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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与咸丰帝的博弈曾国藩传 作者:张宏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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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咸丰三年(1853)初开始创办湘军,咸丰四年(1854)年初出师。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除了要逐一解决用人、筹饷、购械、整章、建制等难题之外,还面对着一个更巨大的难题:那就是咸丰皇帝的瞎指挥。 曾国藩调动全部心力,苦练湘军。他把自己当成了滔滔天下唯一的中流砥柱,当成了天下最后的希望。他要用这支军队去挽救大清的危亡。所以他练兵的宗旨是,首战一定要胜。不真正练成,绝不轻易出兵。他说:“剑戟不利,不可以断割;毛羽不丰,不可以高飞。若仓皇一出,比于辽东自诩之豕,又同灞上儿戏之师,则徒见笑大方耳。必须练百金精强之卒,制十分坚致之械,转战数年,曾无馁志,乃可出而一试。”[《曾国藩全集·书信》1,岳麓书社,2011年,第313页。] 然而,咸丰皇帝却不这样想。 当初曾国藩对咸丰说,要在湖南“立一个大团”,办一个大的团练。咸丰皇帝不置可否地默许了。在咸丰看来,“只要对镇压太平天国有利,只要不从中央财政拿钱,怎么办都可以。他不清楚细节,也无时间无心思做具体的策划”[茅海建:《苦命天子—咸丰皇帝奕𬣞》,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9页。]。湘军的创立,在咸丰的政治视野当中,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 太平天国定都南京以后,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北伐。咸丰三年(1853)八月,西征军直指武汉。咸丰皇帝十分着急。这个时候,咸丰皇帝手中已经没有什么兵力。南方各省的军队大多溃败,或者集中于江南江北大营不能动用。这时咸丰才想起了曾国藩。他想起曾国藩几个月前说过,他要练一支一万人的军队,那么大半年过去了,虽然他没对书生练兵的曾国藩抱多大希望,但起码这支军队可以拿来救救急吧? 于是他给曾国藩下了一道命令,令他率炮船北上增援湖北。 曾国藩这下可犯了难。此时,湘军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但练兵才练到一半,军队技能还处于半生不熟的状态,与一般的小股农民武装战斗是没有大问题的,但是如果要与身经百战的几十万太平军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特别是湘军水师,现在船才造了一半,威力强大的洋炮还没安上,根本没法出兵。 但是皇帝的旨意,又不能不从。怎么办呢?想来想去,他打算派部下带三千人到湖北去应付一下。但是咸丰并不同意,坚持要曾国藩亲自带全部湘军前去,他怕曾国藩再次拒绝,先给曾国藩戴了个高帽,说“曾国藩团练乡勇,甚为得力,剿平土匪,业经著有成效,着即酌带练勇,驰赴湖北,合力围攻,以助兵力之不足”。谕旨中还有“两湖唇齿相依……自应不分畛域,一体统筹”之语,意思是曾国藩如果不出兵,就是不顾大局。[《曾国藩全集·奏稿》1,岳麓书社,2011年,第103页。] 曾国藩没有办法,只好以“拖”字诀来解决。于是他精心上了一道奏折,说我积极准备出兵,现在正在筹集饷银和购买洋炮,等大炮安上,军饷到手,就马上出发。 “拖”字诀发挥了作用。这道奏折上了没多久,军势形势发生变化,太平军离开湖北,开赴安徽,曾国藩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这一年十月底,太平军进攻安徽庐州,兵势凶猛,安徽不支。