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洛马克斯用托盘端着咖啡和饼干，来到地下家庭影院。二十张真皮座椅全部对着屏幕，屏幕占了整整一面墙。这里观看人数最多的一次是四个人，当时有阿塞拜疆杯决赛，碰巧赶上了一次特别赚钱的海洛因交易。马丁·洛马克斯给买家和卖家准备了小点心，每个人似乎都玩得很开心。洛马克斯其实不太理解怎样才算玩得开心，但他擅长融入氛围，不让别人扫兴。再怎么说，至少有钱可赚。

他朝屏幕按了一下遥控器，影片库跳了出来。马丁·洛马克斯完全不明白电影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群人表演而已，难道大家看不出来吗？有人写了一些话，几个来自美国的笨蛋说出来，就这样让所有人着了魔。洛马克斯去过一次剧院，那地方似乎好一点儿，至少有实实在在的演员，至少有不同意见的时候可以冲演员喊话。后来他被要求离开，但他绝不排除某天再去一次的可能。

洛马克斯滚动屏幕，跳过无数永远不会看的电影，他现在倒是认识了不少片名。屏幕最后定格在一部电影上，也是他永远不会看的一部，片名叫《浴血金沙》，从图片看应该是黑白片。黑白片？人们真是愚蠢呀。他选择了这部电影，然后往下滑动菜单，找到了“字幕”。一串语言选项出现了，马丁·洛马克斯继续往下滑，找到了“粤语”，按下选择。他立刻听到三声熟悉的哔哔哔，影院屏幕缓缓升进天花板里，后面墙上画着一道彩虹。马丁·洛马克斯把双手指尖放到彩虹的两端，这时又响起三声哔哔哔，一扇门打开了。马丁·洛马克斯拿起托盘，走进保险库。

马丁·洛马克斯常常喜欢在保险库里享用咖啡和饼干，惬意又凉爽，不会损坏一张钞票，也不会伤害价值连城的画作，那些画都被卷起来靠在远处的墙边。不久前他第一次收到班克西[班克西（Banksy, 1974— ）：英国著名的街头涂鸦艺术家。]的作品，一点儿心动的感觉都没有。画上是一只盯着手机看的老鼠。老鼠为什么要盯着手机看？现代艺术超出了洛马克斯的理解范围，但班克西的作品现在值钱了，足以当作国际军火交易的保证金，他相信班克西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留下画的人说班克西的真实姓名是个秘密，不过他还是告诉了洛马克斯。洛马克斯已经忘记了。艺术是骗钱的玩意儿，他宁愿别人给他黄金，黄金不需要理解。

保险库里也十分安静，这要归功于四周六英尺厚的墙壁。在这里杀个人很容易，事实上，这种事确实发生过一次，当时引发了不小的混乱。

洛马克斯在咖啡里蘸了蘸巧克力曲奇饼。为期一周的开放花园活动今天开始，人们会怎么评价他的花园？太华丽，太高雅？不够高雅？会下雨吗？谷歌上说下雨的概率为零，可是这种事谷歌怎么说得准？会有人来吗？他们会买他的布朗尼吗？会有人试图进入房子里吗？他们很快会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万一他们靠得太近，看见了激光射线和吊篮里的微型摄像头，怎么办？他会在宝塔外放一本意见簿，利用周一的时间好好浏览一遍。大家会写下名字吗？也许他还应该留一块地方让他们写地址，如果有人给差评，他可以派人去拜访一下他们。

洛马克斯抿了一口咖啡，留意到表面上漂着几块饼干碎片。咖啡来自哥伦比亚，那次在保险库里被爆弹枪一枪毙命的男人也来自哥伦比亚。男人的老板，也就是开枪的那位，想必有他开枪的理由。他问洛马克斯能不能把尸体埋在花园里，可是洛马克斯的花园里已经埋了够多的尸体，所以他礼貌地拒绝了。老板很谅解，洛马克斯帮忙把尸体拖上了老板的直升机，以此表示歉意。

