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变壮实了。”雅各布一开门就说。

我在军队时同雅各布通过几次信，但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年。

“雅各布，你也是。”我说。

“我变老了。”他笑着纠正道，接着便是那句操练已久的“请进，请进”。

他的新房十分宽敞，前有草坪，后有花园。我最喜欢的是厨房：中央放着一张大餐桌，各式的锅具挂在架上，没有放进橱柜。我在桌边坐下来。我喜欢坐在厨房——在我家如此，在别人家也如此。

“你在军队时我很担心，因为你都不怎么回我的信。”

“不必担心。你忘了吗，雅各布？我的名字可叫萨义德。”

他看了看我被覆盆子钩刺挂烂的衬衣。

“赶快脱了，我给你补补。穿成这样走在街上可不行。”

不管我怎样推辞，雅各布直到我脱下衬衣才肯罢休。他穿针引线，几分钟就把口子缝好了。他的针脚均匀细密，令我大开眼界。

“你从哪里学的缝纫手艺啊？”

“需要的时候，你就会学。”

第一次共进晚餐时所用的白色盘子已经摆出，在灯光下反射出圆形的绿色光晕，仿佛扑克玩家头上的阴影。

雅各布很坚决：“萨义德，食物只用白色盘子盛，饮品——水、茶、果汁和葡萄酒——全部都只用无色玻璃杯。吃饭是讲规矩的。见到点蜡烛的餐厅，千万别进去。点蜡烛不是为了浪漫，而是说明主厨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对送到嘴里的东西一定得小心。人会看，会闻，会流口水。嘴巴里的六处唾液腺会立马开始工作。口水可是个好东西，萨义德，比眼泪和其他体液都强。它伴随美食创造欲望，伴随亲吻见证爱情，啐出来就成了憎恨。”

我吃着他准备的美食，雅各布则站在水槽边，边说话边做下一道菜，要么就吃两口自己的食物：煎蛋饼和加了许多柠檬、黑橄榄和白干酪的蔬菜沙拉。尽管我盘里放着精致美食，他吃的东西还真让我有些嫉妒。

“还记得我们的上一顿晚餐吗？都快过去十年了。”

“记得，但我不知道上次吃了些什么。”

“厨师真可怜，是吧？”雅各布道，“菜肴不能拿来吹口哨，肉不能拿来背诵，汤也不能拿来跳舞。”

“书也不能拿来吹口哨，音乐也不能吃。”我试着安慰他。

“不对，你可以。”

他又接着说：“每次奏出的小调在这个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小提琴和长笛制造出的声音有些连鸟儿都发不出；画家就像上帝，能够画出世上本没有的东西。而食物呢？没有烹饪的人，食物依然存在。厨子即便是整日忙碌，做出的烤肉也不及逾越节后初收的黄瓜美味，调出的酱汁也不及一颗爆皮的圣罗莎红李爽口，甚至薄薄一片生肉也可以将他的菜肴比下去。”

丽贝卡的相片挂在墙上。我时不时回头看她，什么也不说。

我出生前，丽贝卡·沙因菲尔德曾是村里最美丽的女人。她的美甚至一直为之后才出生的人所称道。她面部的曲线、头发或是眼睛的颜色都已没人记得，只有那美丽本身依然流传着。

她小时候拒绝拍照，因为长得美；多年后重返村子，她依然拒绝拍照，因为衰老。如今只留下这一张照片，挂在提翁这座房子的厨房里。时间的爪牙也无情地伸向了那里，照片中的丽贝卡已经不及那些传说、回忆和梦境里所描述的那样美了。

“厨师，”雅各布总结道，“说到底只是个媒人。”

“肉和香料的媒人？”

“不。是菜肴和食客的媒人。”他在围裙上擦擦手，在我对面坐下。

“好吃吗，萨义德？”他沉默了片刻问我。

“非常好吃。”

“那就是配上了。多吃点，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