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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吾爱  作者:雷蒙德·钱德勒

“你本来应该办个晚宴的,”安·赖尔登说,目光越过她家那块黄褐色地毯,直视着我,“银质和水晶餐具,雪白亚麻桌布——如果现在举办晚宴的地方还用亚麻桌布的话,烛光;女人戴着最好的珠宝,男人打着白色领结;侍者手拿用布包起来的红酒,在客座之间小心翼翼地摆荡;警察穿着租来的晚宴服,坐在那里浑身不自在;嫌疑人脸上挂着假笑,不安分的双手挪来挪去;你坐在餐桌主座,面带淡淡的迷人微笑,像菲洛·万斯[美国侦探小说家范达因(1888—1939)笔下的侦探人物。]那样用装出来的英国口音,一点点地讲述着案件的真相。

“对,”我说,“但你耍机灵的时候能不能先放杯酒在我手里?”

她走到厨房,搅了会儿冰块,拿着两杯分量很足的家伙回来并坐了下来。

“你那些情人的酒水账单肯定很吓人。”说完,她抿了一口酒。

“结果管家突然晕倒了。”我说,“人不是他杀的,他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可爱。”

我灌下一大口酒。“但真实的故事不是那样的,”我说,“没那么多灵巧和机智,有的只是一片黑暗,充满了血腥味。”

“她逃走了吗?”

我点点头:“到目前为止是这样,反正她一直没回家。她肯定有个藏身之处,用来换衣服和易容的,毕竟她这种人和水手一样,过的是担惊受怕的生活。她是单独来见我的,没叫司机,而且还把小车停到了几个街区以外。”

“警察应该可以抓到她,如果他们真愿意的话。”

“别那么说,地方检察官——叫怀尔德——是个很正直的人,我在他手下干过。但就算他们抓到她了,又能怎样?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身家2000万的富翁、一张漂亮脸蛋,以及大律师李·法瑞尔或雷南坎普。要证实马略特是她杀的,几乎没可能。他们手上掌握的东西,顶多只是一个较强的动机和她的身世。她很可能没有案底,否则她也不敢那么做。”

“那马罗伊呢?如果你当时把他的事情告诉我,我可能早查出魏尔玛是谁了。顺便问一句,你怎么知道那两张照片上不是同一个人?”

“当时不知道,而且我怀疑弗洛里安也不知道照片被掉过包。我把魏尔玛的照片——也就是有‘魏尔玛·华伦托’签名的那张——拿到她眼前时,她看起来挺惊讶的。不过,这件事她也可能知道。例如,她可以先把照片藏起来,以后再找机会卖给我。她知道,这张照片是马略特请另一个女孩来拍的,所以不会对谁构成威胁。”

“但那只是猜测。”

“只能那么解释。马略特之所以打电话让我过去,在我面前手舞足蹈地扯了一通珠宝赎金的谎话,肯定是因为我去找弗洛里安太太问过魏尔玛的事情。而马略特之所以会被杀掉,肯定是因为他刚好是那条锁链中最薄弱的一环。有一件事弗洛里安太太根本不知道,即魏尔玛已经成了鲁温·洛克里奇·格雷尔太太。没这个可能,毕竟他们用很低的价钱就把她收买了。格雷尔先生说,他们是在欧洲结的婚,当时用的是格雷尔太太的真名。他既不愿对外透露结婚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也不愿透露格雷尔太太的真名。另外,他也不愿透露他太太的下落。我觉得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但警察不相信。”

“那他为什么不愿意说呢?”安·赖尔登交叉双手,拿手背托着下巴,用覆满阴影的双眼看着我。

“因为格雷尔太爱她了,不在乎她坐在谁的大腿上。”

“但愿她当时乐意坐在你的大腿上。”安·赖尔登酸溜溜地说。

“她那只是在逗我玩。她其实有点怕我,而她之所以不想杀我,是因为杀掉一个类似警察的人会带来很多麻烦。但最后她也可能会试试,就像如果马罗伊没替她省去麻烦,她也会把杰西·弗洛里安杀了一样。”

“我敢说,被迷人的金发女郎逗着玩的感觉一定很有意思,”安·赖尔登说,“虽然要承担一定风险。我觉得,风险一定常伴这种事情。”

我一句话没说。

“但我觉得,就算她杀了马罗伊,他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因为马罗伊当时也拿了一把枪。”

“对,就算她扣下扳机也没什么[原文(not with her pull)中的“扣扳机”(pull)也有“魅力”意思,因此这里的另一层意思是“她太迷人了,不可能”。]。”

那双儿闪着金色光斑的眼睛严肃地打量了我一番:“你觉得她是有意要杀死马罗伊的吗?”