卖完所有布朗尼，洛马克斯估计能赚七十英镑，他在想怎么花这笔钱。

总的来说，马丁·洛马克斯很享受他的工作，这是赚大钱的工作。马丁·洛马克斯经历过贫穷，也经历过富有，虽说金钱并不代表一切——远不能代表一切——他还是更喜欢富有。生活丰富多彩，没有哪两天是相同的，非常有利于心理健康。头一天还顺顺利利的，你把金条退还给一个保加利亚人，每个人都微微笑、握握手。到了第二天，喀布尔发生汽车爆炸，Y砍掉了X的手指，每个人都想要回自己的钱或者画或者赛马，马丁·洛马克斯忙得团团转，当然了，能保持大脑的活跃。不过这工作最好的地方还是可以在家办公，大家都知道这一点。马丁·洛马克斯才不会去蒙特卡洛、贝鲁特、卡塔尔、布宜诺斯艾利斯。只要可以，马丁·洛马克斯连温切斯特的玛莎百货都不想去。没错，不管你是军阀，是毒贩子，还是奥卡多[奥卡多（Ocado）：英国最大的网上零售超市。]，你得上门找马丁·洛马克斯。

可是偶尔——老天保佑，不是经常——也有工作压力很大的时候，现在正是这种时候。他打开手提电脑，拨通了发到他的加密电话上的号码。小弗兰克·安德雷德，纽约顶级黑帮家族的二把手。洛马克斯明白，如果谈话进展不顺，接下来和他说话的人将是弗兰克的父亲，印象中他父亲也叫弗兰克。这样的话，马丁·洛马克斯就真要出趟远门了，很可能被迫坐私人飞机过去。

美国人想知道他们价值两千万英镑的钻石去哪儿了。他们当然想知道，这是顺理成章的事。马丁·洛马克斯认为他们在意的并不是这笔钱——偶尔弄丢个两千万，他们还是可以承受的——更重要的问题是诚信。长久以来，马丁·洛马克斯提供了无与伦比的服务，他业务熟练，办事谨慎。他是庞大的组织机器中的一个润滑齿轮，无可挑剔，值得信赖。可现在呢？

安德雷德的脸突然出现在屏幕上，他立刻开始向洛马克斯抗议，双臂在空中挥舞，一拳捶在纽约的办公桌上。

“弗兰克，我想你静音了，”马丁·洛马克斯说，“你要点击一下小话筒，那个绿色的按钮。”

弗兰克·安德雷德凑到屏幕跟前，张着嘴，眼睛扫寻着按钮。他按了一下。

“听得见吗？”

“好极了，弗兰克，”马丁·洛马克斯说，“你刚才说什么？捶桌子的时候。”

“啊，没什么。”弗兰克说。马丁·洛马克斯一直很失望，弗兰克没有电影里那种浓浓的纽约腔，他听上去只是个一般的美国人。“我只想制造一种气氛。”

“在我面前不需要制造任何东西，弗兰克。”马丁·洛马克斯说。

“听好了，洛马克斯，”弗兰克说，“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我爸爸也喜欢你。你是英国人，我们欣赏这一点。”

“我感觉后面有个‘但是’，弗兰克。”马丁·洛马克斯说。

“嗯，没错，”弗兰克说，“如果周末前拿不回钻石，我们会杀了你。”

“好吧。”马丁·洛马克斯说。

“可能是你偷了钻石，可能不是，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反正我会飞过去找你，如果你交不出来，那我们只能跟你算总账了。”

马丁·洛马克斯点点头。不仅要担心这个，还要担心待会儿的停车位够不够。真是伤脑筋的一天啊！

“我会亲自动手，”弗兰克说，“动作很快，我向你保证。这是我最起码能做的了。”

“你对这一切从不厌倦吗？”马丁·洛马克斯说，“明知道我没偷，为什么非要弄得这么戏剧化？我知道你得听老板的话，但说真的，有时候你应该听自己的。并不是每次都必须杀人，弗兰克。道格拉斯·米德尔米斯从我这儿偷了钻石……”

“这是你说的。”弗兰克说。

“对，我说的，”马丁·洛马克斯说，“你和我合作了这么久，应该相信我说的话。此时此刻我正在追踪他，不久就会给你消息。”

“我不要消息，马丁，我要钻石，见到你的那一刻就要拿到手，否则……”

“否则你会杀了我，”马丁·洛马克斯说，“行了，我都明白了，你会又快又稳，以示尊重。”

“找到我的钻石。”弗兰克说。

“没问题，”马丁·洛马克斯说，“代我问候克劳迪娅和孩子们。”

弗兰克离开镜头，喊了几声，然后回到话筒跟前。“克劳迪娅也向你问好。回头见，马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