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还年轻，以为自己还有着大把的时间，对雅各布的痛苦，对他的餐桌，对他喋喋不休的回忆都不以为然。我以为自己像一只猎鹰，尽情翱翔在和暖的春风中。

如今的我因欲望而栽了跟头，因悔恨而渺如尘埃，这才终于明白了雅各布说过的话，同时也理解了那颗执着于回忆的心，体会到了那些悔恨带来的种种挣扎。

那些故事说的是他自己，预言的却是我的人生。还有那个男人——我母亲的情人，娜奥米在耶路撒冷街头指给我看的那个佝偻的老人——那些故事也关于他。

雅各布还说起摩西，说到他被侧翻的马车压在河床；还说起奥代德——失去母亲的孩子，永远被离弃，散发着奶香，渴望着新世界的愤怒的辛巴达[辛巴达：《一千零一夜》中记载的一位著名的英雄、航海家。]。

他还提到我母亲，提到她被夺走的女儿，她的一身盔甲。她对别人的坏话总是置若罔闻。每次村里来了陌生人，她都把自己关在牛舍里，让娜奥米代她打探：“去吧，诺米尔，去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她谨小慎微，然而还是不足以让自己免受伤害。她小心地避开所有玩布娃娃的孩子，再也没筛过扁豆，也不用扁豆做汤，直到去世。然而，她女儿似乎一直都在暗中等待时机，跳出来给她一记重击。往小牛的饮桶里掺奶粉时，闻到豆花的香味时，她都会看到女儿。乌云逼近，鲜花开放，乌鸦对谈，日升月落时，她都会想到女儿。夜晚，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思念着她，哭得撕心裂肺，因为黑暗中有空间。小时候她曾告诉过我，只是我天真健忘，没能领会。黑暗中有空间，萨义德，足以容纳圆睁的双眼，所有的悔恨和哀号。

“任何东西都可以藏起来，管它是藏在盒子、笼子、柜子，还是屋子里。甚至连爱情也可以藏起来，萨义德，藏得密不透风。”雅各布告诉我，“但回忆有所有锁头的钥匙，而悔恨甚至可以穿墙而过。它们就像魔术师胡迪尼，懂得如何逃脱；也像是鬼魂，知道如何渗入，时间、地点都能随心所欲。”

母亲的悔恨并没有令我苦恼。在美国，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一个从未亲眼见过，想象中也未曾谋面的姐姐。母亲甚至连她一张照片都没留下，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也没试过找她或见她。当然，有时我会问自己：她在哪儿生活？和我长得像吗？有朝一日会回来吗？我们会见面吗？但我并未因为她彻夜难眠，我的悔恨也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