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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我喜欢听格洛伯曼讲故事、说道理,跟他一起去卖牛。但我不想当牛贩子。

我读书,跟着摩西·拉比诺维奇在农场干活,回到家观察乌鸦,还和附近农校的一个姑娘互有好感。姑娘帮村倌儿帕比什家喂鹅。她是那么的性感撩人,我都不敢让她碰我腰以下的地方。

就在那段时间,我开始失眠。究竟是身体原因还是外界因素,我不清楚。记得妈妈曾说过,死亡天使细心而有章法,而沉睡天使则健忘而狡诈,他的承诺绝对不能轻信。

我利用睡不着的时间为大学备考。无数个夜里,我躺在床上看书、背诵。床头依然挂着那只黄色的木雀,另外还有盏小灯。

清晨,睡意终于来袭,打开的书本掉在我脸上。拉比诺维奇走进我房间,摸着黑四处翻找,而我也会醒来。

他并不理会,继续翻箱倒柜,拧瓶开罐。

尽管我知道答案,可还是没忍住问他:“摩西,你在找什么?”

“辫子。”他回答。

强压在身体的强韧纤维之中的力量与随年龄增长而衰退的心智共同作用,才打磨出那样的声音。即使在当时,这两股力量便如命运的预言般交织着。

“辫子,”那声音比那具躯体苍老了许多,“妈妈给我剪下的辫子放哪了?我的托妮奇卡没说过吗?”

我不由得一惊。当然,我明白生者思念故人,渴望与逝者交心,哭诉悲痛。然而我并不明白,逝者对未亡人也是如此。

即使到今天,辫子已经找到,摩西还会在夜里进我房间,所说的话还是让我心生恐惧。一切都没改变:我依旧挑灯夜读,沉睡天使依旧迟迟不来,拉比诺维奇依旧嘟嘟囔囔地进屋,“辫子……辫子……”地四处翻找。

听这样一个老头叫“妈妈”感觉很别扭。这一点我没告诉摩西,也没提醒他其实我并不认识他妈妈,还有,我出生时,托妮奇卡已经去世多年。他年纪一大把了,我何苦用无聊的细枝末节给他增添烦恼?那么大的岁数,我都懒得再将辫子藏起来。先是他母亲藏,后来是妻子藏,如今它就堂而皇之地摆在那儿,是他自己健忘,总也看不到。

如今雅各布走了,格洛伯曼走了,母亲也走了,只有摩西还在世。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腿脚也渐渐不好使,唯有一对胳膊依然如铁钳般结实。

每天,他都会跑去查看院里被他砍剩的那个桉树桩,围着它走来走去,仔细检查,一发现桩子上长出新苗就立马拔掉,仿佛每日回访死狮的猎人。

“这就是对你的惩罚,你这个杀人犯,”他对着树桩嘟囔道,“让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然后,他在桩子上坐下,在膝头放一块木板,在上面堆满从院里和街上捡来的生锈的歪钉子。尽管已司空见惯,有时我还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拉比诺维奇用两根粗壮的手指将钉子一个个掰直,然后扔到另一堆里。掰完了,他用沙土打磨钉子,用机油把它们擦得油光锃亮,仿佛全新一般。

我下了床,从熟悉的架子上取下珍珠母木盒打开。

“辫子在这儿呢。”

金色的辫子在阴暗中泛着光泽,拉比诺维奇伸出颤抖的粗手:“多漂亮的小姑娘,对吧,萨义德?”说着,他摸摸自己的辫子。

“把盒子盖上吧,萨义德,以后别藏起来让我找不着。”

萨义德照做,拉比诺维奇离去,一切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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