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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时候，由于没有赶上《野犬黑吉》[日本漫画，又译《黑流浪汉》，作者田河水泡。]和《阿吉历险记》[日本漫画，作者岛田启三。]流行的时期，所以没觉得新漫画有太大意思。换句话说，漫画与我小时候的时代和社会整体氛围不相宜。

因此，那时候要弄到一本连环画相当不容易。稍早一些出版的，如刚才提到的《野犬黑吉》《阿吉历险记》那样的连环画，封皮是布面的，厚厚的，制作得很结实，和现在出版的漫画比起来，也称得上是不错的包装了。我在进国民学校之前，妈妈费尽周折才给我弄到一本《坦克太郎》[日本漫画，作者阪本牙城。]，这也是我当时仅有的一本连环画。

此外，也不知道怎么会在我们家的，并不是正式出版的连环画书，而是从外国报纸和杂志中剪下来，装订成册的《菲力克斯猫》[美国卡通片，由奥图·梅斯麦（1892—1983）于1919年创作，原名《猫的闹剧》（Feline Follies）。]和《阿尔发发农夫》[保罗·泰瑞（1887—1971）于1916年创作的美国早期无声卡通片。]的连载，放在箱子里。

战后过了很多年，我还看到过《菲力克斯猫》上了外国杂志，甚至发现了印有其漫画的T恤衫。偶尔在电视上见过《阿尔发发农夫》。只是它们和我记忆中的不大一样，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不过，我在加利福尼亚伯克雷镇的一所大学工作时，从那里坐地铁就可直达旧金山的一家旧书店。在那家旧书店，我偶然看到了非常熟悉的《菲力克斯猫》。虽说是家旧书店，却是个很大的建筑物，二楼最里面专门设有收集珍本的房间，我就是在那里发现那本《菲力克斯猫》的，而且从战前有关《菲力克斯猫》的杂志到附录一类的资料应有尽有。

我经常去旧书店，是为了收集在当时新出版的书里很难找到的、诗人兼版画家威廉·布莱克[威廉·布莱克（1757—1827），19世纪英国浪漫派诗人，版画家。主要诗作有诗集《天真之歌》《经验之歌》等。早期作品简洁明快，中后期作品趋向玄妙晦涩，充满神秘色彩。]的资料。这本《菲力克斯猫》和同时发现的有精美版画插图的布莱克的书价格相同。我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买了那本布莱克的书。年轻店员背着店主，给我复印了一张菲力克斯猫的画。大概是因为见我为决定买哪一本而长时间犹豫不决的关系吧。

我给那本《坦克太郎》包上书皮，非常珍爱。教我包书皮的也是妈妈。我现在仍保持着这个习惯，用日本点心的包装纸、旧挂历什么的包书皮。给书包上皮后再看，我已经这样坚持了五十年！

坦克太郎的身子是个开着若干个洞的黑铁球。他的脑袋和四肢都从那些洞里伸出来。他梳着武士发髻，瞪着一双凸出的金鱼眼，脚蹬长靴。除此之外，飞机机翼一样的翅膀和螺旋桨也都从洞里伸出来。

坦克太郎之所以需要各种武器，是因为坦克太郎要和名叫K公的猴子一起，在战场上跟敌军作战。这猴子与其说是他的部下，不如说更像是他的朋友。

创作坦克太郎的漫画家是阪本牙城，因此我在这本书的书皮正中间画了个嘴里龇出两颗大牙的男人。有一次，爸爸看见了，告诉我说，牙城是古代伫立着大将军旗号的阵地。我从上小学前就开始玩战争游戏了，所以爸爸讲的我一听就明白。

长大以后，我写过有关坦克太郎的回忆文章，后来收到了作者家属寄来的信和有“雅城”签名的南画——用中国墨和淡彩画出的线条柔和的画集。我当时以为他是把具有战争色彩的名字改成了“优美的城”，后来才知道“雅城”是他的原名。不过，我还是觉得带有寓意的“牙城”更好些。

2

下面换一下话题吧。前不久，中国的朱镕基总理来日本访问时，会见了许多政治家和企业家，并通过电视和日本的市民进行了对话。我想，一位总理和上百位市民对话，那天出席的人，恐怕大多数没有机会发言吧。当然，我还是认为应该安排这样的对话。

那之前，我也曾出席过欢迎某国高层领导人访日的宴会。我加入了一个促进双方文化交流的协会，很想听一下有关这方面的发言，就买了入场券去参加了。

在会场的入口，我想这是东道主日本方面安排的，所有出席宴会的人要等候和某国领导人握手问候，大家无一例外地要加入队列中。

虽说队列移动得比我预想的要快，但快轮到我的时候，那位政治家已经显得不耐烦了。

他和排在我前边的、像是从事双方贸易的人士握手时，目光已经移向了我。其间，翻译在旁边一一介绍对方所属公司的名字等等，我感觉他并没有认真去听。等到和我握手的时候，政治家已经在看下一位客人了。

