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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有时,摩西也想悲痛,也想懦弱。承载哀痛灵魂的不该是一副日渐强壮的身体。

他想垮下去,但不能。相反,托妮娅死后,摩西反而一天比一天强壮,仿佛当初无力拯救托妮娅的那些肌肉在摩西身上得到了补足;又仿佛一丛丛生命的绿苗从悲痛的灰烬中破土而出,甚至掺杂着些许安慰,理直气壮地充实着鳏夫的躯干。没有人明说,但心里都一清二楚。

他的语气从低沉转为流利,步子变得轻快,连光头上也生出薄薄一层新发——不似年轻人的浓密,更像婴儿的幼毛。

至此,他的身体已完全恢复,强壮得跟没事儿人一样下地干活。他收割、拾穗、锄地、犁田。夜晚挤完奶后,他用两英寸粗的管子做成的扁担把四个奶罐挑到奶厂。

出了奶厂,他去接吃过晚饭的儿女。肩头的空奶罐偶尔撞出咚咚闷响,呼应着摩西的思绪。

走进货栈老板家,那个白化病跟他打招呼,他愤愤应了一声。摩西憎恶世上一切反常之物。那个白化病成天昼伏夜出,他奇怪的发色、肤色和眼睛都让摩西不自在。

白化病也没想讨好摩西或其他人。他只顾着养鸟干活,从不招惹任何人。每周一次,出纳用推车将各种收据和文件送到雅克比家旧宅。敲门声一响,粉眼黑衣的会计便将窗子拉开条缝儿,低声道:“进来时请小声点,别惊了那些鸟。”

出纳一走,白化病便埋头于文件,清算账户,打磨铅笔,权衡着外界的得失。那是一个充斥着刺眼光亮的世界。

鸟儿的歌唱和紧闭的百叶窗保护他免受阳光的侵害。只有在黄昏,当他的敌人偃旗息鼓,疲惫暗淡地扒住地平线,缓最后一口气时,他才会出来舒展筋骨,呼吸些新鲜空气。

门打开后,首先伸出一条穿长袖衫的胳膊,怯生生、颤巍巍,如同鼹鼠的鼻口,试探着光线和空气。那条胳膊微微扭动,估算着夕阳的威力和大地的温度。胳膊满意了,其余部分的躯体才从门后出来。他头戴墨镜,步子迟疑。他又冲进屋里,把鸟笼子拎出来,一副遛鸟的架势。

一条皮卡的牵引链从房子的一角牵到附近的柏树树干上。白化病把鸟笼挂上链子,在躺椅上坐下,端着一盘削皮竖切的黄瓜,就着白奶酪、鲱鱼和啤酒吃起来。身旁还有一本磨损的旧书,引得他时而血泪泉涌,时而轻声哼笑。

而与此同时,失去母亲的打击在拉比诺维奇家两个孩子身上渐渐凸显。奥代德每晚尿床,而娜奥米形容消瘦。

“娜敏卡都不怎么吃东西。”货栈老板的妻子告诉摩西。

回家的路上,娜奥米说:“她家的东西不好吃。”

沉默许久后,摩西问:“那说说你想吃什么,我告诉她给你做。”

“我们想吃妈妈做的饭。”奥代德说。

“我跟你们一样想。”摩西道。

夏日依旧炎热芬芳。村庄四下静谧,他们被夜色环绕。和去年一样,谷仓里偶尔飞出小片的稻草,蹭着摩西的脖子。那时,托妮奇卡还在世,陪着他一起打谷。

三个月过后,渐觉柔软的身体告诉摩西,秋天来了。鹳鸟划过天际,凉风自山边吹拂,海葱也会从田边拔起。

鹳鸟横空划出的曲线,海葱对土壤的依恋、对生长的渴望,都让摩西着迷。他不善言辞,鹳鸟和海葱为他诠释了无以言表的永恒与变迁——一个用翅膀,一个用根茎。

最后一波大黄蜂聚集在葡萄园的幼苗附近,气势汹汹;小斗士知更鸟也从北方返回,势要重新占领石榴树。树丛中可以听到它凶猛的鸣叫,昭示着它的领界和耐力。

潮湿的冷风吹动柏树林,偶尔有小颗的果实从树上掉下,弹在小屋的屋顶。河床再次涨水。日复一日,摩西像一头渴望疗伤的野兽,寻找着那根辫子,那个亡妻藏起的木盒。

村子上空椋鸟成群,时而聚集,时而散开,仿佛刷子在天空留下的笔触。清晨,鸟群向东飞过山谷,晚上返回,在水塔附近的加那利松上小憩。它们动作敏捷,仿佛被树丛吸入一般,枝叶间只留下微微的啁啾声,那是父母与子女睡前的低语。之后,一切归为沉寂。

家里仍留下几罐托妮娅夏天制作的果酱,但几乎没人记得它们还在。摩西执着地寻找辫子时,在角落里发现了它们。他把果酱拿到厨房。奥代徳拿到手便一通猛吃。摩西当晚在牛舍发现他时,他脸上到处沾着果酱,像中了毒的胡狼般腻得一阵一哆嗦。

“太好吃了,”奥代徳说着,舀起一勺果酱递给父亲,“爸爸张嘴,把眼睛闭上。”

像每一个曾经的孩童一样,摩西立马闭上眼睛张大嘴。香甜的果酱黏灼着喉咙,眼泪从紧闭的双眼中夺眶而出。

娜奥米悄悄尾随摩西到牛舍,看到两人,不禁一怔。

“你也要吗?”奥代徳也伸给她一勺,“是妈妈的果酱,吃吧。”

然而,一股无声的莫名愤怒侵袭了娜奥米全身。父子俩来不及阻拦,娜奥米一把夺过罐子,把它在混凝土地面上摔得粉碎,然后冲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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