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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噩梦的终焉钟表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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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当意识从令人难受的黑暗底层漂浮上来时,等待他的果然还是黑暗。 一片漆黑。 睁开眼睛,不管怎么用力眨,也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举起右手在眼前晃了晃,别说轮廓了,就连自己的手在那儿都看不到。 他仰面躺着,背后感受到的是又冷又硬的地板。 (这是……哪儿啊?) 在被乳白色雾霭笼罩的心底,江南孝明问着自己。 (我在干什么?) 脖子后面——后脑下方,钝痛传来。他想用力坐起身来,但一施力,那疼痛就如同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物正在后脑筑巢一般动了起来。从脖子到肩膀、耳朵,乃至穿过头骨来到脑部,全都一跳一跳地疼。 江南低声呻吟了一声,放弃了。 他过了一阵才想起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感觉记忆好像一条没有形状的阿米巴虫,在脑中合着疼痛的节奏,有规律地收缩,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凝固成型。 (对了……) 为了寻找从房间里消失的小梢,瓜生一个人前往“钟摆间”,而江南自己则是等小早川平静下来之后才追了过去。接着—— 他在那里发现了瓜生的尸体。 瓜生的头顶已被敲碎,倒在起居室的书桌前,右手紧紧捏着八音盒里的照片。江南觉得他拿起那张照片,是想在临死前留下什么信息—— “对啦。” 他低喃一声。颈后的钝痛再次扩散到周边。 凶手是突然从他背后发起攻击的。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凶手的样子,意识就在遇袭的下一瞬间被黑暗吞噬了…… 那么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原来的那间屋子吧。 难道凶手只想把我打晕,而并不想要我的命?他就这么关了灯,跑了? 江南转了转眼珠,瞅瞅左右,依旧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强忍着疼痛,慢慢支起了身子。 通过手上的触感,他判断出地板上没有铺地毯,而刚才那间起居室里是铺着地毯的,由此可见,这里至少应该和刚才不是同一个地方,不过—— 意识到底丧失了多长时间呢?他觉得好像只有几分钟,但又觉得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江南摸了摸口袋,但那块怀表已经不在了。是自己被打倒时,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他再次看了看四周,想着就算有夜光钟的指针发出的光也好,但连这也没有。总之,这个房间里完全没有任何光源,他被真正的黑暗包围了。 他开始手脚并用地在地板上爬行、摸索起来。 不一会儿,他摸到了墙壁。墙上没有贴壁纸,而是滑溜溜的,上面还有一些纵横交错的浅沟,看来是贴着瓷砖的墙。 他双手扶着墙站了起来,不一会儿摸到了一个像是电灯开关的突起。但是,按了几下也没反应——是停电了,还是电灯坏掉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像爱伦·坡写的那本有名的恐怖小说里的主角一样,在黑暗中贴着墙走了起来,最后他终于弄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钟摆间”的盥洗室,位于起居室里侧那扇门后。 他摸到一个大洗手池,前边倒着一座摔坏的座钟。他光着脚前进,几次踩到散落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疼得叫出了声。 这屋子共有两扇门,一扇通向浴室和厕所,所以可以打开,但灯还是无法点亮。 另一扇门通向起居室,但这扇能走出去的门却紧闭着。并不是因为门上了锁(一般盥洗室是不会设计成从外边上锁的),而是有人用什么重物从外面堵住了门。他用身体撞了几次,门却纹丝不动。 