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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多年过去,当年村里的许多事、许多感觉都已被遗忘。雅各布的伤口曾如红线般在额头燃烧,数年过去,那疤痕也渐渐发白。显然缝合很成功,只有当他因回忆过去而脸红时,伤疤才会变得苍白显眼。

雅各布决定,无论如何都得做点大事。1937年夏末一个骄阳似火的日子,天光一亮,村里便响起金丝雀兴奋而嘹亮的歌声。等人们意识到鸟叫并非来自鸟舍内,而是来自户外时,那歌声已传遍整个村子。

大家纷纷来到屋外,只见雅各布·沙因菲尔德套上马车,载着四只装满金丝雀的大笼子驶向拉比诺维奇家的院落。

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家门,默默跟在马车后。马车向前行驶,跟随的队伍也沿街越变越长。

雅各布把车赶到牛舍门口,大叫一声:“朱迪斯!”

夏末的暮光在炽热与尘埃中降临。这个季节,石榴渐渐胀大裂开,果粒呼之欲出;这个时辰,斑鸠在昏暗的柏树上动听欢唱,宛如珠落玉盘。桉树上的乌鸦们仍旧每日聚集。朱迪斯在牛舍里洗罐子,摩西正往槽里添加饲料,为晚上挤奶做准备。

“他来找你了。”拉比诺维奇道。

朱迪斯没吭声。

“出去看看吧,我不想让他赖到家里来!”

娜奥米说他是嫉妒我妈妈。我倒觉得拉比诺维奇是看不惯雅各布这种求爱方式,这种死缠烂打的黏人做法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他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自己快要忍无可忍。拉比诺维奇知道:如果他出面,或者雅各布走进牛舍,整个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朱迪斯在一桶消毒剂上直起身,解下头上的蓝头巾擦擦前额和双手,这才走出牛舍。

“你想怎样?”她喊道,“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拉这些可怜的鸟儿来又是干吗?”

雅各布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令人们终生难忘。最好的证明就是那些甚至没有亲眼看见的人多年后也清楚记得。

雅各布抓住连接着四个笼子门闸的绳索,然后把手一举。

“这是献给你的,朱迪斯!”他喊道。

他一拉绳子,四个笼门一齐打开。

朱迪斯吃惊万分。

站在牛舍里的摩西也是如此。

雅各布直到那一刻都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到。他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四周一片寂静,人们哑口无言。每次目睹他人做出巨大的牺牲或奉献,围观者都是如此。家畜和野生动物们同样不吵不闹,因为自由与束缚的疆界刚刚被打破。四周没有一丝风,仿佛为了给即将腾空的黄色翅膀让路。

鸟笼装车的那一刻,金丝雀也预感到即将有大事发生。一时间,它们也吓得一声不吭,但很快便恢复了活力。雅各布再次大喊:“这是献给你的,朱迪斯!”上千只黄色的翅膀拍打着直冲天空,周围的寂静瞬间被激烈的振翅声划破。

随行者异口同声地感叹着。朱迪斯仿佛受了骗,她怒不可遏,好像一只奇怪的大拳头正攥在心头。

“真可惜,雅各布,你的金丝雀全没了。”

雅各布下车来到她跟前。

“我还有你。”

“你妄想。”朱迪斯后退一步。

“一定会的。你刚才第一次叫我雅各布。”

“你错了,沙因菲尔德。”朱迪斯断然否认。

然而雅各布没有说错。那的确是母亲第一次叫他“雅各布”。那名字留在嘴里的味道仿佛是苦杏仁:突兀而讨厌。

“错的人是你,”雅各布浑身发抖,他知道,全村的人都在目睹倾听,“除了这些鸟,我没什么更好的东西可以给你,只剩下我的灵魂。”

“你的灵魂我也不稀罕。”

朱迪斯转身进了牛舍。雅各布了解她的脾气,知道她再也不会出来了。他抓起缰绳,掉转空荡的马车回到自己家。

牛舍里,拉比诺维奇挤奶挤到一半,突然直起身子靠在墙上。

“朱迪斯,”他终于开口,“你也该同意见他一面了吧?”

“为什么?”朱迪斯很意外。

“闹了这一出之后,他就只剩下自杀了。一个为了爱放弃荣誉,放弃事业、财产和一切的人,到头来还剩下什么呢?他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

尽管拉比诺维奇并不十分清楚,但他的确出于本心。那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只有争夺同一个女人芳心的两个惺惺相惜的对手才能体会。一种略微恶心的感觉在朱迪斯喉咙里聚涌。

“别担心,”她道,“如果他真心爱一个女人,就绝不可能为她自杀。自杀的人都只爱自己。”

摩西问:“你认识的男人中,有多少能为女人做到这种地步?”

“那你认识的女人中,又有几个愿意要这种殉道者?”朱迪斯反问,“拉比诺维奇,你真正了解几个女人?什么时候你也变成内行了?这件事与你有何相干?我只是你的帮工。你只对我挤的奶、做的饭有发言权,仅此而已。”

大门外,人群依然聚集。好一阵过后,大家才默默散开。低语声渐渐消失,尘埃落定,风雨欲来的不祥之感停滞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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