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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推理俱乐部  作者:理查德·奥斯曼

又是一个美丽的早晨。

波格丹·扬科夫斯基坐在伊恩·文特汉姆家露台的秋千椅上,他要花点时间把事情想清楚。

托尼·柯伦被谋杀了,有人闯进他家杀了他。嫌疑人有一大堆,波格丹在脑子里过了几个,思考他们想要托尼·柯伦死掉的理由。

似乎所有人都对托尼的死感到震惊,但没有什么能让波格丹觉得意外的。每时每刻都有人由于各种原因死去。波格丹还是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掉进了克拉科夫[克拉科夫(Krakow):波兰南部老城。]附近的水坝,可能是自己跳的,也可能是被人推下去的,哪一个原因并不重要,反正改变不了他已经死了的事实。到最后总有什么会带你离开。

伊恩的花园不符合波格丹的品味。典型的英式风格,草坪规整,被修剪成了条纹图案,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一排树木为止。

面朝树木的方向,左边有个池塘。伊恩·文特汉姆称它为湖,湖长什么样波格丹还是清楚的。远处变窄的池面上有一座小木桥,这桥应该会很受孩子们的喜欢,但波格丹从没见过花园里有孩子。

伊恩以前买了一群鸭子放在他的花园里,结果狐狸咬死了鸭子,波格丹在酒吧认识的一个人又杀死了狐狸。可从那以后,伊恩再也没买过鸭子。有什么意义呢?狐狸总是杀不完的。有时候仍有野鸭光临伊恩的花园,波格丹心想,祝它们好运。

右边是一个游泳池。你可以在伊恩的露台上走几步,然后直接跳进池子里。游泳池的瓷砖是波格丹铺的,小桥的鸭蛋蓝漆料是波格丹刷的,波格丹现在坐的露台也是他自己亲手搭的。

伊恩接受他的报价,让他负责“林地”开发项目的建设。他接手了托尼的活儿,有些人可能会觉得是霉运,说不定是诅咒。但对波格丹来说,这只是正常发生的事,他愿意做,他也有能力做到。给的钱不少,但波格丹真正感兴趣的不是钱,而是挑战,而且他喜欢待在养老村,喜欢那里的人。

波格丹已经看了所有设计图,研究了全部细节。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大工程很复杂,可一旦掌握了诀窍,其实也没那么难。波格丹之前喜欢为伊恩·文特汉姆做一些小工程,他喜欢小工程的有条不紊,但他明白情势总是在变化,他必须上一个台阶。

波格丹的母亲是在他十九岁时去世的。父亲离开后,母亲继承了一笔钱。至于钱是从哪儿来的,从来没有人细究过。这笔钱供波格丹上了克拉科夫技术大学,他在那里学习工程学。正是在他读大学的时候,母亲中风倒在家里。如果当时他还在家,就可以救她,但他不在,所以没救成。

波格丹回家安葬了母亲后,第二天就来到了英国。差不多二十年后,他看到了一片无聊的草坪。

波格丹想,也许他可以暂时闭上眼。就在这时,从房子另一边传来了前门低沉的门铃声。这座安静的大房子难得有一位访客,这也是伊恩叫波格丹今天过来的原因。伊恩打开书房通向露台的门。

“波格丹,去开门。”

“是,这就去。”波格丹站起来,穿过他设计的暖房进了屋子,接着穿过他做了隔音处理的音乐室进了门厅。他曾在一年中最炎热的日子里,光着膀子、穿着内裤给门厅做打磨。

你需要他做什么,他就能做什么。

马修·麦基神父后悔只让出租车司机把他送到车道口,从伊恩家的大门到他家房子前门还要走很长一段距离。他用手里的文件稍微扇了扇风,又迅速用手机自带的相机功能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白色硬领是否笔挺,然后按响了门铃。听到房子里传出声音,他松了口气,即使事先约好了,你也永远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他很高兴来这里见面,这样各方面都变得更容易。

他听见脚步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一个魁梧的光头男人开了门。他穿着紧身白T恤衫,一边小臂上文了十字架,另一边文了三个名字。

“神父。”男人说。

好兆头,这是个教徒,而且从口音判断,是波兰人。

“早上好。”麦基神父用波兰语说。

男人回了个笑脸:“早上好,早上好。”

“我和文特汉姆先生约好见面,我是马修·麦基。”

男人握了握神父伸过去的手:“我是波格丹·扬科夫斯基。请进,神父。”

“相信我,我们都明白在法律上你没有义务帮我们,”马修·麦基神父说,“而且,我们虽然不同意委员会的裁决,但必须接受。”

规划委员会的迈克·格里芬工作做得很好,伊恩想。他说过“墓地随便挖,伊恩,别跟我们客气”。迈克·格里芬沉迷于网上赌博,祝愿他的赌瘾天长地久。

“不过,我确实认为在道义上你是有责任的,应该让安息园墓地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麦基神父继续说,“我想和你面对面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看看我们是否能各退一步。”

伊恩·文特汉姆听得很认真,不过心里想的是自己有多聪明。他是他知道的最聪明的人,这一点是肯定的,他就是这样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有时候甚至让人有种不公平的感觉。“伊恩·文特汉姆不是领先你一步,你和他根本就不在同一条跑道上”,他在心里想象着别人是怎么夸赞自己的。

