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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雅各布用木勺不停地搅拌,然后把脸贴近盆口闻了闻。

“萨义德,你说美味的秘诀是什么?新鲜,精致。简单的接触和叠加。把食材引荐给调料:你好,我是马铃薯;你好,我是豆蔻。这位是汤先生,幸会,欧芹夫人。调味料不是拍在脸上的巴掌,而更应该像轻触肌肤的蝶翼。即便是一道简单的乌克兰罗宋汤,蒜味不能重得让人咧嘴,但蒜香要给人以喜悦。以前我讲故事是为了让你吃东西,如今给你做吃的是为了让你听故事。也就是说,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萨义德,多想想你的名字,自己要多加谨慎。”

时间,它亲切、冷漠而强大,匆匆流逝中蚕食着最初的好奇。流言与猜测甚至令其始作俑者都渐渐厌烦。危机感还在延续。

如今大家都知道,别在摩西家朱迪斯的左边跟她说话,也不要打听她的身世背景。

奥代徳和娜奥米干净整洁地去上学,摩西再次变得沉稳而自信。那份眷顾——只有女人的一双巧手能带来的眷顾——重新降临他的农场。

后来成为我父亲的三个男人当时还都在各忙各的。

雅各布·沙因菲尔德,给了我一对小溜肩,让我继承房子、餐具和妻子肖像的男人,当时正恋慕着朱迪斯,也在学习如何繁育金丝雀。

摩西·拉比诺维奇,给了我一头金发,还赠予我农场的男人,正聆听着母亲的哭声,寻找着自己的辫子。

牛贩子格洛伯曼,赠予我一双大脚和一笔金钱的第三位父亲,那时正开始偷偷往牛舍塞礼物:小瓶的香水、崭新的蓝头巾,还有珍珠母梳子。

“送给朱迪斯小姐。”他总这么说。

牛贩子又高又瘦,双手精干有力,而且喜怒不形于色。无论冬夏,他都穿着一件褪色的大皮衣,戴着老旧的贝雷帽——好像偶尔还用它擦个鼻子。那时候的他还没有绿色皮卡,经常到处走,有时还哼个奇怪的歌谣自娱自乐。虽然他是用希伯来语唱的,但听起来颇具异国风味。其中的一些歌词让我记忆犹新:

快马一对奔向北

瞎子搭档长短腿

一只猫咪马上骑

秃尾蔫胡惹狐疑

一只耗子后面追

西装革履步如飞

牛贩子的双脚丈量了许许多多的路,口袋里装满了沉甸甸的钞票和钱币,免得他被夏末的劲风吹走;兜里揣着的笔记本写满了交易奶牛的名字,免得他忘掉任何一桩生意;一双巨大的脚塞进两只足够大的靴子里,免得他陷入泥淖。

他有时独来独往,有时牵着奶牛同行。牛的犄角上拴着绳子,她心中惊恐万分,一路哞哞叫个不停。村东头的老桉树林颜色转青,一条牛蹄和靴子踩出的小路贯穿其间。出了树林便到了目的地,屠夫正在那磨刀霍霍。娜奥米指着脚印给我看:所有的蹄印都只朝向一个方向,靴子印则有来有往。这条小径是所有牲口的不归路,唯一的例外是母牛蕾切尔。一天晚上,她走上这条路,后来居然又回来了。因为那个夜晚,因为蕾切尔,我才来到这个世上。详情我稍后会讲。

牛贩子的肩上总是扛着一捆脏绳,手里总是拄着一根头上包了铁皮的粗“拐棍儿”。在院子里溜达时他也常倚靠着那根棍子,有时还拿它当赶牛棍,当食指,当对付毒蛇和野狗的武器。鲜血和恐惧的味道已浸透他的衣服,甚至沾染在他肌肤上,田野里的动物一嗅到那味道,便疯了一样追在他身后。

母牛也能闻出那股味道——那股昭示着死亡的味道。它如同来自地狱的热气,从牛贩子身上溢出。当他头戴帽子,肩挎绳子,怀揣笔记本,拄着拐杖出现在院子里,一种厄运当头的沉寂凝结在空气中。母牛们紧紧依靠着彼此,一个个吓得脊背僵硬,牛角低低地抵着。

和所有牛贩子一样,格洛伯曼一眼就能估算出一头牛的重量。不过他很精明,从不轻易跟农夫交底。

“首先,”他将交易的秘密传授给我,“这样一来他会觉得有愧于你;其次,农夫报的数总是低于实际的重量。卖牛就像演戏,农夫想当圣人,而对牛贩子来说,即使对方是江洋大盗也无所谓。这样一来,即使那头牛重一千磅,农夫也只会报九百,撑死报九百五。所以,萨义德,如果人家乐得赔钱,我们何苦拦着?”

他一直希望能引我入行,直到他去世。

“秘密,萨义德,”他俯身对我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因为你是我儿子。所有贩牛的人都懂得验牛,可只有我们格洛伯曼家这种生在肉案上的内行,才知道更重要的是要验人——要观察奶农。要了解他在牛身上花的心思,更要知道牛对他的态度。”

“爱情与做买卖类似,但又截然相反。爱情不光靠心,主要还得凭感觉;做买卖不光靠感觉,主要还得走心,”格洛伯曼解释道,“农夫卖头公牛给我,交易的只是没有灵魂的肉体,定价看的是重量和健康程度。可如果卖的是奶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卖她就像是卖亲妈啊。哎呀呀,跟她分离多难受啊,萨义德,看看他们眼神的交流。哎,我亲爱的孩子,你怎么忍心让我走。啊,她看他的眼神多么凄惨。”

“你怎么忍心卖掉这么好的奶牛?”格洛伯曼会刻薄地质问农夫。

他根本不在乎答案,而是想听听对方的语气,看看他满脸羞愧的窘迫样。

“遛遛她,让我看看,她是不是吞了钉子。”

按道理说,这样做是为检查奶牛是否有内伤,如果有,宰杀后的肉食就无法做洁净认证。但事实上,牛贩子关心的是农夫如何接近他的奶牛,而她又会对他的出现和触碰作何反应。

“如果他真心爱惜自己的牲口,因为心中有愧,所以不会过分讨价还价。就这些。你可千万别向任何人透露。若问牛贩子怎么赚钱,只会有一个答案:买头活着的奶牛,把牛蹄卖了,你还剩下一头牛[原文为:you buy a cow on the hoof, you sell the hoof and you're left with the cow.此处为格洛伯曼的文字游戏,“hoof”意为马、牛等动物的蹄子,“on the hoof”意为牲畜活着、未屠宰。]。就这么简单。”

“我给朱迪斯小姐带了点小玩意儿。”牛贩子说。

“朱迪斯小姐”是我母亲,“小玩意儿”泛指牛贩子送给母亲的那些礼物。一开始,他只是随便放在牛舍水槽的台子上。朱迪斯告诉他:“格洛伯曼,你忘了这个。”而格洛伯曼会回答:“那不是忘了的。”

“是什么?”她问。

“送给朱迪斯小姐的小玩意儿。”说着,格洛伯曼鞠躬倒退三步,然后转身离开。他知道,朱迪斯小姐当着他的面拆不会碰他的礼物。

有时他会多说几句:“朱迪斯小姐一个人住在牛舍,偶尔也该有点做女人的乐趣才是。”有时他意兴风发,还会说:“你需要一个男人把你当女王一样宠着,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就这么简单。”

但是,爱惜奶牛的朱迪斯小姐对格洛伯曼厌恶至极,他的态度、礼物、味道和“就这么简单”都让她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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