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戈登共处了一个星期，蕾切尔也没发情。一次，她试图冲进他的围栏，布洛赫以为是自己的计划成功，于是赶紧开门。可是蕾切尔可不是来谈情说爱的，她只想跟戈登干仗，还差点把对方撂倒。布洛赫冲着她猛喷冷水才把她赶走。

“真是白花工夫白费钱，”他告诉朱迪斯，“你家姑娘对异性没兴趣。带她回去接着挤挤看吧。”

那是一个冬日，没下雨，但天空仍被阴云笼罩。靴子和蹄子踩踏过的地面散发出碎草的浓郁气味。成双作对的躁动的田凫飞上飞下，动作激烈，场面壮观。它们收敛细腿，发出刺耳的鸣叫，俯视下方黑白相间的过客。

她们涉水过河。蕾切尔埋头水中一通猛喝，硕大的阳刚之躯也随着喘息一起一伏。寒冷中她鼻孔圆张，呼出白色的热气。偶尔，她会轻轻顶朱迪斯的大腿和后背，仿佛想逗她玩儿。而朱迪斯也会拍拍她的脖子，笑着走在她身边，以示回应。然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朱迪斯心头，冰冷、忧虑的泪水积聚在眼角。

她们气喘吁吁地来到沙因菲尔德家的胡桃林。光秃秃的枝叉在天空勾勒出一幅精致的图画。树上黑乎乎的乌鸦巢穴一个个清晰可辨，仿佛油画布上的墨点。再往前可以看到格洛伯曼高大的身影，他在一边迈步，一边自信地高唱。

牛贩子一见她们便止住歌声，挥舞着手杖打断了一株紫蔷薇的上部。他微笑着，因为他知道：什么也阻止不了他们相遇。

朱迪斯却因同样的原因而十分恼火。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日积月累的厌恶在内心翻腾。对她而言，除了周二的酒桌小饮以外，格洛伯曼依然是个危险又卑鄙的家伙。

牛贩子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摘下脏兮兮的贝雷帽贴在胸前，并且深鞠一躬。

“朱迪斯小姐，牛犊蕾切尔，真是太巧了！牛贩子真是荣幸。”

“格洛伯曼，你在跟踪我们？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一只小鸟透露的，”格洛伯曼笑言，“朱迪斯小姐一出村，风不再吹，鸟不再唱，男人们也不能呼吸……”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包递给朱迪斯：“一点心意，一对纯金的耳环，请你的玉耳笑纳。”

“我没跟你要过任何东西，也不稀罕你的礼物。我们只是一起喝酒，一周一次，如此而已。”朱迪斯说。

蕾切尔晃着粗壮的脖子，鼻子哼哧着，牛蹄子刨着地。

“干吗还得等小姐要啊。什么礼物适合哪位小姐，不用旁人指点，格洛伯曼向来都一清二楚。一准儿的！”

他俯下身子，伸手把耳环递给朱迪斯，但她没接。格洛伯曼笑了：“朱迪斯小姐这是要上哪儿？拉着牛犊散步吗？”

“她发情了。”

“她？”牛贩子冷笑道，“她发情？才怪，根本不可能。朱迪斯小姐，你瞅瞅她，公牛身子，公牛脸，公牛腿儿。到头来还得找格洛伯曼——但愿别，是吧？等着瞧，等我们把她大卸八块再看，里面肯定还长着两颗公牛的蛋蛋！”

牛贩子朝蕾切尔逼近，母牛恶狠狠地拱着脖子，蹄子却在后退。

“她嗅格洛伯曼就好像老头察觉了死亡天使，”牛贩子道，“朱迪斯小姐，你见过只剩几天好活的老人吗？他有多么不安啊，像老鼠一样在房子里来回打转，嗅嗅墙角，片刻不肯入睡。你再看看她。她能闻见我们感受不到的东西，留意我们无法理解的征兆。快死的老人就是这样，仿佛一头渴望独处的动物。女人临盆前的两三天也有这种感觉，还会无来由地清理房间。闻到死亡天使气味的人就会这样。”

牛贩子猛地向前一步，伸手摩挲蕾切尔的后背，用他的催眠“手法”感知脊椎与皮层之间肉的厚度。

这一碰吓得蕾切尔打了个寒战，牛贩子也是一惊。

“哟—哟—哟—，这可是世上最好的肉了，”格洛伯曼边觊觎，边念叨着，“什么肉也比不上生不出崽儿的母牛肉。连巴黎的顶级厨师都不知道，只有我们这些生在肉案上的行家才懂。那些混餐厅的笨蛋整天戴着白帽儿，给奶牛喂各种香料，让肉质变软，出味儿。听说日本人甚至给小牛喝啤酒，而法国人用白兰地给牛洗澡。只有一点他们不知道：这种不孕的母牛，这种阴阳合一的双生崽儿，长着公牛的身体，却有着一身永远稚嫩的体味，一辈子发不了情，配不了种，生不了崽。这种牛身上割下的肉才是顶级美味，一准儿的！”

一大群燕八哥从东边飞来，返回水塔旁树林里的巢穴。

“它们来了，”朱迪斯道，“现在差一刻五点。我得走了。”

腾空的鸟群如一张巨盘，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空。它们飞舞回旋，张开一张巨幕，继而翻转。一根细线从其中伸出，将巨幕扯成一根宽宽的带子，然后细线被缠成一面巨大的帆。无数翅膀和鸟喙积聚出阵阵声浪。天空在震颤中渐渐阴沉。

“你永远别想得到那头牛。”朱迪斯道。

“是牛终究要落到牛贩子手里。”

“这头不会。她是我的。”

“朱迪斯小姐，我们都是你的，”说着，格洛伯曼戴上帽子，边鞠躬边后退，“我们终究都是你的，都会回到你的身边。所有人都会回到自己的贩子和屠户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