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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宛如布谷鸟的幼雀被推出巢穴,朱迪斯挤占了雅各布脑海中所有的空间。他只想着她——她的人,她的哭声,她的身体,她坐的马车在花海中徐徐驶过……雅各布说,他不明白为什么朱迪斯会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拉比诺维奇的院子里和我的脑海中。”

有时在街上或村中心碰到她,雅各布表面点头致意,实际上却在用天真的计划和幼稚的企盼折磨着自己的内心:换个时间,换个地点,让他用不同的方式与朱迪斯邂逅吧。

一天,拉比诺维奇来找雅各布,想让他帮忙孵两百只鸡蛋,问能不能迟几周再给钱。

雅各布欣喜若狂:“钱不是大事,拉比诺维奇,不用担心钱。”

他把孵化器拆卸、清洗,给零件消毒,然后放在阳光下晒干。当小鸡孵出来,孵化器中传出阵阵唧唧声时,雅各布去告诉拉比诺维奇,要准备鸡舍了。

“我明天就送来。”雅各布说着,眼睛四下搜寻。

但是朱迪斯没有出现,雅各布悻悻离开。

第二天,他套了马车,用两只密封箱装了鸡仔。乳毛味和唧唧声让周围的野猫垂涎欲滴,上蹿下跳,有些跑进拉比诺维奇的院里,虎视眈眈围住鸡舍,寻找着入侵的缝隙。摩西用水泥筑起铜墙铁壁,一路把水泥抹到纱窗根儿。所有接合处都已用铁丝拧紧。他知道,饿猫的爪子格外灵活,为了吃到活鸡,它们可以像蛇一样蜿蜒从缝隙中挤入。

水泥地上已经铺好了锯屑。雅各布俯下身,慢慢将鸡仔从箱里放出来。一群黄澄澄的小家伙唧唧叫着,在地上散成几十团惊慌失措的小毛球,不一会儿又聚拢在一起,既害怕又兴奋。

门突然吱扭作响,鸡仔停止了吵闹,雅各布的后背又打了个冷战。他知道,那一定是朱迪斯,就站在他身后。

他的心怦怦直跳。慌乱让他的心脏收缩,与此同时,幸福也到达了极限。

“你知道吗,萨义德?心是会融化的。心一化,手脚也立刻瘫作一团,肌肉颤抖,骨头酥脆,血液因焦灼而沸腾。”

“我当时完全窒息,”雅各布回忆道,“根本喘不上气。这就说明一个人陷入了爱情。”

“拉比诺维奇跟她住在一个院子里,怎么可能不发疯?”雅各布纳闷,“你明白吧,萨义德?看着她干活,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拎着奶罐或者拖着桶子走向小牛,裙子之下的身体渐渐紧绷……他怎么能心平气和地躺在屋里?她就睡在牛舍,只隔着一层木墙、一层空气外加一层水泥,想想都觉得要发疯。”

那天晚上,朱迪斯在挤奶,摩西从车上卸苜蓿。突然,他问朱迪斯,有没有留意过雅各布的眼神。

“他喜欢你。”摩西道。

“那又怎样。”

“多有意思。村里人人都惦记着沙因菲尔德的妻子,而他却只知道看你。”

朱迪斯清洗并捏搓奶牛的乳头,一次又一次,奶水喷涌到桶里,最初尖利的触底声渐渐变得深沉、模糊。

奶牛回过头看着朱迪斯。她伸出宽大的舌头舔着鼻孔,发出湿木塞的闷响声。甜暖的气息弥散空中,渗透墙壁,朱迪斯看得出神。

她将满是汗水的前额抵在牛肚子上,奶牛因为不舒服轻轻抬起一只蹄子。朱迪斯安慰道:“好了……好了……”说着摸摸她的大腿,用手指压住一个地方,让她没法尥蹶子踢人。

多年后,我七岁时,妈妈告诉我:马奉献的是爱,换来的也是爱;狗奉献的是忠诚,换来的是权威;猫凭借的是美丽,换来的是食物;而奶牛能换来的只有责难和踢打。活着的时候,她奉献乳汁、力量和自己的孩子,死后又将肉、皮、角、骨全部献出。

“身上没一点东西被浪费。”她总结道。

而雅各布说:“伟大的爱情也是如此。真正的爱总是全心付出,一切任用,没有浪费。”

他躺在家里,头脑在休息,心却清醒着,两眼在黑暗中发亮。

乌鸦、燕子、麻雀和金丝雀都进入了梦乡,黑暗中的白面王者仓鸮静静扇动翅膀,从隐蔽处现身。

丽贝卡也醒着。失眠会传染。

“赶紧睡吧,沙因菲尔德,我实在没劲儿了。你晚上要是不睡,我第二天也不精神。”

雅各布没吭声。他的关节咯吱作响,肌肉发痛。

“谢天谢地,黑暗中睁着的眼睛不会将想法投射在墙上。想想看,萨义德,这样一来她会知道我的想法,我也知道了她的,仿佛进了电影院,或者打着魔灯。”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压迫前胸,如一副长牙啃食着心脏。

“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沙因菲尔德?”村里最美丽的女人问。

他还是不吭声。陷入爱情,言语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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