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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终点记忆 作者:绫辻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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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唯猜得没错,这天晚上我住在柳家。 虽然我推辞说已经在市内订好旅馆,不过这时候,要一郎舅舅亮出杀手锏:“你打算和既不是女朋友也不是未婚妻的女孩住同一家旅馆吗?”让我打消了继续抵抗的念头。舅舅又邀请唯:“留住在我家就好了。” 然而唯坚决推辞了舅舅的邀请,一个人到旅馆投宿。这时候大约是晚上十点,刚好和回家的雄喜一进一出。 “那么,波多野,明天我最晚十点前退房,然后过来接你,可以吗?” 临走前,唯这么提醒着我。这时候,我们心里已经有了共识,计划明日要坐着她的小帆船往姬沼出发。 如外公所说,姬沼这个小城在距离这里几座山远的另一头。现在的正式名称叫某郡姬沼镇,以前每天有好几班公交车往返两地,但是早在几年前,因为乘客减少,所以废除了路线。附近也没有火车经过,如果想搭火车去就会绕上一圈让人不敢相信的远路,还得换好几趟车。光是坐车,可能就要花上半天。最快、最方便的交通方式是自驾车,大约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去往姬沼的路线在舅舅特地翻出来的地图上已经确认好了。 “被山包围的小镇”“山里的安静小城”……母亲的确这么说过。但在地图上看到的,感觉不像是偏僻的小城。从规模上看,足以称得上是一座城镇。 地理形状沿着南北方向伸长,就像把人的胃袋上下拉长的形状——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浮现这个不太优雅的形状。在北边郊外,有一片小小的池沼,或许是此地名称的由来。 据说这里以前林业和养蚕业兴盛,是相当热闹、活跃之地。但从二战后的复兴期直到经济高速成长期,情况一年不如一年,人口流失越来越快。虽然还是以林业和养蚕业为主要产业,却不复往日的繁华。近年来,由于开发出不错的温泉,便开始以温泉的功效作为宣传,大力推广观光业。 母亲出生的老家究竟在姬沼镇的什么地方?我问过外公。 “你当真要去吗,森吾?当然,我不是叫你绝不要去。”外公这么说着。他的脸上虽然露出些许为难,但还是凭着从前的记忆,指引我大概的地点。 那是从镇公所所在的中心位置稍微向北走,一个叫上系追的地区,咲谷家就在那里。当年那座气派的大宅,占地之广,附近无人能及,现在想来也是一样。“只要问问附近的居民,大家一定都知道……”外公这么说。 “你是不是想去见英胜老爷?” 他这么问,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你想见他,是人之常情,毕竟是你的亲外公。你的心情我懂,不过,这样突然去拜访,他会愿意见你吗?” “不行吗?” “这个嘛……我也说不准。” “英胜先生他还健在吗?” “这个嘛……他已经上了年纪……我记得应该有八十了。我听说他最近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 “这样吗?” “我看,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比较好。” “说的也是。” 那是我一次也没见过、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亲外公,只因生下了继承家业的男孩就把母亲送走的外公。就算真能见到他,我又想怎么样呢?我想用什么样的心情对他说什么呢? “不过,我还是想去一趟,到姬沼去,就算一眼也好,只要能亲眼看看咲谷家的样子,就可以了……” 目送唯离开时,我顺便从停在门前的小帆船里拿出自己的行李。外面的空气比白天更增凉意,晚风吹来时,甚至觉得有点儿冷。黑暗的天空映着苍蓝的月光,大约再过几天就是满月了。 “明天见啰!大约十点多哦!” 