咸丰皇帝第三次下令曾国藩火速率兵救援,与安徽巡抚江忠源会合,收复安徽失地。和上次一样,咸丰皇帝怕说不动曾国藩,在上谕结尾又加了这样几句:“该侍郎忠诚素著,兼有胆识,朕所素知,谅必能统筹全局,不负委任也。”[《曾国藩全集·奏稿》1,岳麓书社,2011年,第110页。] 这一次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月,按理湘军训练已经比上次充分,应该动身了。因为除了皇帝的严旨不说,安徽巡抚江忠源也是曾国藩的好友,私交很深。 江忠源字岷樵,是湖南新宁(今属邵阳)人,此人出身不过举人,却胸怀大志,才气超群。我们以前讲到过,曾国藩做京官时俩人就相识了,江忠源拜倒在曾门之下,执弟子之礼。曾国藩在送他出门的时候说过:“是人必立功名于天下,然当以节义死。”咸丰皇帝登基时,命曾国藩举荐人才,他向咸丰推荐了六位干才,江忠源就名列其中。 后来太平军入湘,江忠源散尽家财,募勇五百人抵抗。因军功先后升知府、按察使,最后授安徽巡抚。以举人数年而成巡抚,在当时也是异数。可见此人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将才,失去了他,天下形势更不可想。更何况,曾国藩另一个更为要好的朋友、儿女亲家陈源兖,也正在江忠源军中。有了这样的渊源,按理,曾国藩无论如何也应该出兵相助。 然而曾国藩再次抗命,拒不赴援,回复皇帝说,他还需要一段准备时间。现在草草一出,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现在他正不惜重金采购洋炮,训练军队,岂能因皇帝的严旨功亏一篑? 咸丰三年(1853)十一月,江忠源被太平军围困在庐州,弹尽粮绝,情况万分危急。江忠源亲自写信向曾国藩求救,咸丰皇帝也再一次命曾国藩迅速出兵。 曾国藩仍然不为所动。他在十一月二十六日,给皇帝上了封奏折,说明自己为什么不动身。他说,我现在兵练得还不熟,特别是船只没有造齐,大炮没有装完,水勇没有招够,“统计船、炮、水勇三者,皆非一月所能办就”,必须等待从广东购买的西洋大炮全部解到湖南,“明春乃可成行”。“事势所在,关系甚重,有不能草草一出者。”[《曾国藩全集·奏稿》1,岳麓书社,2011年,第112页。] 他还在奏折中大谈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合防之道,及以堵为“剿”之策,意思是让咸丰皇帝统筹规划,把这四省组成一个军区统一指挥,不要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这一回,咸丰皇帝可终于火了。你曾国藩练了点儿兵,能不能打仗还不能说,还这么拿着捏着迟迟不动,还在这指挥我怎么组织各省合防。你把自己当谁了,当成大清国的大救星了?没有你天下还真的不行了? 他在曾国藩的奏折上亲笔批道: 现在安省待援甚急,若必偏执己见,则太觉迟缓。朕知汝尚能激发天良,故特命汝赴援,以济燃眉。今观汝奏,直以数省军务一身克当,试问汝之才力能乎?否乎?平时漫自矜诩,以为无出己之右者,乃至临事,果能尽符其言甚好,若稍涉张皇,岂不贻笑于天下?着设法赶紧赴援,能早一步即得一步之益。汝能自担重任,迥非畏葸者比。言既出诸汝口,必须尽如所言,办与朕看。[《曾国藩全集·奏稿》1,岳麓书社,2011年,第112页。] 现在安徽这么紧急,你再固执己见,拒不出兵,那么肯定来不及了。我以为你还算有良心,所以让你出兵,救救燃眉之急。没想到你在奏折里,替我统筹起几省的军务来了。我问你,你的才力,能统筹得了几省的兵力吗?平时你就能吹牛,觉得谁也不如你,把别的官员骂得够呛。现在怎么真有事,你又不敢出兵了?你别说别的,早点儿出兵,早一天就能早顶点儿事。你的兵虽然少,但多少总能发挥点作用。你和我吹过那么多牛,关键时刻,你快点儿给我办出成效来! 字字怒火,字字刻薄。当年被曾国藩在《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中批评时所受到的委屈怨恨喷薄而出。从这种讥讽的口吻中我们可以发现,在咸丰皇帝看来,曾国藩不过是一个好高骛远、纸上谈兵的书生。 