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西困境与“大悔大悟”
1.九江大败后差点儿自杀

曾国藩传  作者:张宏杰

咸丰四年(1854)九月上旬,曾国藩奉咸丰皇帝的命令,率师直向江西重镇九江推进。

曾国藩此举一方面是迫于皇帝的严旨,另一方面,应该说,在两湖的一系列辉煌胜利,也让曾国藩有些过于自信,认为如果乘势东下,也不是没有扩大战果的可能。

九江位于长江与鄱阳湖之交,是长江中游的重要城市,战略位置非常关键。在曾国藩的战略布局中,是继武汉后的第二个重要战略节点。

太平天国失去武汉后,再也不敢大意,派名将秦日纲在九江以上严密布防。九江上游,有田家镇、半壁山在大江两岸对峙,乃自古“水战必争之地”。太平军在此地集结了四万重兵。除了在半壁山层层筑垒之外,太平军还在长江江面上横拦了铁索六道,一端连接田家镇,一端连接半壁山,并且在铁索下面按一定距离排列了数十只小船,上面安放枪炮,用以保护铁索。防御不可谓不严密。

观察形势之后,因为半壁山敌人相对较弱,曾国藩决定先攻半壁山,后取田家镇。

曾国藩先派大将罗泽南、李续宾从马岭坳强攻半壁山。太平军在半壁山屯兵两万,而罗泽南、李续宾部仅两千六百余人,但这两千多人皆是湘军最精锐的部分,猛悍超群,以寡击众,毫不怯阵,向半壁山发起坚决进攻。半壁山与马岭坳之间湖汊纵横,只有左右两条土堤可通行人马。这种地势,太平军人数虽多,发挥不了作用。罗泽南“自带敢死之士数十人,匹马冲出,奋力堵杀。贼众退归堤北”。太平军以前屡次失利,对湘军已经畏之如虎,因此稍一接触,就开始溃逃。湘军分路包抄,紧追不舍,“抢入舟中,杀毙近千人,江水尽赤;覆舟溺毙者亦不下千人,浮尸蔽江”[《曾国藩全集·奏稿》1,岳麓书社,2011年,第302页。]。此役太平军损失惨重,太平军主将林绍璋等多名将领战死,而湘军阵亡者不过十三人,成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

曾国藩传
彭玉麟指挥水师

水师面对的困难也不比陆军小,他们的任务是攻破太平军的六道拦江铁索。彭玉麟、杨载福商量之后,将水师分为四队,第一队专门负责破坏太平军拦江铁索;第二队负责在破坏铁索时压制对方炮火;第三队准备在铁索断后冲向下游,放火烧掉太平军战船;第四队负责守护后方辎重船只,防止太平军的突然袭击。

布置就绪后,彭玉麟、杨载福亲自出马作战。十三日,湘军水师首先发炮击沉太平军列于铁索下的数十条护索小船,然后开船到铁索之下,用巨锅盛油脂置于船上,将铁索烧熔砍断。

拦江铁索既断,湘军船队顺流而下,拿下田家镇。太平军水营盛时,虽号称有船万余艘,但是多为虏获的民船,“船只大小不一,未经训练,其实不能接仗”[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3,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41页。]。相比之下湘军水师的战船和大炮则十分精良。湘军在武穴截断太平军船队的归路,然后再溯江而上,沿途攻“剿”放火,使太平军船只顿时化为火海。总计烧毁太平军水师船四千余艘,缴获五百余艘。经此一战,太平军九江以上的船只荡然无存,水师基本瓦解了,失去对长江九江以上的控制力。曾国藩不无得意地说:“长江之险,我已扼其上游,金陵贼巢所需米石、油、煤等物,来路半已断绝。逆船有减无增,东南大局似有转机。”[《曾国藩全集·奏稿》1,岳麓书社,2011年,第328页。]

半壁山田家镇战役是湘军前期军事战争胜利的最高点。接下来眼看就可以攻下九江,把长江中游全部收入囊中。镇压太平天国,似乎已经胜利在望。

湘军占领田家镇后,顺流而下,直取九江。

湘军虽然节节胜利,由于长驱直进,其实兵力已疲。但曾国藩在屡次大胜之后,也不免扬扬得意。他派陆军围攻重镇九江城,派水师攻打九江对岸的湖口,认为这次也能如以前那样,迅速取胜。

但是这次太平军的准备远比以前要充分。田家镇战败的消息传到天京,杨秀清大惊,立刻派名将石达开、罗大纲赶赴西线指挥。太平军西征军自湘潭战败后,弃岳州,失武汉,节节退却,直至九江、湖口,形势十分不利。但另一方面,由于湘军的进攻,太平军被迫缩短了战线,集中了兵力,加强了指挥,消除了战线过长、兵力分散的弱点。太平军全力据守九江、湖口两城,准备与湘军决一死战。