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但毫无办法逃脱,恐怕只能在这里干等着有人前来搭救自己了。 江南茫然不知所措,把后背靠在墙上。 全身已被汗水浸湿,喉咙干得要命。他摸索着来到洗手池前,拧开龙头,水虽然流了出来,但水里全是铁锈,无法饮用。 脖子后面还是很疼,他把头伸到水龙头下用水冲了冲头,疼痛似乎有所减轻。但紧接着,又是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 他坐到地板上,背依旧靠着墙。扩散至全身的无力感慢慢变成了麻痹,头脑中再次出现乳白色的雾霭。 从房间里消失了的小梢怎么样了?留在大厅里的小早川没事吧?瓜生右手捏着的照片是什么意思? 江南已经无法仔细思考这些问题了。不一会儿,他的意识又再次滑落深渊,重新陷入刚才的黑暗之中。 在这之后,他觉得自己有过几次短暂的清醒,但每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总是深深的黑暗。在沉睡中,他仿佛做了许多梦,梦超越了现实中的时间与空间,夹杂着各种影像、声音、臭气和触觉,反复折磨着江南那颗疲惫的心。 “喂,江南君,振作些!” 当听到这亲切的声音时,江南觉得自己依然还在梦中未曾醒来。想起这个声音的主人的脸很容易,但实际上这人现在不可能在自己身边——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江南君,喂,江南君!” (怎么回事?) 有人在拼命摇晃自己的肩膀。耳边传来了他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这么……迫切的声音,这么……) 江南慢慢睁开了眼睛,心想这个梦大概就要到此为止了吧。 “啊,呀,醒过来了!” 感觉到了光亮。眼前正是他那张焦急地注视着自己的脸。 “啊……” (这不是梦。) “岛田……先生?” (得救了……)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就好。伤到哪儿了没有?” “岛田……鹿谷先生……” 江南顾不上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只是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 2 面对江南所提出的“您怎么到这里来了”的问题,鹿谷回答道“详细情况过会儿再说”,然后拉着江南的手扶他起身。 “没问题吧?能走吗?” “能。” 脖子上的疼痛已经消失,感觉头脑似乎也清晰了许多,但因为口干舌燥,再加上饿得胃疼,导致浑身无力,而且被玻璃碎片扎破的脚底也很难受。 江南看了看四周。 果然,自己是被关在了“钟摆间”的盥洗室里。刚才被从外面堵住而无法推开的门,现在已经打开,起居室里的灯光照了进来。 江南想知道这屋子的灯为什么不亮,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灯罩已经破损,里面的灯泡碎了。洗手池上的电灯也被弄坏了,怪不得不管怎么按开关,灯也不亮呢。浴室和厕所里的灯肯定也是这样吧。 他穿好拖鞋,由鹿谷扶着来到起居室,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伊波纱世子,另一个是没见过面的矮个子小老头。两个人都面色苍白、满脸是汗,看着这边。 “我先抓紧解释一下情况吧。”鹿谷说道,“因为有点儿事要办,我前天就到这里来了。今天下午,田所先生——”他指了指那小个子男人,接着说,“看到大门口地上有血迹,跑来告诉了我和伊波女士。我们过去一看,血迹从‘旧馆’入口开始一直连续不断。我们知道肯定出事了,就赶紧打开铁门冲进来了。” “看见尸体了吗?”江南问。 鹿谷“嗯”地点了点头,继续说: “中间大厅里有具盖着毛毯的男尸,伊波女士说他叫渡边,是个学生。我们先发现的是他,然后就让田所先生立刻去报警了。” “其他的尸体呢?” “寝室床上有一具女尸。据说是樫小姐,她也是W大学的学生。我们发现的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江南瞠目结舌,“河原崎君和内海先生的尸体呢?在资料室里吧。” 听到这话,鹿谷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河原崎……河原崎润一吗?是那群学生中的一个吧。内海是谁?” “是稀谭社的摄影师,内海笃志先生。” “唔。”