奉到如此严苛之旨,曾国藩毫不害怕,他于十二月二十一日上了一封表面上诚恳、实则强硬非常的回奏。他说: 微臣有数条,不得不逐条陈明: 一、起行之期,必俟解炮到楚。臣所办之战船,新造者九十号,改造者百余号,合之雇载者共四百号,可于正月中旬一律完毕。惟炮位至少亦须八百尊,乃敷分配,计算正月之末,总可陆续解到。 二、黄州以下,节节有贼,水路往援之兵,不能遽达皖境。臣奉命由水路前往,阻隔黄州一带,何能遽行扫清,直抵安徽? 三、三省合力防堵之说,系臣骆秉章与臣函内言之;四省合防之说,系臣江忠源与臣函内言之。臣之才力固不能胜,臣之见解亦不及此,此系吴文镕、骆秉章、江忠源三臣之议论。然舍此办法,则南数省殆不可问矣。 四、饷乏兵单,微臣竭力效命,至于成效,则不敢必。臣以丁忧人员,去年奏明不愿出省办事,仰蒙圣鉴在案。此次奉旨出省,徒以大局糜烂,不敢避谢。然攻剿之事,实无胜算。且贼势猖獗如此,岂臣区区所能奏效。臣自维才智浅薄,惟有愚诚不敢避死而已。至于成败利钝,一无可恃。 皇上若遽责臣以成效,则臣惶悚无地。与其将来毫无功绩,受大言欺君之罪,不如此时据实陈明,受畏葸不前之罪。臣不娴武事,既不能在籍终制,贻讥于士林;又复以大言偾事,贻笑于天下。臣亦何颜自立于人世乎!中夜焦思,但有痛哭而已。[《曾国藩全集·奏稿》1,岳麓书社,2011年,第114~117页。] 这封奏折很长,这里只是摘录。奏折要点有四。一个是他确实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正在兴办战船,“昼夜催赶,尚不迟缓”,明年正月底才能装齐大炮出征;二是咸丰的指示不符合实际情况,长江沿岸,到处都是太平军,“何能遽行扫清,直抵安徽?”三是辩白四省合防论不是我自己的看法,而是这几个省的总督巡抚的一致意见。 最后一条,则是对咸丰表明自己的心迹。曾国藩说,我当初本在家守孝,是你硬让我出山。我出来带兵,本来就没有经验,处处都是困难,所以不得不再三准备。如果你现在非逼着我草率出兵,我肯定会失败。与其失败之后,你治我“大言欺君”之罪,不如我现在受你治我“畏缩不前”之罪。我一个文臣为国练兵,不能在家守孝,已经受到士林的讥讽,现在又以大言欺世,受到全天下的嘲笑,我又有什么面目自立于人世。深夜焦思,只有痛哭。 千言万语,就是现在不能出兵,你想怎么处分我,随便吧。 这封奏折写得强硬而又沉痛,句句顶着咸丰来,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 咸丰早就知道曾国藩的脾气,现在一看这封奏折,知道曾国藩是不可能让步了,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反过来说曾国藩说得有理,让步抚慰,还说“汝之心可质天日,非独朕知”[《曾国藩全集·书信》1,岳麓书社,2011年,第436页。]。 和皇帝他只能讲具体困难,和朋友他才能掏出心中的大计划。曾国藩给江忠源回信,解释他何以不出兵。他说,这次练兵,他是为天下根本之计着想,因此“必须选百练之卒,备精坚之械。舟师则船炮并富,陆路则将卒并愤,作三年不归之想,为百战艰难之行”,这样才能挽狂澜于既倒。如果仓促起行,“人尽乌合,器多苦窳,船不满二百,炮不满五百,如大海簸豆,黑子着面”[《曾国藩全集·书信》1,岳麓书社,2011年,第351页。],这样的军队纵能速达,又何堪一战,无异于送死。 不知道江忠源是否看到了这封回信。咸丰三年(1853)十二月十七日,太平军炸塌庐州城墙,乘势杀入。江忠源因为孤立无援,抵抗不住,转战至水闸桥边,身受七伤,投古塘而死,时年才四十二岁。曾国藩的亲家、候补知府陈源兖等也同时死事。曾国藩得到信息,不觉“呜呼痛哉”! 然而为了天下大局,他只能如此。咸丰皇帝把曾国藩的这点儿兵当成了芝麻盐,需要时撒一下,撒完了也就完了。而曾国藩却认为,他手中这支新的军队是天下全部的希望,不能轻易孤注一掷。 曾国藩拒不出兵,不光让江忠源等朋友失望,也令湖南通省官绅对他有意见。曾国藩为了建立湘军,四处劝捐,甚至勒捐(强行摊派),从社会上筹集了大量的钱。现在国家有急,皇帝屡令他出师,他却做起了缩头乌龟,几次拒绝。社会上对他议论四起,他只是付之一笑。 