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孵出来的小鸡在拉比诺维奇的农场成长，雅各布觉得他也有了上门拜访的借口。盘算了一周之后，他来到拉比诺维奇家门前：“我来看看鸡仔儿长得怎么样。”

他问朱迪斯都用什么喂鸡，还给出各种推荐和建议。最终，他鼓起勇气问她要不要学折纸船，好跟摩西家的孩子打成一片。

还没等朱迪斯回答，雅各布便掏出几张纸坐下开始折。他的手法异常熟练，又折又翻又用指甲捋，不一会儿，四艘漂亮的纸船便出现在桌子上。

“要不要跟我到院子里，把船放进饮槽试试？”

小船在槽里的水面上颠簸，看上去又平又稳。

“这样的小船，放在河里也不会沉，”他保证道，接着，出乎两人意料，他壮着胆子抓住她的中指道：“朱迪斯，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长得不好看，也没有什么钱。上帝在分配聪明和美丽时，我没排在前面，虽不是最后一个，但也很靠后。可当他分配耐性时，其他人不耐烦都走了，只有我一直站在队里等。我们这些雅各布就是这样。我不是格洛伯曼，也不是拉比诺维奇，我不是任何人。不过，七年的等待对我来讲不过是几天，我有的是耐心。”

突然间，他杯中的白兰地有些颤动，眼里也泛起了泪光。他低下头，几乎将脸贴在盘子上。

“你看，我等了七年多，一直等到她死去。之后我没有继续等。一个死去的女人等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死去的女人只能用来想念，等什么？她死了，从那以后，我想的全是问题：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失去她？如果我这样，如果我那样，最终会如何？每件事我都做得很好，都按部就班。萨义德啊，她是不是对你说过些什么？”

“没有。”我回答，害怕他会继续问下去。

雅各布眯起眼睛看着我。

“我该走了。”我说。

“有时候母亲会跟儿子分享秘密。”

“我妈可不会。你对她的了解比我多多了。”

“但你在她身边更久。”

“我该走了，沙因菲尔德。”

他笑着做了个苦相。

“沙因菲尔德，沙因菲尔德……”几分钟后他又问，“这会儿你怎么回去？大半夜的，公交也没了。这样，我在另一个屋给你铺张床吧。”

“我走路回去，”说话时我有些迫不及待，“我知道哪里可以抄近路。回去正好赶上早晨挤奶，给摩西帮忙。”

“从这里走路回村？夜里穿过林子？太危险了。”

“危险？”我乐了，“死亡天使可是很有章法的。见到叫萨义德的小男孩，肯定立马调头找别人去了。站在我旁边你可要小心啊，雅各布。死亡天使也许会因此找上你哦。”

“你已经不是小男孩了。”

“可还没到当祖父的岁数。”

“死亡天使就像是经营果园的果农，”雅各布对我说，“每天早上他都四处查看，寻找着成熟的果实。以前，我们家那边有个这样的外族人。他会在成熟的果子上绑彩带，提醒自己记得采摘。他还有另一个怪习惯——去哪里都带着吃的。即便只去个商店，也在小袋里装上面包、奶酪，再带些喝的，这样就不用求人。一次——”

“雅各布，”我站起身，“下次再讲吧，我真的得走了。”

“你不吃我做的意大利甜品了吗？有蛋黄，有酒，你最爱的那个？”

“不用了，雅各布，我该走了。”

“那就走吧，萨义德。省得说你爸爸强留你。”

“饭好吃吗？”他在我身后大喊。

“好吃，”我在黑暗中边跑边回应，“太好吃了。”

“我还会邀请你的，你会来吧？”黑暗中的声音问。

“来，来。”

我顺着东山坡滑下，跌跌撞撞，还绊在树丛和石头上。我沉浸在沟里的土木香的味道中，从鹅卵石上跳跃而过，然后爬上另一侧河岸，翻过前面的山脊。等走上大路时，远处传来卡车的引擎声，光晕徐徐向山上移动，橙色的车灯和发光的三角在村里运牛奶的大卡车的车顶闪烁。

爬坡结束，奥代徳一次又一次换挡，同时开始加速。我穿出林子上了路，站在车头灯照得到的地方挥舞双臂。我知道他的刹车距离。

鸣笛声响起，大声表示确认，负重的牛奶车刚一减速，我就跳了上去，抓住梯子爬进车里。我既兴奋又焦虑。

“萨义德，你跑到这里干吗？”奥代徳大喊，“你是从哪儿突然蹦出来的？在提翁有相好的？”

“我在哪都没相好的。”

“又去找你那个笨蛋了？”

“你要是这么说我爸，我以后也这么说你爸。”

“吃好吃的了没？”奥代徳大声问，“有没有给我带点剩的？”

长时间与柴油引擎做伴，奥代徳已习惯于大吼大叫，开不开卡车都是如此。

“有些搭顺风车的人被我的嚷嚷吓到，中途非闹着要下车，”他笑道，“在家也是一样。以前我们家黛娜就为这事生我的气：‘明明是说给我听的，为什么全村都听得见？’她以前常说：‘我就在你跟前，你说啥我都听得见。’可我能怎么办？一天，从米列克谷出来，我发现即使是跟我自己说话，我都一个字也听不见。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喊。”

我就是通过这些人了解自己的身世：有钱人格洛伯曼，烹饪美食的雅各布，徒手掰钉子的拉比诺维奇，不能说话就写条儿的梅纳汉姆伯伯，喜欢被爱抚的娜奥米，还有大喊大叫的奥代徳。

“有朝一日，你会把这一切记录下来，”奥代徳曾经对我大喊，“不然我告诉你这些干吗——关于我爸爸、你妈妈、娜奥米、梅纳汉姆伯伯，还有格洛伯曼，还有这一切？你要把所有东西都写下来，好让每个人都知道。听到没，萨义德？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