一个人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时,唯再次提醒我。 “手机记得要开着哦!我离开旅馆的时候会打一通电话给你,在那之前要先起床做好出门的准备,知道了吧?” “没问题,我知道。” 我回答她,同时明确地点着头。像今天早上那样说着“不想行动”、让唯困扰的情形,明天一定不会再发生了吧!但不知为什么,又觉得这么有把握的我竟是如此阴邪、可疑。 2 唯离开后,我拒绝不了舅舅的盛情,喝了几杯酒。我们和刚回家的雄喜,还有舅妈,一起回到客厅喝了一会儿。不过外公并没有加入我们,而是先回卧房休息了。他过惯了早起工作的生活,有些季节,他起床时,外面甚至还是一片漆黑,所以他晚上不能熬夜。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要一郎舅舅如今在市内经营好几家园艺用品店。我以前只知道舅舅经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他工作的具体内容。原本他想继承外公的衣钵,当个种树工人,可是他从年轻时起就很怕爬上高处,因此不久就碰到困难。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园艺用品店的生意蒸蒸日上,他每天忙得又累、又高兴,还打算将来把店传给雄喜。 舅舅醉意渐浓,整张胡子脸染红了。正说到兴头上,他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你妈那边,要是有我帮得上忙的事,尽管说,别客气。” “真的很谢谢。”嘴上虽然接受了舅舅的好意,我的内心却虚弱地摇了摇头。 我想,没有什么事是舅舅帮得上忙的。对于生病的母亲,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帮助她。久一点儿,也只剩半年……在那之前,痴呆仍会不断恶化。对这样的她,又有谁能帮上什么忙呢?就连身为她儿子的我也已经抱着放弃的心态。 今天晚上,我不想再思考母亲的问题。放下喝了一半的玻璃酒杯,我点起一支烟,抽上一口。 “舅舅现在还玩摩托车吗?”我试着转换话题。 “别说了。”舅妈苦笑着回答,“院子里还为他的摩托车盖了车库呢!现在到底有几辆啊?” “只有三辆。”舅舅回答,涨红了脸。 “全盛时期,除了这些还有三辆呢!” “其中一辆应该是哈雷吧?” “没有。我没有沉迷哈雷,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当然以前骑过一段时期,也觉得那辆摩托车的确很有意思。” “那么,现在主要是骑哪一辆呢?” “宝马R1100RT。今年刚买的,这辆车很棒啊!可以说是欧系车型的终结款吧!我明年打算骑这家伙纵贯日本。” “哦……那雄喜呢?也骑车吗?” “我也骑啊。你看我爸这个样子,不受他影响很难啊。” 雄喜的脸上稍微带着无奈,将染成深咖啡色的长发往上撩。小时候见过以后,隔了十几年再和他面对面,虽然脸已经长大成人,完全变了样子,但像这样和他说话,并没有感到很大的隔阂。他从当地高中毕业,现在就读于跟电脑有关的专科学校。 “森吾哥也喜欢摩托车,对吧?”雄喜带着爽朗的笑容问我。 我略低下头,回答他:“啊,嗯……不过最近这阵子,几乎不骑了。” “为什么不骑了?” “你妈现在这个样子,我想你应该没有心思玩摩托车了。” 舅舅亲切地安慰着我,又看看我说:“汽车呢?” “完全不开。只拿了驾照。” “嗯。那还是很有可能回头玩摩托车的。” “是这样吗?” “是啊。从前一起玩摩托车的伙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开了汽车以后就放弃摩托车了。”舅舅感叹,大口灌着杯中酒。 “舅舅不开汽车吗?” “不,工作上有需要的时候,不开不行。现在有一辆轻型厢型车,不过一直停在摩托车车库旁淋雨就是了。” “哈哈。” “那些变了节去玩汽车的人,他们的心情我也了解。骑摩托车既要淋雨,又沾风尘,夏热冬冷的,还有跌倒的危险,最多只能两个人坐……该怎么说呢,摩托车的确是一种需要耐力和意志力的交通工具,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常常会碰到很吃力的状况。不过,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这是没话说的。” “没错。” “下次过来的时候,一定要骑摩托车来啊。” “好的。” 