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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转眼间,朱迪斯进村已有三年。有时她也会笑笑,也会多说两句话。午后,她会从牛舍里搬出箱子当板凳,坐在锡顶雨棚下乘凉。她用纱布袋子做奶酪,用勺子舀着送到嘴里,把腌好的咸辣小黄瓜从牛舍的窗户底下取出来嚼两口。沁人的西风阵阵袭来,时间已过四点半。从口感判断,黄瓜已经腌了四天。

我多次尝试模仿她腌菜的手法,一直没有成功,但我的鼻子仍然能回忆起那味道。我伸出舌头舔舔牙齿,从右到左,从左到右,从后到前,如同行走在车辙中,咸咸的,咸咸的……

然后我用舌尖抵住上颚,口水顺着舌尖回涌,带出那熟悉的味道。

母亲动动裸露的脚趾,满足地叹了口气,闭着眼一点点享受她的格拉巴酒。她起身给牛分饲料,挤奶,做饭,收拾,洗衣。午夜即将到来,牛舍再次传出哀号声,如同她到达的第一夜。

有时奥代徳被吵醒,嘴里嘟囔着:“她又开始哭了,装可怜!”娜奥米在那哭声的间隙才敢喘气,想象她停止了那哭声,因为它们威胁要扯断自己的喉咙。她觉得自己动弹不得,身体发凉。

“那哭声在她怀了你之后才平息。”多年后,娜奥米在耶路撒冷告诉我。

“那是她怀孕的第一个征兆。但是,她当初刚来的那几个晚上——那时我多大来着?六岁上下吧——我记得朱迪斯一哭,我这里就特别疼,就在肚脐下方,还有胸口这儿。感觉到了吗,萨义德?摸摸看。那是我有一天会成为女人的第一个征兆。”

当时我们正坐着火车,从耶路撒冷去往巴尔-吉奥拉的小火车站。娜奥米说那边有一处风景秀丽的小溪,我们该过去逛逛。

火车头冒着火花,沿铁路斜喷出一股蒸汽。我们吃着娜奥米做的三明治,里面夹了煎蛋、奶酪和欧芹,包在包装人造奶油的皱纸里。

她还记得用报纸包了些粗盐,我们用番茄蘸着,相视一笑。

“我爸也爱吃盐。”娜奥米说。

“我妈也是。”我说。

“我知道,我喜欢爱吃盐的人。”娜奥米说。

娜奥米比朱迪斯所有的情人年纪都小,但她对朱迪斯的爱却胜过他们所有人。她爱得坚决。

“她拎着那个滑稽的大箱子一下火车,我就已经决定,无论如何,我都会爱她。那不是对母亲,对朋友或是对阿姨的爱。那是对什么的爱?萨义德,这算是什么问题?它是个混合体——一只猫、一头牛和一个大姐姐的混合体。”

火车协管员说:“多加小心,这儿有恐怖分子。”

我们沿河道上方绿树成荫的小道散布。娜奥米面带微笑,我心静如水。那时的我十六岁半,娜奥米已经三十二岁。在时间的催化下,她变得美丽、沉稳,她的嗓音变得深沉,我对她的爱也是如此。她的丈夫梅尔变得愈发富有,同时也更加老迈、孤僻。

短短两年后,我从军队休假去看他们。我忍不住问她:“你丈夫最近怎么了?”娜奥米说:“你一来我就高兴,萨义德。咱们不谈他。”

娜奥米的美貌的湖水已经开始从她的前额和下巴尖上退却,但她的嘴唇、眼角依旧甜美丰满,鼻梁两侧的一双润眉也依旧动人。

妈妈和奥代徳都不待见梅尔,但我对他却颇有好感。他妻子是我深爱的姐姐,梅尔本人我也觉得不错,我只是尽量避开他们的儿子。每当我去见那位红发教授——娜奥米叫他“头号骗子”——给他送去我的观察笔记,接受称赞和新的功课时,我还是会找梅尔聊聊。他还是那么瘦,肩膀挺直,浓密的头发中分着。梅尔的步伐轻快,从内至外透着平和。

