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遭遇真正挫折:差点儿被兵痞杀了

曾国藩传  作者:张宏杰

风波的触发点是练兵。

皇帝给曾国藩的命令,头一条是办理团练,也就是训练小型地方武装。但是曾国藩却不想这样办。因为面对严重的形势,小打小闹是不管用的。要练,就练一支强大的军队出来。所以曾国藩到了长沙,在抓治安的同时,还着手创建了一支崭新的军队“湘军”。

晚清的国家军队是一支没有“天良”、没有精神力量的军队。而曾国藩建立湘军,注意给军队注入“良心”和“灵魂”。因此创立湘军之后,每逢三日、八日,他要把军队召集到操场上,进行政治动员。他亲自训话,用“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孔孟之道和“不要钱,不怕死”的岳飞精神激励将士,教育他们忠君爱国,不得扰民。

这当然是好事,没想到这件事引发了一场大祸。

和过去一样,在练兵问题上,曾国藩又一次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权力范围之外。

和各地的国家军队一样,驻长沙的绿营军,军纪废弛、四处扰民,让全长沙头疼。曾国藩命令驻省的正规军队每月三日、八日,与湘军一起“会操”。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多让他们听一听有什么坏处呢?曾国藩自己说“传唤(绿)营兵,一同操演,亦不过令弁委前来听我教语”[《曾国藩全集·书信》1,岳麓书社,2011年,第200页。],开启他们的天良。

这一利国利军之举,却差点让曾国藩送了命。

大清政治惯例是文官不管军队的日常事务,更何况皇帝命令曾国藩办的是团练,是民兵,他没权把手伸到绿营这里。文官们虽然痛恨曾国藩,但也只能形于辞色。性情粗野的军人们却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他们立刻付诸行动。

带头闹事的,是长沙副将清德。他在太平军进攻湖南时曾临阵脱逃,此时面对曾国藩却很勇敢。他不仅带头抵制会操,“操演之期,该将从不一至”,而且摇唇鼓舌,四处鼓动各军不要受曾国藩的摆弄。

行事至刚的曾国藩立刻给皇帝上了个折子,弹劾清德。曾国藩说:

长沙协副将清德,性耽安逸,不理营务。去年九月十八日贼匪开挖(长沙)地道,轰陷南城,人心惊惶之时,该将自行摘去顶戴,藏匿民房;所带兵丁,脱去号褂,抛弃满街,至今传为笑柄。

也就是说,清德这个人平时贪图安逸,不管理军营事务。去年九月十八日,太平军进攻长沙,挖地道放炸药轰塌了南城。就在城里人心惶惶的时候,清德竟然偷偷摘掉军官的官帽,藏到民房里。他所带领的士兵,也脱去军装,扔了一大街,到今天仍然是长沙人的笑柄。

在奏折中,曾国藩还猛烈抨击湖南驻军“将士畏葸疲玩,已成痼习,劝之不听,威之不惧,竟无可以激励之术”[《曾国藩全集·奏稿》1,岳麓书社,2011年,第89页。]。苦口婆心地劝导不听,吓唬他们也不怕,对他们竟然没有任何办法。

咸丰皇帝最恨的就是临阵逃脱的将领,而且他也认为曾国藩这个人比较诚实,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说谎话。于是六月二十九日,咸丰皇帝下旨,将清德革职拿办。这是曾国藩出山之后,与湖南官场发生的第一次正式冲突。

从表面上看,曾国藩在这次冲突中取得大胜,实际上,失败的隐患已根植在这场“大胜”之中。

晚清官场最重要的潜规则是“官官相护”。常在河边走,谁能不湿鞋?只有彼此掩盖,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大家的集体安全。动辄咬人,足以令人人自危。湖南官员从此对曾国藩更加恨之入骨。清德的上司、湖南提督,也就是驻湖南最高军事长官鲍起豹更是伺机报复,而机会也很快就来了。

绿营军看着曾国藩招来的这些湘勇土包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经常借故与湘勇发生械斗。八月初四日,鲍起豹的卫队又寻衅攻打湘勇,双方各有负伤。

