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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周四推理俱乐部:活了两次的男人 作者:理查德·奥斯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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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斯·米德尔米斯现在能看到海景,至少有了一点儿安慰。 房子在霍夫,对外宣称是“高级出租房”,其实只供军情五处使用。道格拉斯住的是正面的大卧室,能看到斜对面的海景。他们警告他远离窗户,但是说真的,你让人家住进了海景房,还指望什么呢?他正坐在扶手椅里,对着远处蜘蛛网一样的布莱顿西码头[布莱顿西码头(Brighton’s West Pier):该码头1866年开放,1975年关闭,现在只剩下生锈的金属框架。]废墟,看太阳从那后面升起。如果此时有人从窗外开枪崩了他,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的死法。 波佩住的是房子背面的卧室,能看到市政公共停车场和几个垃圾桶。想去道格拉斯的门口,必须经过波佩的门口。她上次一枪打死了安德鲁·黑斯廷斯,发挥了惊人的作用。安德鲁·黑斯廷斯是马丁·洛马克斯的贴身保镖之一,被派去干掉道格拉斯,结果自己却被一个戴着鼻环、喜欢奥图蓝吉[奥图蓝吉(Ottolenghi):犹太裔英国厨师,倡导健康烹饪。]食谱的小个子女人干掉了。 搬到库珀斯·切斯在当时看来是个多么妙的想法啊!那是个完美的藏身地,而且有机会再次见到伊丽莎白,迫使她接受任务。但不知怎么回事,马丁·洛马克斯攻破了安全防线,也就是说,有人向他透露了道格拉斯的藏身地。是谁呢? 道格拉斯有自己的怀疑对象。他捅了娄子,这是肯定的,他在监控摄像头前露了脸,让安全局的处境非常尴尬。也许有人觉得应该清理门户。他们真的会牺牲一个自己人,这种事他亲眼见过。虽然很少发生,但他亲眼见过。他能相信苏和兰斯吗?他对苏有把握,可是兰斯呢?那个和他一起闯进洛马克斯家的男人,道格拉斯真的了解他吗? 波佩敲门,问道格拉斯想不想喝杯茶。他说太好了,他马上下楼。波佩这样的人到底怎么看待他这样的人,他很好奇。 道格拉斯不再是受欢迎的人,他知道这一点,也明白为什么。老天啊,他以前多么受欢迎啊!可现在呢?现在他是那种执行任务时摘掉面罩的男人,那种开会时拿同事恋情开玩笑的男人。两件事他都没有恶意,但他看出了自己的格格不入。他在内心深处知道,只要不像他这样自命不凡,一定可以表现得更专业、更友善。他曾经希望直到工作的最后一刻也不必做出任何改变,恐怕行不通了,老兄。 钻石是他的出路。好运来得正是时候,钻石就放在洛马克斯的餐桌上。难道他的好运已经用完了?这一回怎么脱身? 他不知道什么发生了改变。二十年前,你想拿谁开玩笑都可以,不是吗?绝不是为了伤害谁,玩笑归根结底只是玩笑。上学时有个男孩,叫彼得什么,他们总是逗他玩,因为他有一头红发[西方人对红发(ginger hair)的歧视历史悠久,背后的原因有各种说法。Ginger一词现在成了带有歧视性的称呼。]。不是伤害,只是玩笑。几个学期后,彼得离开了学校,他太敏感了。太敏感始终是个问题,对吧?如果有人觉得受到了冒犯,那他们不是跟彼得一样吗?因为受不了一点儿玩笑,就浪费大好的教育机会? 几年前,道格拉斯被派去参加一个课程,他在课上提到了这件事,他们请他退出了课程,安排他接受一对一的辅导。他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考试,因为负责人是他的一个老朋友,对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应该说些什么才能拿到认证证书。 所以呢,也许安全局终于受够他了;也许苏认为他没有用处了,除掉他生活会更美好;也许她说服了所有人,为了安抚马丁·洛马克斯,只需付出这个小小的代价。苏会不会和洛马克斯达成协议,暴露了他的藏身地? 还有多少人知道道格拉斯在库珀斯·切斯?五六个人,当然包括波佩。除了播客、诗歌和格里高利圣咏[格里高利圣咏(Gregorian chant):中世纪天主教礼拜仪式中使用的祈祷曲,以教皇格里高利一世命名。]音乐,波佩是不是还有没显露的一面?