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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尽管蕾切尔一直没有起色,尽管外面一直有风言风语,朱迪斯跟牛贩子照例每周见面,一起坐上一两个钟头,喝喝酒,聊聊天。

格洛伯曼把酒瓶和酒杯都留在牛舍。有一回,朱迪斯说,她从来不动那瓶里的酒,除非他来。一听这话,牛贩子心中充满意外的欢喜。

“这瓶酒是你和我的,”他温柔地说,“只属于我们俩。朱迪斯小姐,这一杯敬我们俩。”

“敬我们俩,格洛伯曼。”朱迪斯说。

“要不我给你讲讲我爸爸?”

“你想讲什么都行。”

“我所有的本事都是跟我爸学的,尤其是当肉贩子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原则和营生必须分开。”

“我早就看出来了。”

“我跟他学买牛:怎么检查,怎么还价,怎么做手脚,怎么赢对手。我十岁的时候,他让我睡在卖家的牛舍里,确保对方不会给牛喂盐,让奶牛喝了个水饱才上秤;同时,也为了不让卖家赚‘屎钱’。朱迪斯小姐,你知道‘屎钱’怎么赚吗?称重前夜,他们给奶牛喂药,让她便秘,拉不出的屎积在体内,在秤上压重多卖钱。”

老格洛伯曼以前会从卡斯迪那和加沙的阿拉伯人手里买牛。

“他是个贩牛的好手。他的牛曾经卖到土耳其军队,有的还卖给英国人。他从加沙的阿拉伯酋长手里一买就是二三十头,先付点定金,声称剩下的等牲口安全运到后付清。酋长的牛倌儿是个笨蛋,他会沿着海边把牛从加沙赶到雅法。每次他只赶五头牛,这样一来,即便碰上强盗、野兽或遭遇洪水,损失也不会太大。”

第一批牲口到达时,老格洛伯曼盛情款待了牛倌儿,给他端上好吃好喝的,还特意将一瓶冰镇过的黎巴嫩亚力酒备在一旁。

“牛倌儿一边问那是什么,一边会意地用手指触碰瓶子外面凝结的水滴。”

“是冰水。”老格洛伯曼很清楚来客的宗教禁忌,也知晓他信仰的弱点。

他给牛倌儿倒了一大杯。牛倌儿一口喝下,辛辣的味道呛得他差点窒息。

“好水。”牛倌儿痛快地赞美道。

“我们自己井里打的。”

“真是口好井。”

“祝您健康!亚什拉卜,再喝一杯,我的朋友。一路上你一定渴坏了。”

他在酒杯里放上晶莹的冰块,端上橄榄、黄瓜块和新鲜的欧芹茎,还在酸橙木炭火上烤了肉串。当二人酒足饭饱,回味着“冰水”的余味时,老格洛伯曼拿起一块黑木炭,在肉铺墙上画了五条竖线,最后用一条横线贯穿。

“这些是你今天送来的牛,我亲爱的朋友。你回去再赶五头来,到时候我们再聚,一起吃烤肉,喝井水,然后再加五条线。等最后一批也运齐了,酋长大人也会亲自过来见证结算。”

两人用手蘸了炭灰在墙上按了手印,确认牲口的数目。牛倌儿感恩戴德与主人家告别,又喝了一口“冰水”才安然离开,回到自己的城市。

一周后,第二批牲口运到,照样是好酒好肉,照样是画线按手印为证。

“最后五只奶牛送到时,卖牛的酋长也来收取余款了,”这时,牛贩子用拐棍猛戳靴子,突然乐得前仰后合,“他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

“朱迪斯小姐,你说说看,”格洛伯曼挤眉弄眼,“他发现什么了?”

“什么呀?”

“他发现就在那个星期,我爸爸给肉铺刷了墙。之前的手印和标记被三层石灰遮得一点不剩。想跟生在肉案上的人争辩他得到了多少牲口,他倒试试……”格洛伯曼笑着咆哮道。

朱迪斯啜了一小口酒,也笑了。她解下蓝头巾,秀发垂在肩头。

午后,门外起了风,桉树的婆娑声越来越响。牛贩子知道,不一会儿,朱迪斯小姐就会站起来:“好了,格洛伯曼,现在四点半了,我得去干活了。”格洛伯曼起身戴上帽子,用右手指摸摸帽沿以示道别。

“那我也该走了,省得一会儿被你赶出去。下一次我再给你讲别的故事。”

他满足地来到院子里。跟朱迪斯聊了这么久,而且一次也没说“一准儿的”,他对自己很满意。格洛伯曼大喊:“奥代徳,奥代徳!”男孩跑过来,帮他将皮卡开出院子。

“要不是咱家的老桉树,遭殃的肯定是帕比什家的鹅,”娜奥米道,“你瞧瞧,他在树上撞出多少印子?”

我望着伤痕累累的树桩。曾几何时,这里大树参天,乌鸦在树冠筑巢,奥代徳在上面建屋,雅各布张贴爱的讯息,牛贩子的卡车横冲直撞……如今,摩西坐在桩子上掰钉子,大树尘封的过往在我的想象中再次变得鲜活:它再度开枝散叶,叶子轻舞婆娑,树枝渐长渐粗,我仿佛已听到即将爆发的断裂声,抱着头等待断树呼啸砸下。我被困在母亲死去的噩梦中,怎么都醒不过来。

如果摩西将树桩连根拔起并付之一炬,它就不会还像墓碑一样杵在这儿。但摩西舍不得那个桩子,那是他复仇的纪念,就好像他喜欢那块石头,它见证了摩西的力量。偶尔他会走到石头跟前,像见到老对手一样拍拍石面。夏末秋初,当凉风从卡梅尔山袭来,吹拂户外的草垛,摩西便会来到树桩前,挥动大手拔掉切面边缘长出的所有新枝嫩芽。他依然重复着那句惩罚的诅咒:“我让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接着,他在树桩上坐下开始干活:木板摆在膝盖上,上面堆放着弯钉,不一会儿,掰直的钉子也越积越多,堆出了另一座小山,两座山此消彼长。

拉比诺维奇现在年纪大了,脸总是发红,气也短了,仿佛一直在暗中跟自己较劲。他的双唇因衰老而变形,让他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然而,他的内心依然执着于寻找那条辫子,手臂上鼓鼓的肌肉依然赋予他力量。即便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年,有时眼见他用粗壮的手指掰钉子,就像掰铁丝一样轻松,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做这个能让他冷静。”奥代德说。

掰完了钉子,拉比诺维奇用海砂和旧机油把它们打磨。等钉子一个个变得油光锃亮,他的脸上也绽放出笑容。

梅纳汉姆伯伯告诉我,拉比诺维奇一直都喜欢亮闪闪的东西。以前还是个小姑娘时,他会小心提起妈妈给他穿上的连衣裙的裙边,跪下来,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将钉子准确地钉在地板上。

他母亲虽然忧心地板,但也知道小姑娘的一些好奇出自本能。她在厨房地板上画了个三英尺见方的框,告诉摩西钉子只能钉在框里。没过几星期,方框里密密麻麻钉满了钉子,而且个个打磨得像玻璃般光滑锃亮。

“那时的摩西是个乖女孩,”梅纳汉姆伯伯总结道,“一个男孩子如果当过女孩、穿过裙子又梳过辫子,在爱情的争夺战中一定无往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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