鹿谷使劲地揉了揉他那渗出了汗珠的鹰钩鼻子,“大厅里扔着一个笔记本,上面总结、整理了你们进来后发生的每件事情,像个时间表,那是你写的吧。” “是。” “我大致扫了一眼,大体上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资料室也全去看过了。但是,虽然本子上写着河原崎和内海的尸体在Ⅲ号和Ⅸ号房间,可实际上却不在。不过那里还是留下了类似杀人现场的痕迹。” 江南沉默了一会儿。 “那鹿谷先生,小早川先生呢?他在什么地方?” “是说《CHAOS》杂志的副主编吧?哪儿都没有看到他。” “不会吧……” “我们三个人把整座房子都检查了一遍。到处一片狼藉,钟表全被砸毁,大厅那边的天窗也都砸碎了,像是有人想从那里逃出去。不过,只发现了刚才说到的两具尸体。最后来到这个房间,才发现了你。”鹿谷说着,扬起下巴指了指江南被关起来的盥洗室,“那扇门刚被钢琴和装饰柜堵得严严实实的,我觉得奇怪,搬开一看,原来你在这里。” “但是,那样的话……” 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的疑问一齐涌上心头,烟花般的炸向四面八方。 鹿谷的视线片刻不离地盯着江南,让他有些不舒服。江南像是想要避开他的视线似的,扭头看向室内。这时,他才终于注意到,倒在桌前的瓜生的尸体,消失了。 “尸体……” “嗯?你说什么?” “瓜生君的尸体,不见了。” “瓜生……瓜生民佐男吗?他也被杀了?” “就在那儿——” 江南指着地上,突然朝着书桌那边走了过去。 他一直放在兜里的倒三角形怀表,掉到了面前的地板上。表蒙子上的玻璃已碎,指针脱落,表已经彻底坏了。 “我赶过来时,他就倒在那里,头被砸破,仰面朝上,已经停止了呼吸……右手还捏着张照片……” “照片?什么照片?” “装在音乐盒里的照片——啊,就是那张!” 一张折弯了的照片,掉在翻倒的椅子下面,位置很是隐蔽。鹿谷立即走了过去,为了不让自己的指纹沾到照片上,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隔着手帕拾起了照片。 “这是永远和由季弥吧?” “这是小姐十四岁生日那天,老爷拍的照片。”纱世子探头看了看鹿谷手中的照片说道,“的确是一直放在音乐盒里的。” “出了什么事,江南君?”鹿谷把照片轻轻放到桌上后,迅速转过身来,向着江南发问,“你的笔记只写到昨天下午你们发现河原崎润一的尸体为止,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诉我吗?” “警察还没来吗?” “这个啊,通知倒是通知了,但因道路被台风损毁,现在正在修复,所以看样子不能马上过来了。真是的,偏挑这个时候……” 江南按照鹿谷的要求,讲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虽然他很努力地想要尽可能言简意赅地讲重点,但实际上,他对此很没把握,因为他的头脑依然处于混乱当中。 “你大概是几点在这里发现瓜生君的尸体的呢?” 听他讲完大致情况之后,鹿谷立刻问道。 江南想了一下,说: “我记得我把小早川先生留在大厅,离开的时间是凌晨一点钟,所以应该是一点五分左右。” “你遇袭是在什么时候?” “稍微过了一阵儿。我正拿着瓜生手中的照片端详时,被人从身后袭击了。” “噢——那正好是我们在钟塔书房里的时候。” 鹿谷说着,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纱世子。她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深深地点了点头。 “然后,凶手就把失去知觉的你关进了盥洗室,对吧?”鹿谷快速地摸了摸自己的尖下巴,用严厉的声音沉吟道,“问题在于这之后啊。” “那边那个房间已经看过了吗?” 江南发现通往寝室的门还关着,就问了鹿谷一句。鹿谷“嗯”了一声,歪头看了看那边,说: “没,还没去,那是什么房间?” “是寝室。”站在一旁的纱世子答道,“十年前,小姐自杀的房间。” “噢?!那可……” 鹿谷一路小跑着向那扇门走去。江南、纱世子紧随其后。一直站在墙角一言不发的田所也战战兢兢地跟了过去。 寝室内的样子与刚才相比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消失的人们不在这里,乱丢在地板上的钟表以及放在床那边的轮椅的位置也跟江南刚才看到的一样,没有变化。 “这个是法国枕式钟吧?”鹿谷走近一座被砸坏的钟,弯下细长的身子,却又徐徐地转过头看向纱世子那边,问道,“这也是一百零八座钟中的一个吗?” 纱世子点点头。 “这个凶手究竟跟钟表有什么仇呢?”