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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那个希伯来旅修正派的谎话精就这样改变了一切。如果你对“如果”和“要是”这种问题同我一样感兴趣,得到的回应只是命运与机遇的转变。如果他真在威尔明顿有铸造厂,我母亲的丈夫会按时回家,我就不会出生。即使生下来,也只会有一个父亲。他们会给我起其他名字,而死亡天使也早把我带走了。

梅纳汉姆伯伯见我对命运的讽刺如此执着,便给我讲了三兄弟的故事。从前有三个兄弟:“如果”“要是”和“要是不”。“沉睡天使让人们进入梦乡,三兄弟却把他们唤醒,围着他们问一大串问题,让他们再也睡不着。”

牛贩子格洛伯曼睡得酣畅,任何心事、阴谋、悔恨都惊扰不了。格洛伯曼对我重复他的格言:“人算不如天算。”就是说:总会有人问,总会有人答,三兄弟总会让你不得安宁。对于朱迪斯也是一样。她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女儿,直到去世。

所以说,我在美利坚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而母亲连她的名字也没提过。我一追问,母亲便用同一句话搪塞:“知道了又怎样。”

父女二人坐船从雅法到达热那亚,在一处廉价旅馆住了几天。那里充斥着鱼腥味、茴香味和大蒜味,阳台的天竺葵盆箱上还卧着几只大肥猫。

他们坐船从热那亚到里斯本,然后经鹿特丹到美国。其他客人大多成天躺在铺位上,操着天南海北的语言说笑打牌。船舱里尽是汗味、烟味和呕吐的味道,父女俩多数时间都在甲板散步。

不出所料,此时,小女孩已经从战利品变成了累赘,而男人的愤怒和复仇的欲望还未得到满足,它们撩拨着他,连呼啸的海浪都难以匹敌。他狠狠扇了女儿几个耳光,动作短促,几乎没人留意,也没人听到伴随而来的恶言:“小贱人,跟你那婊子妈一个德行。”如果可以再次说说我生命里和幻想中的主要人物,我要说,如果让我选择,我们再也不要遇到那个卑鄙的男人。如果他留在母女身边,兴许会变成这个故事的主角,叙述者也会变成另一个儿子。但基于他的所作所为,他已从我的故事中被驱逐,我也不必为他浪费笔墨。

至于我母亲那个被遗忘的情人,我既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他从哪儿来。有三位父亲我已知足,所以甚至没去找他。可就在母亲去世约十五年后,一次我到耶路撒冷看望娜奥米。她指着一个身体伛偻成拐棍的老者让我看。他拄着两根拐杖,就在神学院不远处,沿贝特凯雷姆大街蹒跚而行。

“看见那个人了吧?他就是你母亲的情人。”

让我震惊的不光是那句话。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知道,原来娜奥米对我母亲的过去也有所了解。

她怎么知道就是那个人?我无从知晓。

为什么决定要告诉我?这我也不知道。

我应该生气吗?娜奥米察觉到我的尴尬,说:“萨义德,咱们回去吧,做一大盘以前家里吃的那种沙拉。”

每次来看娜奥米,我都从村里给她带蔬菜和鸡蛋,还有一大罐酸奶油和很多奶酪。每次来都是晚上,都是奥代徳开运奶车载我。

我已经长大,奥代徳也老了,但我依然喜欢坐他的夜车,听他抱怨,听他讲故事和梦想。他总是大声吵吵,以盖过引擎的轰鸣。

路变宽了,我们身边不时有卡车经过。但夜晚还是一样的凉快,奥代徳还是一如既往,不说妹夫半句好话——谁让他让妹妹远嫁他乡。他还是会问我:“萨义德,要不要按喇叭?”我再次拉住笛绳,声音一响便吓得赶紧放开,任凭尖锐的巨响渐渐被夜晚吞噬。

两个孩子围着蹒跚的老人左蹦右跳,他的肩头仿佛无形中承担着巨大的重量。谁能保证那重量不是我母亲?谁又能免于承受那份沉重?除了几个爱过她的男人,整个世界对她一无所知。所有人都和那老人一样蹒跚街头,都会像他一样身体伛偻,在灵魂的重压下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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