聊着聊着,夜渐渐深了,我钻进房间里替我准备好的棉被时已经是午夜一点多钟。这是一间位于二楼雄喜卧房隔壁的和室。 这天晚上,我在睡梦中看见了那个从没去过的地方。 没有人迹的路旁有一面连绵不断的高大土墙。从那道墙中间的一块坍塌处可以窥探墙内广大却又荒凉至极的庭院。正面有一间白墙仓库,附近飘着浓郁的丹桂香气……不知从何处传来几阵不合时节的风铃声,那声音一边交叠,一边乘着徐徐微风四处回响。 我藏身在土墙坍塌处,像乌龟探出头,偷看庭院里的情景。 开着无数金黄色小花的高大丹桂树旁有一大群孩子在玩耍,有男有女,也可以听到他们开心嬉闹的声音——说不定母亲也在那里面。啊,没错,一定是的,她一定也在里面。 从土墙坍塌处撑起半个身体,我大声叫着她的名字。不是千鹤,而是她小时候的名字由伊。 听到我的呼声,孩子们都停下了动作。声音霎时停止,大家都一样歪着头,慢慢地转向这里。我看到他们的脸,忍不住大声惨叫。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祭典摊贩卖的那种廉价面具,其中一个戴着那张狐狸面具,不知是男是女,是大人还是小孩子。下一个瞬间,那个含糊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声说话。 ——喂。 啊,不要再说了。就算不说,我也…… ——活着好玩吗? 3 第二天早上,调好的手表闹铃声将我叫醒。 早上八点半。感觉已经好久没有在这种正常时间起床了,精神却意外地清爽,醒来时,情绪很稳定,但身体稍微有点儿沉重,或许是昨晚酒精的余威。 换下向雄喜借来的睡衣,穿上自己脱下后散放在枕边的衣服。咖啡色长袖无领衬衫加黑色牛仔裤。袜子是昨天唯在便利店替我买来的黑色短袜。 我拿着同样是唯买来的牙刷套装、刮胡刀和毛巾走出了房间。楼下应该是舅妈在准备早餐,飘来淡淡的味增汤香气。这幅在许多家庭中稀松平常的光景,此时却让我感到无比怀念,仿佛胸口被紧紧揪住。 我在二楼加设的洗脸台洗了脸,刮好胡子,确定镜中自己的头发里没有混杂明显的白发…… 再次回到房间整理行李后,我走下一楼。厨房里穿着围裙的舅妈正身手利落地忙活。要一郎舅舅坐在起居室兼餐厅的桌子旁看着报纸,但不见外公和雄喜的身影。 “早,森吾。”舅舅从报纸上抬起头,“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托您的福,睡得很熟。” “来,坐下吧。等一会儿就开饭了。” 舅舅招呼着我,一边随意叠起刚刚看的报纸丢在桌上。我正要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那则新闻的标题文字跳入了眼中。 “什么?”声音从我的喉头冲出。 “嗯?怎么了?” “请借我看一下。”我将报纸拉近,还来不及在椅子上坐好,就先在桌子上摊开报纸。 废弃工厂出现遇害者 两名儿童遭利器乱砍 我注意到的就是关于这个事件的大篇幅报道登在社会版的头条标题。 “这是……” “啊,你说那篇啊。” 舅舅明显地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真可怕。好像是小学三年级的男孩,有两个人被杀了。你家以前应该在那附近吧,那间废弃工厂。” 河那头,隐约可见香水工厂的轮廓。昨天晚上,我和唯两个人坐在河边时,说不定那栋建筑物里已经躺着被害孩子们的尸体…… ——我弟弟说他看到了,说秋千上还有痕迹。 国道旁那间咖啡馆里两位女客人的对话,虽然不愿意回想,却还是清晰地浮现耳际。 ——痕迹?你是说血吗? ——对啊!还有血迹附着在上面,所以现在禁止使用秋千…… “听说几天前这里也发生过小孩被杀事件?”我抑制着心口越来越强烈的悸动问道。 “是啊。三天前的晚上,小学生在公园被杀了,是所谓的过路杀人魔吧。现在又有两个被杀,这在镇上可是前所未闻的大事件!”舅舅忧心地紧蹙眉心。 “犯人是同一个人吗?” “报上说很有可能。”舅舅将下巴朝桌上的报纸抬了抬,“东京最近好像也发生了几起小孩被杀事件吧!” “啊……是啊。” “我看到犯人被逮捕的新闻了,没想到这个镇上也有那种脑筋不正常的家伙,真是……” 我想继续看标题旁的新闻内容,但眼神不定,无法顺利阅读文字。我的心已经不安到这个地步了。