这是不是一次有计划的行动?说实话,这种事他见多了,也许她还有另一面,也许她跟其他对付他的人是一伙的,那又为什么打死杀手呢? 伊丽莎白?这是个更大的问题。伊丽莎白会暴露他的藏身地吗?肯定不会。但他跟她讲了马丁·洛马克斯的事,不是吗?她有没有追查到洛马克斯?伊丽莎白能追查到任何人。他们还是夫妻时,道格拉斯出轨四次,四次都被伊丽莎白发现了。最后一次是和安全局的一个初级分析师萨莉·蒙塔古,就此终结了他们的婚姻。他接着娶了萨莉·蒙塔古,尽管她比他小二十岁,而这段婚姻只持续到了他的下一段韵事。离婚之后,他们辞退了她,完全不露痕迹。萨莉现在在哪儿?他知道应该关心一下,但有时候这种事让他感觉压力太大。 天晓得伊丽莎白出了多少次轨。很多很多次,但道格拉斯一次也没发现。 你一辈子只能娶到一个伊丽莎白这样的女人。如果道格拉斯是个随便什么样的男人,他一定会紧紧抓住她不放手。可惜道格拉斯只是个男孩,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风趣又有魅力,生活对他来说很容易。道格拉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每个人都为他倾倒,每个人都被他的伪装蒙骗,即使有人多年来不为所动,他想他们也只不过是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他有次问伊丽莎白,她是什么时候看穿他的。她说他们见面那一刻她就看穿了,那么明显的伪装下,一定藏着一个惊恐的小男孩,她很好奇他是什么样子的。她爱上了那个惊恐的男孩,但还没和他见过面。道格拉斯本可以抓住这个机会,扭转人生的方向,变得真实,活出本色。然而他没有,他把威士忌酒杯狠狠砸到墙上,气呼呼地冲出家门,在西肯辛顿和萨莉·蒙塔古共度了一晚。第二天,他回到家,伊丽莎白什么也没说,也就是在那一天,她放弃了尝试。 从那以后,他靠着魅力生活,不算太糟糕,但他渐渐跟不上魅力的步伐。他看到了新一代的男人,他们知道说什么、怎么说,而他还守着另一个年代的招数。他的笑话不能讲了,他的挑逗不能用了,没有了这些,他还剩下什么? 钻石,道格拉斯还有钻石。一条伟大的出路。 道格拉斯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梳子梳理头发。稍微用心梳一下头发,能经得住别人的匆匆一眼。对大多数人来说,粗略印象就够了。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候,他都靠匆匆一眼的粗略印象混了过来,但新一代的人彻底看穿了他,这让他十分恼火。 可笑的是,道格拉斯知道他们是对的。他知道,他们只不过请他多一些尊重,他们只不过是来上班、完成工作,并不想每隔五分钟被人提醒他们长什么样、跟什么人谈恋爱。道格拉斯知道他们是对的、自己是错的。他怀念的不是美好旧时光,而是他的美好旧时光,他估计那些时光对很多人来说并不美好。 可是,真要承认这一点的话,等于承认他一辈子都戴着舒服的有色眼镜,等于承认他还在意彼得怎么样了。彼得·惠特克,道格拉斯当然记得他的名字。他被霸凌退学,霸凌他的是和他一样年幼,一样惊恐的孩子们。 他在人生道路上留下了多少个彼得·惠特克?多少个伊丽莎白?多少个萨莉·蒙塔古? 二十年前,如果你摘掉面罩,处理方式无非是大笑一场,开几个小玩笑,给马丁·洛马克斯发条消息叫他滚蛋,然后道格拉斯当晚必须请大家喝酒,但这是大错特错的方式。 总有一天,你会吃到苦头。 好了,自怨自艾没有意义——你得到的是你应得的人生。道格拉斯决定想个办法摆脱眼下的困境。是时候处理手头的任务了,是时候应对马丁·洛马克斯的恐吓了,说不定还要应对来自安全局内部的威胁。之后呢,带着钻石消失,换一个身份,也许去新西兰或者加拿大的农场,总之是说英语的地方。 现在他只能认为自己被出卖了,只能认为他是孤身作战。他不相信任何人。他踏出房间,来到楼梯平台,听到厨房传来烧水壶的鸣叫。 不对,他可以相信伊丽莎白。他对此深信不疑。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情好了一点儿。他又活着看到了新一天的日出,下楼梯时他做了决定,趁现在还吃得到,他要来点烤面包配果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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