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子，牛贩子的皮卡就停在雅克比、雅克芭夫妇的院里。每次他进村，都要过去望上一眼。

“它得跟我混熟才行。”牛贩子解释道。他不想承认自己不会开车。

等到大家都开始笑话他，牛贩子暗下决心在土路上自学开车。很快，田间开始出现水印子，标记着他损坏的管子。在撞死了一头驴，毁了一块西瓜地，弄折了三棵苹果树之后，格洛伯曼收到村委会的警告：如果他再不找教练，就按法律追究他的责任。

好几个教练上赶着找他，可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奥代徳·拉比诺维奇。尽管当时的奥代徳才十一岁，他的驾车技术却已远近闻名。

娜奥米告诉我，他哥哥同意去念一年级，只是为了读懂《马达、汽车与拖拉机》以及能给雷奥国际进口商写信。就这样，奥代徳阅读各种关于汽车的读物，思考关于引擎的种种问题，梦里梦的都是传输、压缩比和变速器。凭借着专心与热诚，他成功自学了驾驶。奥代徳没做过任何车上操练，因为已在想象中将每个步骤演练过上千次：挂挡，松离合，加速，减速，刹车，转弯……他就像将渴望积聚在心里的恋爱中人，厚积薄发中随时准备释放热情。

“你要总是模仿汽车的动静，以后嘴唇肯定厚得跟黑鬼似的。”梅纳汉姆伯伯警告他。

但奥代徳并不理会。到了八岁时，他已经可以跟人探讨关于气冷与水冷的优劣对比和V型发动机与直列式发动机的好坏问题，令大人们大跌眼镜。有一次亚瑟·鲁宾[亚瑟·鲁宾（1876—1943）：犹太复国主义思想家、活动领袖。]来村里访问。趁着群情兴奋的混乱场面，在鲁宾亲吻头戴花冠的孩子，而他的司机试图与丽贝卡·沙因菲尔德亲热时，奥代徳溜进了鲁宾的加长福特，打火将车子开到了田里。

他开起车来就像个老练的司机，甚至还打了几个转，耍了几个特技，弄得尘烟四起。最终，他把车丢在某片果树林，一溜烟儿钻进桉树林，第二天一早才走回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那些目击者眼中是多么令人钦佩与骄傲。蒙在鼓里的他还生怕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如今，他试着将驾驶的心得传授给格洛伯曼，牛贩子对他也是言听计从。

“格洛伯曼，汽车不是奶牛！”一阵尖细的高叫声从皮卡中传出，格洛伯曼把车从路上开进了田里。“开车可不能抓着尾巴瞎晃悠，人家是有方向盘的！”

还好格洛伯曼走运，他的绿皮卡配有六个大笨活塞，有三个挡，特别禁折腾。发动机从不堵塞，厚实的金属盖足以经受新主人造成的各种考验和打击。

说了这么多，我们必须得承认：牛贩子是个守法的人。他还亲自跑到海法的托管许可处，找了个通晓这方面的官员，用五十磅上好的牛肩肉换来两张驾驶许可证，一张给自己，一张给他的小老师。这两张许可证什么车都管：摩托、公共汽车、私家车、大小各类卡车都能用。

“火车和飞机的执照他们不发。”他笑着假装抱怨。

即使驾驶证到了手，他还是继续跟着奥代徳学习，直到奥代徳叫停。

“这么说我学会开车了？”牛贩子问。

“没，”男孩说，“不过你的水平也就是这样了。”

格洛伯曼依旧坚持。一天，奥代徳回到家中，手中拿着一大捧颜色绚丽的玫瑰花。

“给你的，”他告诉朱迪斯，“是牛贩子给的，不是我。”

朱迪斯接过来，一眼就看出这不是花束，而是一条印花的裙子。她用两手展开看看，尽管很生气，但还是不得不承认：牛贩子品位不俗，出手也大方。

傍晚，格洛伯曼来到拉比诺维奇家的院子，开门就往牛舍里走，正赶上朱迪斯在镜前试穿他的礼物。

牛贩子得意地大叫：“朱迪斯小姐，你说说，一个一眼就能看出奶牛体重的人，难道还需要量尺才能给女人买合身的裙子？”

粗俗的类比没有冒犯朱迪斯。牛贩子说的是事实，这一点才让她气愤。那条裙子的确非常合身。

“你没敲门！”朱迪斯气急败坏。

“朱迪斯小姐，这里是牛舍嘛，”格洛伯曼直起身，“这是我的工作。在村里逛杂货店时，难不成你还要敲敲门才进去？”

“这里不光是牛舍，还是我的家！”

“拉比诺维奇每次来挤奶也敲门？”

“流氓！这与你无关。”

格洛伯曼麻利地一个蹭步绕到朱迪斯跟前，步伐快得几乎无法察觉。

“我不求别的，只希望朱迪斯小姐穿着美丽的新裙子魅力四射时，感受着舒适的布料触碰全身时，也能想想送礼物的人。”

“滚出去！”朱迪斯道，“没人稀罕你的礼物。明天我就让奥代徳还给你。”

“别等明天，就现在！”牛贩子大喊，“马上脱下来还给我。”说着，他无耻地往墙上一靠。

“我得先洗洗，这样你也能送给别的女人。反正哪个村里都有女人对你发春。”

“别洗，朱迪斯小姐，”格洛伯曼跪在她跟前，“就这么还给我吧，让你的体香留在衣服上。”

一旁的蕾切尔低下头，从胸腔深处发出一阵愤怒而低沉的哞哞声。格洛伯曼乐了。他站起身走到奶牛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脖子。老练的手指从脖子开始，沿脊柱徘徊安抚，直到尾骨的最后一节。

他满意地打了个响舌：“他长得不赖。找个懂行的屠户，能卖个好价钱。”

“你这个畜生，这头母牛不会卖给你的。”朱迪斯道。

“他已经归我了，”牛贩子道，说着把笔记本拿出来翻查，“蕾切尔，对吧？有意思，一头公崽叫这么个名儿。在这儿呢，妥妥的，没错。他长到半岁就该归我，可拉比诺维奇一直拖着不交货。”

牛贩子是个聪明人，他看得出，这句话暴露了朱迪斯与摩西之间的一道裂痕。

“贩肉的行家办事都有章法，”几天后他对拉比诺维奇说，“蕾切尔已经记在我的名下，本儿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你什么时候把她卖给我，拉比诺维奇？”

“我还在考虑。这事儿有点复杂。”

“有什么复杂的？”格洛伯曼嘲笑道，“有奶农，有奶牛，有牛贩子，对吧？奶农和奶牛只需考虑死亡天使，牛贩子考虑钱，就这么简单。所以牛贩子从来都是赢家，因为丢命容易，只死一次，然后万事皆休；而亏钱可不好受，它反复发生，每一次都让人受罪。”

他看着摩西，不出他所料，摩西的眼神因愤怒而变得阴沉。

“公牛一头！”他冲摩西笑笑。牛贩子知道，摩西这样的人不轻易发火，不过一旦怒了，就一定不好惹。他拍了拍蕾切尔的肩头，又捏了几下，估计着脂肪的厚度和脂肪层下肌肉的力度。“多好的一头母牛。拉比诺维奇，你什么时候把蕾切尔卖给我？”

“我不能这么对她。”摩西说。

“对谁？对牛？怎么，你成人道主义协会的了？”

“对朱迪斯。”

“对朱迪斯小姐？”牛贩子纳闷地大声说，“这里究竟谁是管事儿的？是你还是你的帮工？”

摩西的眼神再次因愤怒而变得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