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里,大人都会杀小孩。 “追来了。”我这么想着。没有任何合理的根据,但念头一起,就怎么也无法回头了。 ——小孩会被大人杀掉。 那家伙,追来了。 就像特意配合我回到这个小镇的时间点,接连发生了儿童被杀案。实际的罪行究竟是在我昨天来之前或之后并不太重要。起码三天前在公园发生的事件是之前。但就算如此,没错,早在大约一周前,我就决定近日要回到这个小镇啊!所以,那家伙先我一步…… 这些话要是告诉唯,她一定又会一笑置之。但除了她以外,不管对其他任何人说,都是一样的吧!不仅会被取笑,甚至会被怀疑脑筋不正常,可是…… ——一定会这样,一直被杀掉。 “那家伙,追来了。”在我头脑中,理性怎么也无法控制的那部分反复、不停地这么叫喊着。 那个家伙从母亲心中被熬煮得浓得不能再浓的恐怖记忆中跑到外面的世界来,然后和在东京所做的一样,跑进了某个人的心里,操弄着他的肉体。说不定,那家伙本身已经化为一个实体了,然后……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荒谬的事? 不管再怎么冷静地这么告诉自己,似乎短路的思考都停不下狂乱的步调。就算想抑制,悸动还是渐渐加快。我的颈后和背后渗出一片冷汗,眼前看到的现实景物的轮廓急速模糊,开始响起微弱的耳鸣,从尖细声音的另一端,慢慢地…… ——是蝗虫。 不祥的声响逐渐接近,那是…… ——是蝗虫在飞的声音。 “实在是,这社会实在有问题。还真的是世纪末啊!” 不知为什么,身旁舅舅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要是不早点儿抓到犯人,家里有小孩的父母真是要天天提心吊胆!” 到了早上九点,餐桌准备好之后,外公和雄喜还是没有出现,舅妈便去叫他们俩。终于看到雄喜穿着睡衣、抓着一头睡得蓬乱的褐色头发从二楼走下来。接着,和昨晚同样一身工作服的外公也走了进来。在这之前,舅舅不时和我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我多半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他。 “森吾,我找了一下,竟然很快就找到对方的电话号码了,刚刚先打了个电话联络过。” 外公这么对我说时,我的反应相当迟钝。先是“啊”地虚应一声,直到大声发出“咦”,说不定花了五六秒的时间。 “那是,您说的对方是……”我歪着头问外公,“该不会是咲谷家吧?” “除了那里还会有哪里?” “啊……是……不……” “英胜老爷果然状况不太好啊!”外公在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杯里的茶,“咲谷的少主人,就是我昨天说到的那个庶出的男孩,我跟他说了一下事情的大概。不过,对方觉得很突然,好像摸不着头绪。” “我想也是。” “总之,我告诉他,说不定你今天下午就会过去拜访。你先报上柳家的名字,再把今天早上电话的事情告诉对方,我想至少看情面也不会赶你走。” “非常感谢您。”我正对着外公的脸深深低下头。 认真想想,这个人只是跟我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外公”,却为我多方设想。要一郎舅舅也一样。我对他们的用心由衷地感激。但同时,我内心有另外一半或者更多的部分,仍然处于和刚才一样混乱的状态。 该不会现在从某个地方会传来那迅速拍动的蝗虫翅膀声吧!该不会那握着沾染鲜血的刀刃的家伙现在会突然冲进这个家里来吧!我心里充满了这样的不安和恐惧,只要有风吹草动,慌乱的视线便惊惧地四处游移。 4 等到唯和我联络时,距离约定的十点已经超过了近三十分钟。随着时间流逝,带着妄想的怯意渐渐加重,那家伙该不会对她……我甚至开始这样担心。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波多野,对不起啊!”我听到唯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你没事吧?”我连忙追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真是伤脑筋啊,我的车不能动了。” “你的车?” “就是啊。” 唯回答的声音中有少见的消沉。 “退房后正想发动,它就是不理我。好像是电气系统出了问题,已经打电话叫人来修了,不过他们说没有零件,不能修。” “嗯,那么……” “我就去问了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卖零件的店,不过都找不到。” “找不到,那怎么办……”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之,我先把车子停在这里,过去你那里再说。我现在正在等出租车。不好意思,你再等我一下?” “车子出问题了?”雄喜问我。 听到我和唯在电话里的对答,应该很容易猜得出来。 早餐时,雄喜看来十分困倦,打了好几个呵欠。现在换好衣服,理好蓬乱的头发,终于露出清醒的表情,正抽着香烟。 “昨天晚上停在家门前的那辆菲亚特吗?” “啊,没错。” 我说明了事情的经过,雄喜“嗯”地点着头。 “那种车好像很容易出状况。我有个朋友,一个爱玩车的少爷,高中毕业后家里给他买了一辆。那家伙就常常抱怨车子又哪里有问题了,不过好像还是很不赖的。” “附近有能修理的店吗?” “有是有,不过听说光是调换零件就要花五个小时左右。” “果然要这么久啊……” 该怎么办呢?我的手肘杵着餐桌,掌心托腮,心里掠过种种想法。 当然不能等到小帆船修理好。外公已经替我打过电话联络,今天下午一定要到姬沼,一定要去拜访咲谷家才行……不对,如果不介意晚点儿回东京,也不一定非要今天过去不可。不过,那也就是说…… 我心里迫切地希望尽可能早点儿成行。和昨天出发前完全相反的念头此刻异常地强烈。 攻击孩子的残忍杀人魔徘徊的这个小镇,我希望越早离开越好,越快逃走越好——说不定这种心情占了上风。 “这下麻烦了啊,森吾。” 一直沉默地看着我和雄喜交谈的舅舅开了口。 “家里的厢型车,工作上要用到,不然我送你们过去就行了。真不巧,下午实在抽不开身。这么一来,怕是要租车或者……哦,对了,如果是摩托车的话,我可以借你一辆啊!” “舅舅的摩托车?” “除了宝马以外,还有两辆呢。”舅舅露出开心的笑容,“森吾以前骑的是什么样的摩托车?” “是本田的叛逆者。” “那还是类似的车型比较好。我有一辆雅马哈XV400,怎么样?虽然比较旧,不过一直好好地保养。” 雅马哈XV400,天王之星。和叛逆者一样,使用V型二缸引擎,畅销多年的日产美规车。 “那辆车两个人骑也比较舒服。不过要先看她愿不愿意。” “啊……不过,真的可以吗?” “现在安排租车还不如骑车快吧!也不用多花钱。而且,要是森吾因为这个机会而重新骑摩托车,那我是最高兴不过了。嗯,真不错,这点子真是皆大欢喜。对了,另一辆是本田的花花公子,0.25排量的单缸引擎,感觉也不错哦。你想试试哪一辆?” “孩子的爸,可是……” 这时,舅妈插进来,担心地来回看着舅舅和我。 “真的要骑摩托车去吗?不习惯吧?” “你说什么呢!骑个十分钟,感觉马上就回来了。剩下的就是打起精神了。打起了精神,就不容易发生意外。怎么样啊,森吾?” “那,我就……”我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虽然唯有可能不愿意,但到时候,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要去。我心里这么打算着。 5 说定之后,舅舅马上从车库里推出摩托车绕到玄关前。安全帽向雄喜借,头部尺寸比较接近。他还好意地出借自己的皮夹克,说是“你这身打扮会太冷”。虽然这个季节穿厚夹克稍嫌早,不过骑摩托车跑山路穿成这样倒行,万一跌倒也比较安全。 附有护面罩的银色安全帽中还放着与皮夹克同色的黑色皮手套,这也是真正玩车的人不可缺少的道具。 “对了,雄喜骑的是哪一款?”我一时好奇问了他。暗自猜想或许会是本田NSR或雅马哈TZR等原型车款,他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 “0. 25排量的铃木刀。” 约二十年前[本作首次连载于2000年11月。],铃木摩托车聘请德国鬼才汉斯·A.慕斯操刀,推出了这款铃木刀GSX1100S,从其名称中的“刀”字衍生出的崭新造型和性能,据说让所有爱车人叹为观止。我当时年纪还小,没有直接感受到那时的轰动。 这几年,0.4排量和0.25排量的铃木刀复刻版再度开始生产,就算以时下的眼光来看,也一点儿不感到老气,而散发着特殊的存在感。