是纳闷——我是说,这些银器很贵重,不是吗?”

“不久前,一只浅口碗可以卖到一千多英镑。”

“我指的不是那件银器的价值。”

“不是,是所谓的鉴赏价值。”

“我正是这个意思。卖这样的东西得花些时间作安排,即使安排好了,交易过程也必须保密。我是说,如果盗窃案被报道了,警方发出通缉令,这些东西就无法在市场上出售了。”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我知道我解释得很糟糕。”她变得越发慌乱,言语中充满了歉意,“但在我看来——他不太可能这么心不在焉吧。可以这么说,妥当的做法只有一个,就是拿复制品代替这些东西。也许这样一来,在一段时间内,人们不会发现有东西被盗。”

“这主意是很妙。”我说。

“只能这么做,不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当然,就像你说的那样,一旦以假换真完成,就没有任何理由杀掉普罗瑟罗上校了——恰恰相反。”

“没错,”我说,“我就是这么说的。”

“是啊,我只是很纳闷——当然,我不知道——普罗瑟罗上校总是在没做之前就说出去,当然了,有时候他根本不去做,但他确实说过——”

“说过什么?”

“说他要请人给所有的东西估个价,那个人是从伦敦来的。为了遗嘱认证——不,那是在人死了之后——为了保险赔偿金。有人告诉他应该这么做。这件事他说过很多次,说这样做有多么重要。当然,我不知道他是否做了什么实际的安排,但如果他做了……”

“我明白了。”我慢慢地说。

“当然,专家一见到银器就能分辨真伪,普罗瑟罗上校也就记起他给斯通博士看过这些东西——我怀疑,那个时候银器是否已经被换掉了,变了一个戏法,人们不是这么说的吗?太聪明了。但是行家一来,唉,老话说,肥肉掉进大火里,这下子可闯了大祸了。”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我说,“我想我们必须找到真凭实据。”

我再次走到电话机旁。没过两分钟,我就和教堂旧翼的安妮·普罗瑟罗通上了电话。

“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警督到了吗?哦!他在路上。普罗瑟罗太太,你能告诉我,教堂旧翼的物品是否估过价吗?你说什么?”

她迅速做出了清晰的回答。我谢过她,把听筒放回原处,转身面向马普尔小姐。

“非常确定,普罗瑟罗上校曾安排一个人星期一——也就是明天——从伦敦来这里,对那些物品进行一番全面的估价。由于上校死了,这件事就推迟了。”

“有动机了。”马普尔小姐轻声说。

“是的,动机有了。但仅此而已。你忘了,枪声响起时,斯通博士已经和其他人走在一起了,或者正在翻越梯磴,想要加入其他人。”

“是的,”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地说,“这样他就被排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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