“她怕马罗伊,”我说,“她八年前把马罗伊出卖了。马罗伊可能知道这一点,但他不会伤害她,毕竟他也爱着她。是的,我认为她会杀死任何对她构成威胁的人。她很多时候都得放手一搏,但一个人不可能无休止地那样做。在我家的时候,她朝我开过枪,只不过子弹刚好打完了。她本应该在杀死马略特的时候,顺便也把我干掉的。”

“他爱着她,”安轻声说道,“我是说马罗伊。他不在乎她六年来有没有写过信,八年来有没有探过监。他不在乎她有没有出卖他去领赏。他所做的,只是在放出来后的第一时间,买了身漂亮衣服,到处去找她。而她呢,不仅没一句问候,反而冲他肚子上来了五枪。马罗伊亲手杀了两个人,因为他爱她。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我喝完剩下的酒,又在脸上做出一副没喝够的表情。她没有理我,继续说道:

“她跑去格雷尔那里,对他说了自己的身世,而他并不在乎。格雷尔跑到欧洲娶了她,允许她用另一个名字,又卖掉自己的广播电台,把所有可能知道她身世的人都解雇了,之后,他又给她买了一切用钱能买到的东西。而她呢?她又给了格雷尔什么呢?”

“这很难讲。”我摇了摇酒杯底部的冰块,但那也没让我找到什么思路,“我想,她应该是给了格雷尔一种自豪感吧。他是个老人家了,居然还可以娶到这么年轻、漂亮、风情万种的太太。总之格雷尔爱她。我们聊这个干吗?这种事情太司空见惯了。她无论做了什么,和谁调情,有着怎样的身世,都是无所谓的,因为格雷尔爱她。”

“和驼鹿马罗伊一样。”安平静地说。

“咱们去海边兜风吧。”

“你还没跟我说布鲁内特、大麻烟里的名片、安托尔、桑德伯格医生,还有你是怎么把线索关联起来的呢?”

“我当时给了弗洛里安太太一张名片,她把酒杯放到了上面。之后,这张名片又出现在了马略特的口袋里,印着玻璃杯底的水渍。但马略特是个很讲究的人。那多少算个线索吧。一旦你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情,很容易找到各种关联,比方说,为了让弗洛里安太太守规矩,马略特拿下了她房子的信托契约。安托尔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警方在纽约的一家旅馆抓到了他,说他是国际通缉犯,苏格兰场[是英国“首都警务处”(又译“伦敦警察厅”)的代称。苏格兰场这个名字源自1829年,当时的首都警务处位于苏格兰王室宫殿的遗址。]和巴黎都有他的案底记录。至于他们是怎么在到昨天为止的两天内查到这些情况的,我也不清楚。这帮家伙一旦认真起来,办事效率其实挺高的。我认为兰德尔早知道这些情况,他只是怕我搅进去把事情搞砸了。不过,安托尔和两起谋杀案都无关,桑德伯格也是。警方还没找到桑德伯格,他们认为他肯定有前科,虽然人没捉到之前无法确认这一点。至于布鲁内特,你不可能把那种人怎么样。他们可以把他送到大陪审团面前,而他会根据宪法赋予的权利什么都不说。再说了,布鲁内特又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湾城这边动静就大了,警察局长被雪藏,半数警探被降职为巡警,某位人很不错的家伙——他帮我上过蒙提西托号,叫雷德·诺加德——已经复职了。市长正焦头烂额地处理这些事情,如果危机持续下去,他每个钟头都得换条干净裤子。”

“你非得说得这么难听吗?”

“莎士比亚的风格。咱们出去兜风吧,不过走之前要再喝一杯。”

“你喝我的吧。”说着,安·赖尔登站起来,准备把一口没喝的酒递给我。她端着酒杯站在我跟前,眼睛张得大大的,有一点胆怯。

“你那么出色,”她说,“那么勇敢,那么坚定,收取的报酬又那么少。人人都用棍子敲你的脑袋,掐你的脖子,揍你的下巴,在你全身注射麻醉药,而你依然在围攻之下保持镇定,找准机会还击,直到把他们全打趴下。你怎么那么棒?”

“继续吹,”我不悦地说,“尽管吹吧。”

安·赖尔登思忖着说:“我只是想得到一个吻,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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