给刘蓉的信中,曾国藩这样说: 省中人言籍籍……有以书来贺我起行者,有以书来责我迟缓者,仆方付之一笑,以为不足办(辨)而已。……如仆者,尚何忌何待?然不稍为储峙,则此后更无继者,故不得不稍慎也。[《曾国藩全集·书信》1,岳麓书社,2011年,第364页。] 省城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写信来祝贺我出发,有的写信来责备我迟缓。我都付之一笑。我对个人得失没什么想法,怕的是如果不好好准备,轻率出动,失败之后,整个天下就没有人敢于继续尝试镇压太平天国了。 在给其他朋友的信中,曾国藩这样解释说:“此次募勇,成军以出,要须卧薪尝胆,勤操苦练,养成艰难百战之卒,预为东征不归之计。若草率从事,驱不教之士,执窳脆之器,行三千里之远,以当虎狼百万之贼,未与交锋而军士之气固已馁矣。……故鄙意欲竭此两月之力,昼夜训练。凡局中窳苦之器,概与讲求而别为制造,庶几与此剧贼一决死战。……虽蒙糜饷之讥,获逗留之咎,亦不敢辞。”[《曾国藩全集·书信》1,岳麓书社,2011年,第371页。] 也就是说,我这次训练湘军,必须卧薪尝胆,勤操苦练,练成能而百战艰难的士兵。如果草率出兵,带领没有训练过的士兵,拿着劣质的兵器,和虎狼一样的太平军作战,没交锋就已经先败了。所以我决心日夜训练,劣质兵器一律淘汰替换。虽然别人讥讽我浪费军饷,不敢迎难而上,我也不怕。 这时候的曾国藩,真可以说是“千呼万唤不出来”。 曾国藩这几次抗疏拒旨,则为造船、购炮与练兵赢得了时间,使湘军免遭轻进覆灭之灾,为日后彻底战胜太平天国积蓄了基本力量,但是也进一步强化了他在咸丰头脑中的“刺头”印象。自从登基以来,还没有人像曾国藩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强硬顶撞他,如此坚决地拒绝他的命令。只因湖南鞭长莫及,他对这支湘军本来也没抱什么太大希望,这才没有对曾国藩追究到底。但是他对曾国藩的反感与日俱增。 曾国藩拒不出兵,不但损折了好友的性命,也送了自己座师的老命。 当时,担任湖广总督的是吴文镕。吴文镕是江苏仪征人,历任湖北、江西、浙江、云贵大员。由于有“剿贼”经验,太平天国西征军攻入湖北形势危急之际,清廷调他为湖广总督,坐镇武昌。 早在道光十八年(1838)曾国藩中进士时,吴文镕是主考官之一。所以按当时惯例,曾国藩要称吴文镕为“座师”。两人关系一向亲近,曾国藩的日记中留下了二人交往的多次记录。吴文镕出任江西巡抚时,曾国藩专门送别,并赋长诗以志怀。 吴文镕到达武昌之时,全城已经逃徙一空,官兵仓皇无计,人心涣散。吴文镕临危不乱,传集僚属,誓以死守。他当日就住在保安门城楼之上,示与守城官兵共生死之意,当时随身仅一仆一马,无书吏师爷,也无亲兵夫役。他在城楼上昼夜处理文卷,衣不解带者两月。因此人心稍定,溃兵稍集。太平军看到城守严密,不得不退守下游,不敢直接进攻省城。 此时的湖北巡抚是崇纶,满洲正黄旗人,为人工于结纳,善于钻营,所以升得很快。但此人贪生怕死,当太平军围困武汉之时,他急于保命,要求自己带队出兵,实际是想借机出城逃跑,吴文镕一眼看穿了他的把戏,拒绝了他的计划,于是他对吴恨之入骨。 不久太平军再次逼近省城。吴文镕与曾国藩反复飞递书信,商量用兵大计。曾国藩说现在太平军势盛,如果轻易出战,必败无疑。所以劝吴文镕死守武昌,约定明年初,待湘军水师建成,水陆并进,届时与吴文镕里应外合,夹击太平军。 可是,崇纶却千方百计地想把吴文镕逼死。他上疏咸丰,弹劾吴文镕“安坐衙斋,闭城株守”[《曾国藩全集·奏稿》1,岳麓书社,2011年,第290页。]。说太平军本来人数不多,势力不大,但是吴文镕不敢出兵,借口说非要等湖南广东等地派来大兵才肯一起出“剿”,这显然是贪生怕死。还说什么“兵勇各告奋勇,情愿自去杀贼,亦不准往,不知是何居心,是何肺腑”。[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11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4年,第238页。] 咸丰皇帝本来就没有主意,又急于求成,于是也催吴文镕出战。 曾国藩闻之,心急如焚,马上给吴文镕写信说,千万不要出武昌,即使因此受到处分,也不必害怕:“窃念吾师之进退,系南北两湖之安危,即系天下之利害。