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白化病家的门没有开。那双试探的手没有伸出，他本人也没出现。

金丝雀依旧在欢唱，雅各布却有些担心。他等了一会儿，从雅克比夫妇家的院子里退出来，把脸贴在鸟舍的窗格上，然后敲敲门。鸟儿停止了歌唱，屋里死一样的静寂。雅各布不敢进去，他告诉自己，会计一定还在睡觉，然后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晚上，白化病也没有出现。出纳用推车送来的文件就放在门口，皮卡也停在原来的位置，引擎盖冰凉，雅各布害怕了。他找来村倌儿帕比什，后者毫不犹豫地踢开舍门，一时间雀鸣四起，金丝雀四下乱飞，羽毛飘散。白化病裸身躺在地上，肥胖的身体早已冰冷僵硬。

“他死了。”村倌儿帕比什在尸体前站起身。

帕比什出门找大夫，留下雅各布守着粉里透灰的白化病。那具雪白色尸身的毛发里，夹杂着锯屑、鸟屎和鸟粮的谷壳。

空气中弥散着死亡的味道。雅各布赶紧往瓷盆里倒了些水，把各种种子和面包屑撒进食槽，希望能从熟悉的工序中寻找慰藉。

料理后事的人来了，机械地将尸体搬走。

忙乱中受了惊吓的鸟儿此时已平静下来。凄厉的惨叫消失。空中的飞絮也逐渐落定。笼子里又传来令人鼓舞的鸣唱。起先只是只言片语，此起彼伏，然后渐渐嘹亮大胆。瘫坐在地许久的雅各布仿佛受到自古以来的所有育鸟人信念的感染，和国王、幼师、军队教官及唱诗班的指挥一样，深信歌声就是感恩与爱意的象征。

雅各布起身回家。丽贝卡做了晚饭，但他心不在焉，吃不出一点滋味。饭没吃几口，他起身离席：“我得去看看那些可怜的鸟儿怎么样了。”他没发现自己的语气跟死去的白化病一模一样，这已是同一天的第二次。

雅各布没注意到妻子的眼泪，他挣脱她的怀抱，拉上折叠床跑去了鸟舍。躺在阴暗中，他惶恐地等待着白化病的某位亲属或后人突然出现，挑动白眉，摇晃着手中签了字的遗嘱，证明自己的血缘关系，要求接管这些鸟儿。

然而，白化病孤苦伶仃，没有一个人出现。村委会在报纸上登了讣告，还向海法的托管法庭报告。可就是那些往往死了人才冒出来的亲戚，那些连死者自己都不认识的远房亲戚，这次也一个没露面。

委员会派了两个代表“清点财产”。厨房柜里有几本捷克的官方年鉴，五副墨镜，几十管臭烘烘的护肤液，另外还有两双鞋。

他们翻找了逝者的衣橱，发现他那套万年不换的黑色破西装原来一式有五件，同样的裁剪，同样有磨损，十条袖子上都有同样抢眼的老羊皮补丁。

贮藏室里有各种锅具，个个都油腻腻重如石块。还有一件黄色的金丝雀木雕，雕刻得十分生动，雅各布慌忙将它藏起。

他想起那本旧书，白化病常在午后的院子里边读边掉泪。辛苦找寻一番后，他在鸟舍的柜子里找到了它。令他惊讶的是，这并不是什么私人日记、爱情小说或诗集，而是一本装订整齐的旧火车时刻簿，记录着从前布拉格与柏林、维也纳与布达佩斯之间的列车往返时间。

第二天，雅各布到邻村向梅纳汉姆·拉比诺维奇请教，为何会有人对从未驶经本地的列车的时刻表感兴趣。梅纳汉姆翻翻本子，笑着解释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弥补遗憾和强化记忆的方法，也都以自己的方式尝试过，失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