鹿谷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座钟的底座上沾有类似血迹的痕迹,附近的地毯上也有,”江南指着那边说,“是在进来后的第二天下午,为寻找光明寺女士而来到这里时发现的。” “就是写在了本子上的那件事吧——嗯,的确像是血迹。” 鹿谷直起腰来,又把这间屋子仔细地看了一遍。这个房间就算点了灯也十分昏暗。 “那扇门后是个大壁橱。” 江南介绍道。两扇茶色的门并没有严丝合缝地关好,可以看到黄色的光从宽约几厘米的门缝中漏了出来。 这时鹿谷好像预感到那里有什么正在等着他似的,浓眉一挑,像是要说些什么,使劲点了点头,径直走向房间深处。 不一会儿—— 跟着鹿谷进到大壁橱里面的江南,在这里见到了那个东西,那个他确信存在于这座馆的某处地方,并且一直尽一切可能想找到的东西。 地板的角落里开了个口子,是个边长约莫七八十厘米的四方形洞口——这就是连接“旧馆”内外的秘密通道入口。 3 向洞中望去,当发现了一段一直伸延到地下的陡直楼梯后,鹿谷的动作变得颇为谨慎。他向上拽着朝下打开的门状入口盖子,朝站在大壁橱外看着里面的纱世子招招手,说: “您看这边。”他指着和地板上其他部分一样贴着黑色木制薄板盖子的表面继续说,“你看,上面有孔,一定是用来打开这个入口盖子的锁孔。您对这个有印象吗?” 她一看,在盖子边上有个直径两三厘米的圆孔,孔里伸出了一根黑色铁棍的棍头。 “这是……”纱世子缓缓地摇了摇头,“居然有这种东西,我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 “我想,这大概是在增建‘新馆’时安装的。而那边资料室墙上的暗门,则显然是在‘旧馆’兴建时就已经设计好了的。”鹿谷注视着盖子上的“锁孔”,说,“和这个相同的锁孔,我来到这里之后,已经看见了两个。您知道的吧,伊波女士。一个是在骨灰堂的地板上,另一个是在钟塔的机械室里,那个给钟塔上发条用的螺丝孔。您怎么看呢?” 纱世子胆怯地点点头,好像很害怕鹿谷想要由此推导出的答案似的。鹿谷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一股脑地说了下去: “也就是说,上发条用的发条钥匙,就是用来打开这个盖子的钥匙。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呢?” “怎么可能……” 纱世子面色苍白,再次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果像江南君说的那样,被杀的瓜生君手里紧紧捏着刚才那张照片的话……”鹿谷用严肃的口吻继续说,“那就是说他想在临终之前,用最后的力气传达一个信息。他的意思很可能就包含在这照片里。照片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永远小姐,她十年前已经去世了。也就是说……” “怎么可能,这种事……” “根据江南君的记录,‘旧馆’里的第一起杀人事件发生在三十一日午夜十二点左右。那天晚上的事您肯定还记得吧。我们三人从钟塔里的书斋回来时,看了眼三楼由季弥少爷的房间,当时他不在屋里。” “难道……” “总之,进去看看吧。”鹿谷看了看脚下的台阶,问道,“江南君,你能一起下来吗?” 江南用力撑着疲惫的身子点点头说:“可以。” 四人走下台阶,点亮了灯,看到一条长长的隧道式通路一直伸向远方。鹿谷走在最前边,其他人排成一列依次前进。隧道尽头又出现一段台阶,上了台阶,他们走进了一个漆黑的地方。 借助隧道那边透过来的光,勉强可以看清四周的情况。这是一间狭窄的屋子,四周的墙壁似乎都是用石头砌成的,感觉潮湿的黑暗中漂浮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果然!”鹿谷的声音响起,“这里是骨灰堂。” 黑暗中燃起了一团小火苗,是鹿谷用他戒烟烟盒里装配的打火机打着的。他从墙上的壁柜里拿出了一根蜡烛,点燃,举过头顶,照亮室内。 只见三口石棺并排放置。 江南心想,既然叫骨灰堂,那么每口棺材中都应当安放着一个骨灰盒。一个是古峨伦典的,一个是永远的,还有一个是……正想到这儿,突然他注意到了一件事,最右边的棺材缝里夹着一块黑布似的东西。 “鹿谷先生,你看那个!” 江南抬手指着那边说。 “嗯?” “那个,那口棺材那边,有个什么东西,从里面露出来了。” “哪个……啊!” 看到它之后,鹿谷立刻让纱世子打开了骨灰堂的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外面的光照了进来。鹿谷把蜡烛交给江南,走向那口石棺。 “请允许我把棺盖打开,可以吧,伊波女士。” 没等纱世子答复,鹿谷已弯下腰去将双手放在棺盖的边上,把盖子向旁边推开。石头与石头之间摩擦产生的声音震动着狭窄的灵堂内那停滞的空气,今人不禁毛骨悚然。随后—— “啊!”