他不能说服戈登·普莱费尔把地卖给他,没关系,他知道卡伦·普莱费尔会卖。父亲是父亲,女儿是女儿。更何况她会看到一大笔钞票,不是吗?卖一座山可以拿到七位数的钱,一个老人的拒绝又能坚持多久呢?伊恩总会找到办法。

不过,他发现马修·麦基神父比卡伦·普莱费尔难对付。神父和五十岁出头、应该减减肥的离婚女人可不一样。你必须假装对他们表示尊敬,或许应该真的表示尊敬,万一他们真是对的呢?保持思想开放,这是“聪明有用论”的又一例证。

所以伊恩叫波格丹加入这场谈判。他知道他们这类人喜欢团结一致,本来就该这样嘛,谁不喜欢呢?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说话了。

“我们只是移动尸体,神父,”伊恩说,“整个过程会绝对慎重、绝对尊重。”

伊恩心里明白这些话并不完全属实。按照法律程序,他必须对迁葬工程进行公开招标,有三家机构参与了竞标。一家是肯特大学法医人类学系,他们肯定会绝对慎重、绝对尊重地完成任务;另一家是莱伊的一个公司,名叫“安葬专家”,最近刚从家有宠物[家有宠物(Pets at home):英国最大的宠物用品连锁店。]的新店工地移走了三十座坟墓,还拍了一些照片留念,照片上的男男女女神情肃穆,身穿深蓝色的工装服,亲手挖着坟墓;最后一家是两个月前由伊恩本人创建的一个公司,丧葬策划师来自布莱顿,是他打高尔夫球时认识的,另外这家公司里还有伊恩村子里的苏·班伯里,她日常出租挖掘机。最后这家公司因“竞争实力特别强”,最终中标。伊恩在网上研究过墓地挖掘,这不是什么高深的事。

“这里的一些坟墓差不多存在一百五十年了,文特汉姆先生。”麦基神父说。

“叫我伊恩。”伊恩说。

伊恩其实没必要见神父,但他觉得保险起见,还是要见一下,免得事后后悔。只要对自己有利,许多住户会变得十分“忠于教会”,他不希望麦基神父挑起是非。人们对尸体的态度总是非常奇怪,所以呢,他要听神父把话说完,并且安抚他,让他快快乐乐地回去。要不再捐点钱给教会?这个办法留着备用。

“你雇来迁移墓地的公司,”麦基看了一眼文件,“搬家天使——迁葬专家,他们知道会挖出什么吧?墓地里没有太多完整的棺材,伊恩,只有骨头。还不是完整的骨架,而是零散的骨头,破碎的、凌乱的、半腐烂的骨头,它们深陷在泥土里。每个坟墓里的每个骨头的每个碎片都要被找到,都要被记录在案,都要被尊重。这是最起码的礼貌,别忘了,这也是法律要求的。”

伊恩点点头,但心里想的却是能不能把挖掘机刷成黑色,苏知道怎么办。

“我今天来这里,”麦基神父接着说,“是想请你再考虑一下,让这些女士留在原地,让她们留在安宁中。坦率地说,我不知道这么做会给你带来多少损失,这是你的事。但你必须理解,我是上帝的忠仆,这也是我的事。我不想让这些女人迁走。”

“马修,感谢你来见我们,”伊恩说,“我明白你说的那些天使是什么意思,灵魂受折磨之类的,我理解得对吧?你自己也说了,我们现在能挖到的只有骨头,仅此而已。你选择迷信,或者以你的身份来说是宗教信仰,我理解,但我可以选择不迷信。好了,我们会处理好那些骨头,只要能让你开心,我很乐意邀请你到现场观看整个迁葬过程。我想迁走墓地,我能迁走墓地,我会迁走墓地。不管这样做让我成了什么人,我都无所谓。骨头又不介意它们在哪里。”

“既然我无法改变你的想法,那我会尽一切努力让你难办成。你必须明白这一点。”麦基神父说。

“加入那些人的行列吧,神父。”伊恩说,“防止虐待动物协会因为獾对我狂轰滥炸;肯特林业什么的因为受保护的树木对我不依不饶;而你,因为修女;还有热排放、光污染、浴室配件和一大堆别的东西,我都必须遵守欧盟的规定,尽管我记得我们好像投票脱欧了;住户向我抱怨长椅坐着不舒服;历史建筑和古迹委员会说我的砖不满足可持续发展要求;整个英国南部最便宜的水泥匠刚刚因为逃税进了监狱,让我只能雇佣第二便宜的。想成为我最大的问题,神父,你连边都挨不上。”

伊恩总算换了口气。

“还有,托尼死了,现在大家都不好过。”波格丹因为提到了逝者,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是啊,是啊。还有,托尼死了,这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伊恩赞同道。

麦基神父转向波格丹,他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怎么看,孩子?如果迁走安息园,你不觉得我们打扰了灵魂?不觉得这么做会受到惩罚吗?”

“神父,我认为上帝掌管一切、审判一切,”波格丹说,“但骨头就只是骨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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