如果你们的父亲带着你们去参加这样的活动，你们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大人们怎么举行这么没有意义的仪式呢？连我这个大人都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从那之后，我决定不再参加外国政府要人的欢迎会了。实际上，朱镕基总理访问日本时，我也得到了一张出席盛大宴会的邀请函，可我没有去参加。这也是我认为，这种通过电视和一般市民进行对话的形式非常之好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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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看看报上的报道，就会发现对话中的一问一答都很有针对性。

朱镕基总理讲的下面这一番话使我颇有感触。“一九九五年，（当时的）日本首相村山富市向亚洲各国人民笼统地表示过歉意，除此之外，在所有的正式公文中，日本一次也没有对侵华战争做出过道歉。”

我一直对日本政府的高官们去外国，特别是去亚洲国家时发表的内容暧昧的致辞非常在意。我想大家都有过这样的经验，尽管礼物的包装很美，但打开来一看，却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接到这样的礼物，任何人都会从心底感到失望的。

我并不是说中国总理的话让人听起来舒服，而是说他的话都很实在，参加那次对话以及看过电视的年轻人，一定会对此印象深刻吧。

朱镕基总理的这句话，是针对参加讨论的日本人的提问“中国永远要求日本道歉吗”所作的回答。朱镕基总理还说：“中国不会永远要求日本道歉的，道不道歉是日本人自己的问题，希望大家好好想一想。”

这也是非常言之有理的回答。这的确是日本人自己的问题。如果要问为什么日本人必须（自己）下决心（自己来）进行道歉，我的回答是：“为了（自己的）尊严。”

日本人入侵中国，疯狂地烧杀奸淫，连孩子也不放过，南京大屠杀只是其中之一。站在你们的立场上，你们可以说这是你们的爷爷那一辈，或者更长一辈的日本人干的事，所以和你们没有关系，但我想你们只要还有尊严，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如果你们现在还不清楚那段历史的话，可以去了解，了解了之后，你们就不会反对日本以国家正式公文的形式，为（我们）日本人发动的侵略战争道歉了。你们孩子之间也是同样，欺负了弱小伙伴的人，如果一直不道歉的话，你们一定会觉得他是个胆小鬼而瞧不起他吧。

从你们出生之前一直到现在，都有人提出要编撰新的历史教科书，他们现在都是和我同龄的老人了。他们说这是为了日本的孩子们，也就是为了你们，能够拥有一种尊严。他们打算怎么去写呢？那就是从历史教科书上，把有关日本侵略过中国以及亚洲国家的内容统统抹掉！

我想，你们中间很多人会感到“这话不是说颠倒了吗？”，还有人会愤怒地说：“如果真是为了我们，就不要说这种话。”其实，即便将初中到高中的所有历史教科书中的日本人对亚洲各国所做的坏事记载完全删掉，日本的孩子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但是日本周边的亚洲国家的孩子们是知道这一切的。而你们将来是要和他们一起工作，共同创造新世界的。

我认为最可怕的是，有一天，中国人说出“我们已经不要求日本道歉了”这样的话。当然，如果那是在日本政府终于能够以正式公文形式道歉之后，将是令人鼓舞的；否则，如果中国人，特别是年轻的一代开始这样说的话，那么，将来他们和你们还能维持真正良好的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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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讲坦克太郎吧。由于K公的疏忽大意，坦克太郎梳着武士发髻的脑袋被死对头狮子一口咬住，从铁球的洞里给叼了出来。他的脑袋被拽出了很远，脖子也越拽越长，就像一条蛇。K公正担心得不得了，这时坦克太郎从因过于沉重而被留在原地的铁球中，神气活现地伸出了脑袋。原来，被狮子拽走的是他的假脑袋，那个假脑袋其实是颗炸弹，而长长地伸向原野的脖子一样的东西是导火索，坦克太郎就这样把狮子们都炸死了。

我那时候虽然还没上学，却知道在这个漫画里的敌人队伍中，有被当时大人们叫作“支那人”模样的中国人。我们这些孩子当时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给从未见过中国人的日本儿童植入这种印象。我和K公一起为坦克太郎担心，一起为他的计谋而欢呼雀跃。我们稚嫩的心，早已加入了侵略中国的日本军队了。

当坦克太郎陷入危险境地，快没救了时，我和K公一起为他提心吊胆，但无论看多少遍，对于因为坦克太郎的出奇制胜，使得中国人模样的敌军士兵丧失了生命的场景，我都没有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