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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雅各布洗了杯子,仔细抹干,又举在灯下看有没有留下擦痕。

“我也很喜欢鸟,”他说,“也是从小失去母亲。但是,我没有童年。我父亲娶了别的女人。后妈一进门就把我赶走,扔给她的兄弟,我的养伯。他在大城市有间工场,离家、离村子都很远。后妈说,还是让他学点手艺吧,别老在河边溜达着看姑娘。在她兄弟的工场里,我被当作奴隶一样使唤,每天从早干到晚。养伯自己的孩子每天上学,穿好衣服,而我只识了几个大字。直到现在,我的希伯来文都磕磕巴巴。这么多年,我都不好意思开口在村里人面前说话。有时我想说得漂亮点,故意用个高级点的词,大家都笑话我。一次,我说自己是‘在下’,村倌儿帕比什当着大伙儿的面说:沙因菲尔德啊,用‘在下’配你说的话,就像是垃圾堆上摆珍珠。他自己一身鹅屎味儿,还好意思说我是垃圾。每次他驾着马车路过我这儿,拉着从监狱弄来的垃圾桶回家喂鹅,那臭味连天上的鸟都得熏得掉下来。他居然管我叫垃圾。当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只有鸟儿能让我感到开心。为什么会有鸟?难道不是为了逗我开心?犹太人的上帝会介意动物能不能飞上天?难道地上空间不够?养伯家院里有几只可怜的小麻雀。早晨我见它们和我一样,冻得直发抖。因为天冷,灰色的小麻雀浑身羽毛都乍着,每一只头上都有块黑色的小圆斑。它们也没什么智慧,所以人们才管笨蛋叫作‘鸟脑瓜’。可如果你会飞,还要脑子做什么。这些麻雀灰溜溜的。当雄麻雀辛苦喂养幼鸟时,雌麻雀当着他与其他鸟鬼混。这你知道吗,萨义德?所以,每次有面包吃时,我都把它放在嘴里,像这样躺在院子地上。就像这样。麻雀就会站到我的下巴和额头上,从我嘴里啄面包吃。萨义德,给我搭把手,扶你爸爸从地上起来。”

“有一回,邻居家的小男孩套住一只草雀,还说要用针把鸟眼挑出来,这样他就会叫个不停。知道吗,萨义德?如果你把鸣鸟的眼睛挖出来,他会一直叫啊叫啊,直到用尽最后一口气。我从养伯那偷了一分钱,把草雀赎回来。结果被养伯发现,把我打了个半死。‘蠢东西!’他骂,‘你想让我们都饿死吗?’我一气之下跑到河边,两天没回家。饿了就拔草吃,渴了就喝河水。我坐在河边,折纸船,在上面写:Tateh, Tateh, kum aher un nem mikh a haym。萨义德,知道什么意思吗?因为你的名字,我忘了你不懂意第绪语。我写的是:爸爸,爸爸,快来接我回家。我不断往河里放纸船,直到被养伯找到,把我拽回工场。回去了又是一顿打:‘你又写坏话骂我了吧?’他打发自己的儿子去河里找纸船。养伯清楚,那些船漂不远。怎么说呢?对一个孩子,你可以打,可以罚,但你摧毁不了他的意志,也粉碎不了他的梦。要说完黑心养伯让我受的那些苦,非得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长篇大论不可。但你要知道一点:我没有抛弃那些鸟。我和它们一起长大。总有一只鸟会为我歌唱。一些事情你要坚信。我坚信的是:天上的每一只鸟,都是为了我而振翅高飞;林间的每一只鸟,都在为了我而歌唱。养伯的孩子在体育馆跑跳,而我只能给锡匠打下手,满手烫疤,脸色灰白,还被煤烟呛得咳嗽不停。透过窗子,我看到养伯的孩子走在街上,穿着好看的校服。但是,那些鸟儿却是为我而歌唱。看到窗外的鸟儿,我说:上帝啊,为什么你会创造这种生灵——会歌唱的飞鸟?为什么不把我造成那样?我在这里,上帝啊,我就在这里,回答我!”

“我在这里,上帝啊,我就在这里,回答我!”雅各布重复着,边咀嚼煎蛋边回味着字里行间的味道。说这些时,他也像在说意第绪语那样,眼泪汪汪,动情不已,就像妈妈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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