虽是如此,雄喜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特意挑选这种车应该还是很少见吧。我自己这么认为。 “我爸以前骑过原版的1100S。我那时候还小,不过觉得看起来很有型,一直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骑同款的摩托车……” “原来如此。” “对了,森吾哥,我下次会去东京,到时候我们再一起骑摩托车吧?” “啊,好啊!听起来不错。” 早上十一点多,唯搭着出租车来了。她已经从刚刚那种意志消沉的沮丧中恢复,还没看到我的脸就开始说租车的安排等事情。我对她说明已确定的解决方案后,她稍微吃惊地眨着眼。 “摩托车,是你要骑吗?” “你有驾照吗?” “我只会骑0.05排量的。” “所以当然是我来骑。” “可是……” “如果想一起去,你就坐后座,不然我一个人去。” “等……等一下!” 唯讶异得连忙举起一只手,掌心朝着我,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以把我丢在这里?” “好吧!那……”我严肃地点点头,“你坐过摩托车后座吗?” “不用担心。我学生时代交过一个骑摩托车的男朋友。” “哦,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这时,唯叉着双手端详着我的脸,发出“嗯……”的感慨声。 “什么啊?” “你还真是变得不一样了。” “昨天明明那副样子,是吧?” “没错。” “不知是好是坏。”我自嘲地低声说,悄悄将手放在胸口。 自从今早在报纸上读到关于那个事件的报道,我一直觉得心口的悸动比平时强烈了许多。我的恐惧之情没有消减分毫。那家伙该不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吧?我始终还是放不下心来。 昨天在香水工厂,有两个孩子遇害。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唯,只见要一郎舅舅刚检查完要借给我的摩托车,腋下夹着一个有点儿脏的蓝色布袋向我走来。 “她也要一起去吗?”舅舅问道。 在我回答之前,唯抢先答了声“对”。 “那辆出了故障的车,我来帮你找人修理。雄喜应该知道哪家店可以维修。” “不好意思。”唯诚恳地低头道谢,“那就拜托了。” “蓝川小姐可以用我太太的安全帽。半罩的,戴眼镜方便。也找件适合的外套给你。” “好的,麻烦您了。” “还有,森吾。”舅舅将拿来的布袋放在我面前,“虽然有点儿重,不过还是把这个放到你的小背包里去。” “这是什么?”我问道。 “一袋护身符。”舅舅弯嘴笑道。 “护身符?那还真大。”我歪着头说。 “这是很实用的护身符。” “怎么说?” “你看看里面。” “啊!”我照他说的,拿过袋子看看里面。 “原来如此,这些是……” 里面有封箱带和透明胶带各一卷、铁丝和尼龙线各一卷、小型手电筒一支、爆胎应急修理剂一条、扳手和大型美工刀各一把、军用手套一组、绷带和医用胶带…… “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状况,除了摩托车内附的工具之外,最好也带上这些。这是骑摩托车三十年的智慧结晶啊!如果能够不用,当然最好。” “事事让您费心,真的很不好意思。” “没什么!”舅舅和蔼地笑笑,拍着我的肩膀,“我想应该不会下雨,但如果下雨就不要勉强。” “我们晚上应该会回来。” “啊,不过看状况,说不定需要在那里过一夜。到时记得打电话回来。” “好的。” 接近正午时分,我们离开了柳家。唯的行李绑在靠背后面,我直接背着自己的小背包,跨上久违的摩托车。 我带着几分紧张发动了引擎。开始转动的V型二缸引擎独特的震动声和排气声,听来既令人怀念又悦耳。 我向舅舅、舅妈、雄喜,还有外公,在玄关前目送我们的柳家一家人深深行了一礼,向后座的唯说声“出发了”,踩下油门。 往姬沼出发。往五十年前母亲出生的小镇出发。往四十五或四十六年前发生悲惨事件、在母亲心里埋下强烈的恐怖记忆的小镇出发。 我像是被小镇慢慢拉近,骑着摩托车上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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