一看到放在棺内的东西,江南不禁惊叫出声,“新、新见小姐……” 只见棺材里面,是新见梢的尸体。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仿佛眼球都要掉出来了,惨白的嘴唇痛苦地扭曲着……满是瘀血的浮肿的脸上,已丝毫见不到她生前那副像小狐狸一样活泼伶俐的神态。棺材缝里露出来的是她身上穿着的黑色“灵袍”的下摆。 她是不是也发现了大壁橱内的入口,穿过通道逃到这里,结果被凶手杀死了?或者她是在“旧馆”里被杀的,之后凶手把她搬到了这里? “这口是永远小姐的棺材吧?” 鹿谷问纱世子。尸体脚旁,有一个像骨灰盒的东西放在棺材底部。 “另外两口也应该打开看看。”鹿谷说道,“江南君,能过来帮下忙吗?你开那头。” “好的。” 不一会儿,两口棺材全被打开了,江南再一次想要尖叫。里面果然跟预料中的一样,除了骨灰盒外,各有一具令人惨不忍睹的尸体。 江南打开的左侧棺材中是一具近乎全裸的女尸。一看见她脸上独特的浓妆,立刻就知道是光明寺美琴。 她身上只穿着内衣,裸露的肩膀、胸部、腹部及其他部位的皮肤都已变成污浊的暗绿色。只看脸部的话,除了妆花了几处之外,她的样子和生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她身上那股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水味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想吐的尸体腐败的气味。 (她是被杀的。) 江南那空荡荡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低声呻吟着,向后退了几步。 (第一天夜里的那个时候,她到底还是……) 鹿谷打开的中央棺材里放着一位老人的尸体。这个身穿茶色和服的老头是谁呢?江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过—— “啊,野之宫先生。” 听纱世子这么一喊,江南也想起来了。 对啊,这是那个老头,野之宫泰齐。第一天,江南他们往“旧馆”走的时候,那个追过来的满脸皱纹的老人,那个用嘶哑的声音对着他们狂吼“快从这里滚出去”的占卜师。 “这算什么事儿啊。”鹿谷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个老人真的看到‘死神’了吗?恐怕他看到的死神就是出入骨灰堂的凶手,所以他才……” “不得了啦!” 这时,从敞开的大门外传来田所那粗重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出去了。 “快过来!” 鹿谷、江南和纱世子一齐急忙向外飞奔而去。田所站在离骨灰堂入口有五六步远的地方,一看到他们三人跑了出来,就指着后院那边说: “那边,有个人!” 外面阳光炫目耀眼,万里无云的晴空下,石头砌成的黑黢黢的钟塔耸立其中。在它旁边——对面左手边外墙附近,有个人俯卧在那里,周围的荒草像是要把他埋没。只见他身上穿着一件黄衣服。 “福西君?”鹿谷叫了起来,“那不是福西君吗?!” 4 鹿谷冲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男人身边,连声呼喊着“福西君”,同时跪了下来。 福西这个名字,江南当然也知道。 福西凉太,他和瓜生、河原崎同是W大学超常现象研究会的会员。 起初准备参加这次特别企划活动的成员里也有他,但后来他因有急事没来。同时,他也是十年前和瓜生一起挖那个陷阱的人。这个福西怎么会与鹿谷相识?还有,他又为什么会倒在这个地方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搞不清楚的事情依然很多。 此时已近日暮,太阳已西斜至右侧远方连绵的群山之上。钟塔在夕阳的照射下,投映出狭长的影子。 江南默默地仰头注视着钟塔。 从这里正好能看到传说中的“没有指针的钟盘”的正面。他跟着鹿谷,沿塔身左侧绕到后面,看到深褐色的墙上布满了一个一个的小窗户,二层以上的窗前都有一个小阳台。 说不定,他——福西凉太——是从这些窗子中的某一个摔下来的吧。 江南这样想着。 是不小心坠落的,还是…… 疲劳加上饥饿,可能也有受到强光照射的原因吧,江南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他没有预兆地摇晃了一下身子,感觉眼前的景物扭曲得仿佛是透过高度近视镜所看到的那样,在出现了色差的视野中的角落里,突然有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揉揉眼睛,断线的意识集中在了那里。 