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两年后，我母亲来到拉比诺维奇家帮工，帮母牛挤奶，照顾他失去母亲的孩子。

对于她那几年的境遇我只略知一二。

“管他呢，知道又怎样？”每次我一问起，她便这样不耐烦地打发我。“赶紧坐我右边，听话。萨义德，听见没有！”显然我健忘，再次坐到了她耳聋的一侧。

等再大一点，我问三位父亲，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

摩西·拉比诺维奇说她在里雄莱锡安[里雄莱锡安：以色列城市名，位于特拉维夫南部。]的酒庄工作过一段时间，笑着说：“她就是在那儿学会了喝酒。”

牛贩子格洛伯曼人脉遍通全国。他说妈妈的父母“听说女儿在以色列地的所作所为便远走他乡，再也不想见她”。

见我执意追根问底，牛贩子说，一个人不应该追究母亲的过去。

“萨义德，在你出生前，朱迪斯两腿间发生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知道，就这么简单。”格洛伯曼的粗言粗语我到现在还没完全习惯，不过也不觉得那么刺耳了。

育鸟人雅各布·沙因菲尔德——我母亲的追求者和受害者——为我端上一道道美味，他只告诉我：“拉比诺维奇家的朱迪斯从天上来到我身边，之后又回去了。”

他说着，手指在桌上画着圆圈，前额的伤疤突然发红。每次他脸色发白时便会这样。

“我的孩子，你还太小。但你会长大，会懂得道理，会明白爱情中的规则。这些规则最好能从父亲那里学到，这样便不会因爱而受伤害。孩子为什么会有父亲？就是为了从他那里吸取教训，避免重蹈覆辙。为什么以色列的儿子都以雅各布为父亲[亚伯拉罕被认为是犹太人的始祖，他的孙子雅各布被认为是犹太人的祖先。参见《旧约·创世记》。]？就是为了理解和学习他的爱。人们会给你讲很多关于爱的道理。首先，他们会说爱是两个人的事情。萨义德，这不对。真正的仇恨需要两个人，而爱，有一个人就足够了。对它而言，只要一点点就足够，之前我跟你说过的。有朝一日，你因某个细节爱上一个女人——就说她的眼睛吧——会有人跟你说：你爱上了她的眼睛，但跟你过日子的是她的全部。萨义德，这也不对。爱上她的眼睛，陪伴你的也是她的眼睛，剩下的只是珍藏着华服的壁橱而已。”

他垂眼见我一脸惊讶，手便不再敲桌，可嘴却没停：“这些东西连上帝都不甚明白。犹太人的上帝对孤独了解透彻，但对爱却一无所知。上帝独自高高在上，没子女，没朋友，没敌人，最惨的是没女人，最终因孤独陷入疯狂。所以他让人类也跟着发疯，给了我们一大堆‘妓女’‘处女’之类的名头，让男人用在女人身上。女人才不是这些东西。归根结底，女人是血是肉。只可惜，我到现在才明白。如果我能早点醒悟，早点明白爱来自脑，而不是心，爱有律法和规则，不是梦境和疯狂，也许我的生活会更幸福。但懂得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一个男人要得到他渴望的女人，必须有天时地利，因为任何事情都不是孤立的。以色列地有人溺水，可能使得某人在美国打牌赢钱；欧洲的乌云千里迢迢飘过来，就为了让一对男女在云雨之夜相会。一个人自寻短见，说明有人想置他于死地。乌鸦嘶鸣，一定会有人听到。当我看到直射的阳光下朱迪斯乘着马车缓缓到来——我一眼便看清：这就是我眼中被高高举起的女人。她被举着送到我身边。在印度就有这样的人。他们能够以眼神意念移动桌上的杯子。你听说过吗，萨义德？我在村倌儿帕比什家的儿童报纸上读到的。他家有好多旧报纸。在印度他们有——叫什么名字来着——哦！托钵僧。他们感觉不到疼痛，能控制呼吸和心跳，光用眼睛就能让桌上的茶杯左右移动。我不骗你，萨义德，只靠眼神，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就这么挪动杯子。不过你要明白，挪动杯子可比挪动女人要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