军队没有纪律,何以平贼,何以安民?曾国藩向鲍起豹发去文书,要求他逮捕带头闹事的绿营兵,以杜私斗之风。

鲍起豹决意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曾国藩。他故意将几名肇事士兵五花大绑捆起来,大张旗鼓地押送到曾国藩的公馆,同时派人散布曾国藩要严惩这几个绿营兵的消息,鼓动军人闹事。绿营一传二,二传三,越聚越多,群情激愤,纷纷上街,游行示威,要求曾国藩释放绿营兵。长沙城中一时大乱。

张亮基调走之后,湖南通省官员都和曾国藩气味不投。出了这个事,满城官员都关起大门,袖手旁观,心中暗喜。“营兵既日夜游聚城中,文武官闭门不肯谁何。”[王闿运、郭振墉等:《湘军志 湘军志评议 续湘军志》,岳麓书社,1983年,第41页。]等着看曾国藩的笑话。绿营兵见状,胆子更大,居然开始公然围攻曾国藩的公馆。

曾国藩的公馆就临时设在巡抚衙门的射圃里,与巡抚骆秉章的办公室仅一墙之隔。曾国藩以为绿营兵胆子再大,也绝不敢武装攻击他这个二品大员。所以被绿营兵包围后,他还若无其事地处理公文。不料绿营兵竟然破门而入,连伤了他的几个随从,连曾国藩自己都差点挨刀。曾国藩夺门而逃,几步跑到隔壁巡抚办公室门前,连连急叩。

绿营兵在门外闹事,巡抚骆秉章听得一清二楚,但是他装聋作哑,暗暗发笑。他早应该出来调停,却一直假装不知。直到曾国藩来叩门,他才故作惊讶,出来调停。绿营兵一见巡抚驾到,马上规矩了。

骆秉章的调处办法是命人把鲍起豹捆送来的那几个绿营兵带过来,他亲自上前松绑,还连连向他们道歉,说让兄弟们受委屈了!

绿营兵面子挣足,兴高采烈地拥着这几人而去。

只剩下骆曾二人了,骆秉章一句安慰的话也没对曾国藩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将来打仗,还要靠他们啊!”就转身走了。

曾国藩气得哑口无言。

湖南官员们眼见前一段飞扬跋扈的二品大员这次被狠狠地修理,个个眉开眼笑,把这事当成笑话,四处飞传。一时间,满城都是对曾国藩的讥笑之声。“司道群官皆窃喜,以谓可惩多事矣。”[王闿运、郭振墉等:《湘军志 湘军志评议 续湘军志》,岳麓书社,1983年,第22页。]看你以后还敢多事吗?

曾国藩传
清人所绘骆秉章画像

这是曾国藩出生以来,第一次遭遇真正的挫折。进秀才的艰难,画稿遭人嘲笑的尴尬,比起这次挫辱来,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堂堂“副部级”官员,差点让闹事的兵痞杀了,还没处讲理。这种难堪在整个大清朝的历史上也不多见。我们可以想象曾国藩是如何心血上冲,夜不能寐。

曾国藩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向皇上控告。干脆,借这个机会把到省办事以来所受的所有排挤、委屈都痛快淋漓地向皇帝陈述一番!

然而细一想,他就知道这种做法行不通。这一道奏折上去,顶多打倒一个鲍起豹,能把湖南全省官员都扳倒吗?如果扳不倒全省官员,那么以后他在湖南的处境岂不是更寸步难行?

经过几夜不眠的反思,曾国藩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好汉打脱牙和血吞。”这是一句湖南土话,好汉被人家打掉了牙,不要吐出来让别人看到,要咽到肚子里,继续战斗。他不再和长沙官场纠缠争辩,而是卷起铺盖,带着自己募来的湘军,前往僻静的衡阳。全省官员瞧不起我,我不争一日之短长。等到我在衡阳练成一支劲旅,打几个胜仗给你们看看,那时自会分出高下。这才是挽回面子的最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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