负责守九江城的太平军将领叫林启容,他治军严谨,“深沟固垒”,城外梅家洲等地营垒也非常坚固,湘军在这里头一次见识到了太平军的厉害,“环攻十余日,贼坚闭不出”。湘军将领罗泽南一筹莫展,也不得不对太平军的防守之密表示佩服,他说:“九江城如斗大,梅家洲尤一小垒耳。而贼坚壁以老我师,静若无人,夜无更柝号火。我军一至城下,则旗举炮发,环城数千堞旗帜皆立如林。启容之善守,贼中一将才也!”[熊治祁编:《湖南人物年谱》2,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95页。]

在坚守九江的同时,太平军又琢磨着如何战胜湘军水师。

太平军研究认为,湘军之攻取战胜,在很大程度上依仗水上优势,欲战胜湘军,必先破其水师。湘军水师分为大船和小船两部分,大船笨重,小船灵活,二者互相配合,取长补短,才取得了水战的胜利。若能将其分开,他们必然自顾不暇,失去战斗力。同时,太平军大部分船只被毁,所余少数水军难以与湘军水师争锋,欲破强敌,亦只能智取,不能强攻。于是他们就在这方面大动脑筋,制定了一个奇策。

湖口的太平军先用少数小船不断袭扰湘军水师,使其日夜不得安宁。太平军天天“用小船百余号,或二三只一联,或五只一联,堆积柴草,实以硝药,灌以膏药,分十余起纵火下放,炮船随之;两岸出队千余人,呼声鼎沸,兼放火箭、火球”[《曾国藩全集·奏稿》1,岳麓书社,2011年,第381页。],对湘军水师实施火攻。虽然由于湘军防备甚严,未能取得多大战果,但是不能不“彻夜戒严,不敢安枕”[《曾国藩全集·奏稿》1,岳麓书社,2011年,第383页。]。湘军屡胜之后,已生骄气;屡被袭扰而又求战不得,又生躁气;骄而且躁,遂令太平军有可乘之隙。

湖口之所以得名,是由于它地处长江与鄱阳湖的唯一交汇口。一边是宽阔的长江,另一边则是广袤的鄱阳湖。两水之间,是一个狭窄的交汇口,只有小船轻舟能够通过。十二月十二日,太平军利用湘军水师急于求战的心理,再次用小船袭扰的方式,把湘军惹得火起。水师营官萧捷三等贸然率舢板等轻舟一百二十余只,载兵两千,冲入湖内,企图肃清鄱阳湖内不断跑出来袭扰的太平军战船,太平军抓住机会,塞断湖口水卡,修筑工事,安装大炮,将这一百二十多条船死死地封锁在湖内。

从此湘军水师被肢解为外江和内湖两部分,百余“轻捷之船”,两千“精健之卒”,陷于鄱阳湖内;外江水师只剩下运转不灵的大船,“多笨重船只,运棹不灵,如鸟去翼,如虫去足”,丧失了作战能力,陷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战争的主动权也就随之转移到太平军手中。[《曾国藩全集·奏稿》1,岳麓书社,2011年,第394页。]

太平军从容地对湘军水师发动了更大规模袭击。一天晚上,一片漆黑,咫尺莫辨,太平军分别从九江与小池口抬出小船三十艘放入江内,携带各种火器,钻入湘军大船船队放火。湘军水师顿时大乱,纷纷逃窜,船只损失无数。曾国藩坐上舢板督阵,不许船只退却,也毫无作用。其情形如同靖港之再现。

更严重的是,曾国藩自己的座船也被太平军攻占俘获,曾国藩管驾官、监印官全部死亡,船上存放着他带兵历年以来的重要文件以及书信日记,至此“文案全失”。连皇帝赏赐他的白玉四喜扳指、白玉巴图鲁翎管、玉靶小刀、火镰等东西,都成了太平军的战利品。连曾国藩自己也差点成了太平军的俘虏,他在太平军逼近的关键时刻投水自杀,幸被救起。

曾国藩遥望江内船只纷纷溃逃,念及自己花费数年心血惨淡经营起来的水师竟遭如此下场,羞愤难当,遂欲效仿春秋时晋国大将先轸的榜样,策马赴敌而死。慌得罗泽南、刘蓉等人紧紧抓住马缰,好一番拉扯劝解方始罢休。

屋漏偏逢连阴雨,不久,留在九江的杨载福水师又遭到风灾袭击,四十条船被完全毁掉,剩下七十多条也破烂不堪,不能使用。这样,湖北武穴以下江面再没有湘军船只,重新成为太平军水师的天下。

太平军取得湖口之战的胜利,打破了曾国藩夺取九江、“克服安庆、直捣金陵”的梦想,更让曾国藩陷入漫长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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