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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一直犹豫到最后在熟悉的家中向世界道别 作者:上野千鹤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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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会有“可以一直犹豫到最后”的想法,是因为我自己护理父亲的经历。我的父亲是一个癌症晚期病人,没有治愈的希望。他自己是医生,所以他深知医生们给他开的所有处方都只能治标,不治本。而且,他还是一个绝望的、胆小的患者。比如,今天他说:“让我早点死去吧。”可过了几天,明明没有什么治愈的希望,他却说:“我想转去康复医院。”当家人四处奔走找到可以转过去的康复医院时,他又变卦了,说:“算了吧。”一家人就这样被他起伏不定的情绪折腾来折腾去。 当时我还问过一些有临终护理经验的朋友,他们说那些优秀的人的死法虽然很令人佩服,却没有任何参考价值。而那些胆小的人惊慌失措的死法,反而能给我们一丝安慰。 之后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走向死亡的人,他们的心情会变化,会摇摆不定,会像过山车那样忽上忽下。而家人的作用,就是被他们的摇摆不定来回折腾。 因为这段临终护理的经历,我开始觉得,人们在健康时所写的那些意愿什么的实在信不得,而且我也不再认为,将提前决定的事情贯彻到最后是可贵的。 我很尊敬一位从事护理工作的“大神”——高口光子。我去拜访过她负责的一家老人护理保健机构。按照最初的宗旨,老人护理保健机构起的只是一个过渡的作用,之所以会有医生常驻,是为了指导老人进行康复训练,让老人最终能够回家去。但是现在,作为临终护理关怀的场所,老人护理保健机构看起来要比特别保健养老院[同样是护理老人的地方,按最初的设计理念,老人可以在特别保健养老院里长住。但在老人护理保健机构里,老人康复以后一般要回自己家。]好得多。最近,不管是老人护理保健机构,还是特别保健养老院,临终关怀都变得理所当然了,所以在入住时,先从老人家属那里取得关于临终期的“同意书”也已经成了惯例。该“同意书”会问“临终的时候,是要送医院,还是直接就在房间里做临终关怀?”以及“到时候要不要采取各种延长生命的抢救措施”,选项有YES和NO,这一点跟“生前预嘱”一样。而且,之所以不是跟当事人本人而是跟当事人的家属要同意书,是因为入住者多半患有认知障碍症。 去拜访的时候,我问高口女士:“你们机构也会向入住者的家属要同意书吗?”她回答说:“不会。”我接着问:“那么,你们是怎么做的呢?”而后,她给出了一个令我很感动的回答: “在生死这个问题上,没有正确的答案。只要家属和我们工作人员一起,一直犹豫到最后的最后就可以了。” 事实上,在高口女士的《在护理机构中离世这件事》(讲谈社,2016年)一书中,有很多犹豫到最后、至今仍然留有遗憾的例子。虽说她是“大神”,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神仙,所以不可能什么都是对的。 那么,生前预嘱到底是为了谁?生前预嘱到底能帮到谁? 关于这类问题,我所听到的都是来自家属或医护方的声音——“还好有生前预嘱,真是太好了”,“真的帮了大忙”,等等。当然,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没办法了解到当事人是怎么看待这类问题的。但是,我真的很想嘲讽一下:我觉得,生前预嘱之所以会帮到家属和医护方,是因为那样他们就不用犹豫,不用思考,只要按生前预嘱执行就好了。 今后,政府会以“人生会议”的名头来全力推广“预先护理计划”运动。在入住养老机构或者住院的时候,应该会像上面讲的福生医院那样,诊疗伊始就先给你一份预先护理计划,让你签名同意。现在的预先护理计划的范本当中,还会给你YES和NO两个选项,但今后可能会问你“关于不采用以下的措施延长生命,你同意吗?”然后只给你一个“是”(YES)的选项,那样一来,说“不”(NO)的门槛会变得越来越高。只是改变一下格式,就有可能得到不同的答案……对人而言,下决定就是这般容易摇摆不定。 我的一些有志于从事医疗、护理业的朋友会这样嘀咕:“就我的立场来说,我是应该建议人们写好预先护理计划的……但我内心其实并不愿意这样做。我自己不想写,我也不想让别人写。” 每当我听到这种嘀咕的时候,就会觉得这个人值得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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