那是位于钟塔石墙上第三层的一个窗户,从打开的窗子里露出了一张脸,那是…… (那个少年!) 江南想把看到的告诉鹿谷,于是强忍着头部的晕眩,正准备走过去时—— “田所先生!”鹿谷冲着守在一旁的小个男人大声喊道,“快叫急救车!” “还活着吗?” “还有气儿。你跟他们说请火速赶来!” “不过就算这么讲,可现在路全毁了,救护车也过不来呀,就连警察也还没来呢……” “不管怎样,总之现在情况紧急。你跟他们说要争分夺秒抢救伤者,拜托他们尽可能快点儿过来。” 面对还在纠结着的田所,鹿谷气急败坏地下起命令来: “听见没有!快去找人!” “啊,知道了。” 田所向着钟塔的那一面跌跌撞撞地跑走了。鹿谷站起来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再次蹲到了福西身边。 “你别死啊,福西君。” “不用把他搬到屋里去吗?”江南在鹿谷身旁屈身问道。 鹿谷垮着脸摇摇头说: “还是让他原地不动比较好。他好像摔伤了头部,大概是从那上边掉下来的……” 他仍跪在地上,目光朝塔上一扫。顺着他的视线,江南也向上看去,而那个少年的身影已从刚才三层的那扇窗里消失不见了。 “真是万幸,因为下雨地面松软,不然的话……”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我想想……弄点儿冷水、毛巾,还有毯子吧——哎呀,伊波女士呢?” 听他这么一说,江南也看了看四周,空旷的院子里看不到纱世子的身影。难道她还留在骨灰堂那里吗? “她去哪儿了呢?”鹿谷不安地蹙着眉头,“难道,是去他那儿了……” “由季弥少爷!” 正在这时,两人头顶上传来纱世子呼喊古峨家当代少主人的声音。江南立刻想到声音来自刚才那个窗口。 “由季弥少爷……” 鹿谷和江南同时站起身来,仰望高耸在眼前的石塔。 “伊波女士!” 鹿谷大声喊道,但不知她是否能听得见。 “啊,请您……”上面断断续续传来悲戚的喊声,“……由季弥少爷,不行。不可以,不要这样做啊……” 鹿谷暗叫一声“坏了”,随即把身上的夹克脱下来盖在福西身上,猛然向着刚才田所离开的方向冲了出去。自己是应该跟过去,还是应该留下照顾伤者,江南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追鹿谷。 他们转到钟塔的那一面,找到一扇看上去像是后门的门,闯了进去。穿过两道开着的门,来到了塔内宽敞的通顶大厅里。 鹿谷朝着设在正面墙壁处的楼梯口跑去,那楼梯很陡,几乎与地面垂直。而江南全速跑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这时眩晕感再次袭来,令他跪倒在地。 “由季弥少爷!”上边又传来纱世子的高声呼喊,“不要这样,快回来!” 慌乱的脚步声在他们头上响起。 往上一看,发现在高高的楼梯顶部,有一个白色的人影正快速地沿着楼梯向上冲去。是那个少年——古峨由季弥。不一会儿,纱世子追了上去。当两人消失在第四层时,鹿谷刚爬到第二层。 江南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却再也没有力气去爬楼梯追鹿谷。他靠在入口旁边的石墙上,边调整着紊乱的呼吸,边抬头仰视着天花板。 在这个看上去足有十多米高的天花板上,中央开了一个长方形的洞。他首先想到的问题就是这个洞是做什么用的呢。说起来,记得鹿谷曾提到过“钟塔的机械室”,那上面是不是就是那个房间呢? “由季弥少爷!”纱世子的声音更大了——大概是从洞口的那一侧传来的,“快停下来,由季弥……” 话音一断,转变成为惊声尖叫。 随着“咣当”一声巨响,一个白色物体骤然从江南正在望着的洞口掉了下来。 “啊!” 江南大叫起来。正从三楼跑向四楼的鹿谷也不禁迸发出惊叫。 微暗的大厅里,头朝下直直坠落下来的躯体,正是那个少年。他身上依然穿着那件白色的睡衣,那件众人到达那天,他出现在“新馆”大厅时穿的睡衣。 眨眼之间,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那少年以双手大幅伸向左右的姿态砸落在红褐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江南束手无策,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大厅里再次一片死寂,而江南耳中依旧回荡着那少年坠下来时发出的临终呼喊—— 姐姐! ——他这样呼号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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