……虽有严旨切责,吾师尚当剀切痛陈,备言进剿之不能得力。……逐层奏明,宜蒙俞允。”就是说让他顶住皇帝的压力,守好省城,等自己明年初练好兵,再与之会合,与太平军决一死战。曾国藩十分担忧座师早早出城,因而信尾说:“如尚未起行,伏望审慎三思,仍驻鄂垣,专重防守。”[《曾国藩全集·书信》1,岳麓书社,2011年,第395页。] 但是吴文镕没有曾国藩的定力。在政敌和皇帝的交迫之下,吴文镕愤懑无比地说:“我受国厚恩,岂惜死之辈!今湘军、黔军未至,孤掌难鸣,死国可耳!”于是,他率数千清军进至黄州,屯军堵城。 当时天气严寒,武昌又不按时运送粮草,清军士气极其低落。困窘之时,数万太平军分路杀至。吴文镕不得不再次写信,向曾国藩求援。曾国藩回信说“每念吾师孤军在外,恨不得奋飞至前也”[《曾国藩全集·书信》1,岳麓书社,2011年,第459页。],但他现在“专望广东之九万金来,为起行之资”。可是广东起运的西洋炮至今未到,因此“尚不能起行”,为此“焦灼难状”[《曾国藩全集·书信》1,岳麓书社,2011年,第387页。]。 吴文镕毕竟不是咸丰,他是个明大理的人。他在重围之中又一次给曾国藩去信,反劝曾国藩稳重,不要因为自己这里危急而轻易出兵。他说: 吾意坚守,待君东下,自是正办。今为人所逼,以一死报国,无复他望。君所练水、陆各军,必俟稍有把握,而后可以出而应敌。不可以吾故,率尔东下。东南大局,恃君一人,务以持重为意,恐此后无有继者。吾与君所处,固不同也。[黎庶昌:《曾国藩年谱》,岳麓书社,1986年,第33页。] 就是说,我如今为崇纶所逼,不得不以一死报国,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你所练水师各军,必要等到稍有把握,然后才可以出而迎敌。千万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轻易率兵出师。东南大局,全仗你一个人了,务以持重为意,我恐怕你要是失败了,就没有人可以指望了。我是万无生理之人,你是大有希望之人,所以我们选择报国的方式,自必不同。 曾国藩读到信,泪如雨下。 在太平军的强大攻势下,清军不敌,吴文镕投塘自杀。 吴文镕的死给曾国藩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吴文镕在清政府有很高的地位,吴文镕一死,曾国藩失去了一大支柱。 江为挚友,吴为恩师,但曾国藩忍心按兵不动,致使江、吴先后兵败自杀,作为省会的庐州、武昌也迭遭沦陷。此时的曾国藩承受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但从战略上看,曾国藩这两次抗疏拒旨,则为造船、购炮与练兵赢得了时间,使湘军免遭轻进覆灭之灾,为日后彻底战胜太平天国积蓄了基本力量。 可以说,在湘军创建的过程中,遇到了太多的困难。“公尝以蚊虻负山、商距驰河自况;又尝有精卫填海、杜鹃泣山之语。盖公之水师为肃清东南之基本,而是年冬间,最为盘错艰难之会矣。”[黎庶昌:《曾国藩年谱》,岳麓书社,1986年,第32页。] 也就是说,曾国藩此时以蚊子背起大山,蜈蚣想游过大河自比。又说自己是精卫填海,杜鹃泣山。这一年冬天,是曾国藩创建湘军最为困难的时候。 曾国藩后来说,如果他有时间,就会写一本“挺”经,所谓“挺”,就是指在危急时刻,能坚持住。对于这样的“挺”字精神,曾国藩称之为“竖起骨头,竭力撑持”。后来他专作了一副联语,作为“挺”字的注脚:“养活一团春意思,撑起两根穷骨头。”[《曾国藩全集·日记》1,岳麓书社,2011年,第477页。]重重困难之中,曾国藩不止一次想打退堂鼓。但一想起长沙之辱,他便又鼓起了全部斗志。他要让那些当初逼他出走衡阳的湖南官员看一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经过一年时间,曾国藩初步练成了一支一万七千余人的湘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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