娜奥米突然歪歪脑袋,在那么一瞬间,将又甜又咸的嘴唇压在我嘴唇上。

她拍拍我的后脖子笑道:“好香。”

“你越长越好看了。肩头和双手已经有点男子汉的味道。”她说。

我们坐在桑树的树荫下。娜奥米嘴里呼出的热气在我的颈窝聚集、飘荡,她的手在我的双肩流连。一只鹧鸪腾的一下飞向天空。

“以前她常唱歌给我听,听着,shlaf meyn feygele, meyn kleyne, lig nor shtil un her tsikh tsu。能听懂吗?之后她会翻译:‘睡吧睡吧,我的小雀儿。乖乖听话,睡得饱饱。’”

她突然又说,桑树的红色枝条在天空的映衬下有点发黑。

“朱迪斯第一次在村里过普林节时,她对我说:‘来吧,诺米尔,我给你做身特别的装扮。’我以为她会把我打扮成英国女王,结果她只给我缝了条普通的素色裙,梳了个跟平时不一样的发型,还往我手里塞了个布娃娃。我问她这算哪门子装扮,她说:‘你在扮演另一个小姑娘。’我在班里也是这么说的。所有的同学都经过精心打扮,有的扮国王,有的扮英雄。他们问我扮的是谁,我就按朱迪斯说的,说我在扮另一个小姑娘。我得意扬扬,一点也不觉得丢脸,怀着我对她所有的爱。爱的法则中最重要的一条:爱需要决心。我以前告诉过你,现在我再说一次:你要下定决心——有了决心,就有爱。就这么简单。现在,就是爱。一切所听,所闻,所见,所想……全部都是爱。你看着娜奥米,仔细去嗅,去触摸,去品尝,去聆听。正在发生的就是爱。没人聆听时,把它大声说出来:现在,就是爱。像深陷爱中那样去讲话、观察、行动。我们隔壁的送奶工是一位虔诚的老人,他曾告诉梅尔:克雷巴诺夫先生,如果你只是崇拜上帝,崇敬他的创世之举,那你就一直是个异端;可如果你每早都诅咒他,上帝原谅我,但同时整月坚持戴帽,恪守洁净,遵守安息日的规定,那你就会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犹太人。爱的戒律与信条,就这么简单。时时触摸她,给她三次拥抱,想着朱迪斯正做的事情。学校课间休息吃三明治时,想象她的双手摆弄碎菜的样子,想象她给黄瓜去皮,切片,在上面撒盐。在头上绑一条她那样的蓝头巾,从她的酒瓶里偷喝一口酒,再咳嗽两声。如果我能像当初爱朱迪斯那样坚决地爱梅尔,也许我的生活会好过些。有时我觉得她也爱我,那些拥抱和亲吻也出于真心,但她从来不抚摸我。她的抚摸都攥在手里。你还记得村里的老人们怎么说的吗?爱不需要金钱来买。我对这句话深恶痛绝。如果爱不需要用钱买,为什么人们对爱总是那么吝啬?”

“我可没有。”我说。

“萨义德,你不吝啬,你只是傻。真不知哪种更糟糕,”娜奥米道,“但你妈妈很吝啬——对爱吝啬。你有没有注意到,有时她会握紧拳头四处走?最初我以为她想打人,后来才明白,原来拳头里握着东西——也许就握着我盼望已久的抚慰,而她却把它留给另一个女孩。萨义德,你有没有想过你那同母异父的姐姐?也许我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你妈妈只在我母亲坟前爱抚过我。曾经她每个月都带我去坟前。爸爸只有在妈妈忌日才会和我们同去,这你也知道。可最开始的几年,她每个月都陪我去。只有在坟前,她的手才会放在我的后背,然后一下一下地抚摸。我最喜欢坐在爸爸为她砌的水泥道上,跟她一起吃石榴。你还记得那种感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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