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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奥代徳告诉我:“我小的时候,爸爸会在晚上擦拭铜钱,擦得像金币一样闪闪发光。那时我生怕乌鸦会发疯,怕它们撞破玻璃飞进来把钱币偷走。我还纳闷呢,你居然从没在乌鸦巢里发现过钱币?”

“它们不会把亮闪闪的东西藏在鸟巢里,而是埋在地下。”

奥代徳的左臂搭在方向盘上,左臂的肤色要比右臂更深。他的右手在挂挡杆和各式各样的按钮、手柄间飞舞转换,偶尔还会挥舞着解释强调些什么。

他满脸通红,灰色的汗衫贴在层层肚腩上。光溜的脚丫穿着凉鞋踩在踏板上。

“开这种‘老麦克’,胳膊必须要有劲儿。现在有了动力方向盘、液压座椅、减速器外加半自动什么的先进玩意儿,我每天的运动只剩下晚上按闹钟。”说着,他哈哈大笑。

“我跟黛娜说过:‘走吧,咱们去美国,搞个半拖车。不要马车,要最大的彼得比尔特[彼得比尔特:美国重型货车制造商。]:后面能睡两个人,还有冰箱、风扇、无线电、淋浴什么的。’这匹马一旦放出来,路上那叫唱得一个欢实。那可是世界上最好、最舒服、最结实的车。萨义德,开着这么一台车周游美国,在车上看风景,还有什么比这更棒的?车子逐渐经过森林、荒漠、田野、高山,如果你以英里计算距离,而不是公里,整个感觉也会不一样。英里是英里,公里是公里,光竖起耳朵听听,也知道它俩不是一回事儿。一个司机在咱们这儿能做什么?拉点牛奶、茄子、鸡蛋、胡椒,撑死从耶斯列谷运到耶路撒冷,感觉更像是抱纸箱、骑车子的杂货铺伙计。幸好军队偶尔还会叫我去后备队拉几个水箱,从西奈开到戈兰,再开回来。那还算点儿成就。不是我小瞧这份工作,在这个国家,半拖车连个U型转弯都转不了,还得倒过来点儿才不至于过境。美国无边无际,地方又大又宽敞,干什么都能放开手脚。人家的‘大峡谷’可是真格的峡谷,真正的大,绝对不是咱们小时候村里大人带孩子郊游时去的埃拉特[埃拉特:以色列南端港口城市。]附近内盖夫[内盖夫:巴勒斯坦地区名。]边上的那种。咱们在大太阳底下走了一整天,就为看峡谷,到头来只见着个又红又小的破沟。在美国,山是山,河是河,峡谷是峡谷。拿密西西比河来说,那简直就是汪洋大海。你知道密西西比怎么拼吗?瞅瞅我们萨义德,上过大学的聪明人,什么p呀s呀都玩得转。听我说,萨义德,有一首歌:m-i-s,s-i-s,s-i-p-p-i。这还是一个美国姑娘来旅游时在路上搭便车教我的。在美国,如果开卡车进加油站,那里有优质食品,有干净的洗手间,还有音乐。杯子里的咖啡一喝完,马上有人给你倒满——他们管这叫‘续杯’。我在电影里见过一次:一个司机坐在加油站的吧台前,伸伸腿,喝喝咖啡。服务员走过来——一个经历过人生的真正女人,不是什么笨蛋小孩子。她穿着护士那种白鞋,系着小围裙。当他喝到差不多第四杯时,服务员开口问——萨义德,你听仔细了——‘要续杯吗,先生?’不像咱们这儿,什么东西都斤斤计较。给你弄杯破咖啡,再上个湿乎乎的三明治,里面加点烂番茄。厕所里屎尿永远冲不净,厕纸还得自己带。咱们这儿的加油站哪用得着厕所啊,是吧?不管去哪,不管在哪,肯定赶得及回家尿尿。”

白雾蒸腾,山中的松林里飘来温暖的松脂香。太阳爬上山头,大卡车沿一处斜坡下行,之后又在坡顶左转,攀爬一小段路之后再次转向,仿佛山谷一下子在方向盘的转动下伸展开来。

奥代徳胸口鼓足了气,转过脸对着我笑笑:“每次去耶路撒冷看娜奥米,她都会跟我聊起这个时刻:从米列克河谷出来,爬坡向左,然后右转,突然,山谷豁然开朗。这儿是吉沃-萨伊德,这儿是约书亚镇,这儿是贝特-谢安,那儿是纳哈拉尔,远处是莫雷山。她想听山谷的样子。我告诉她:‘妹妹,你想那儿了?跟我说一声,我马上带你回家。’你真该看看一旁梅尔的表情。”

从小屋往上走,眼睛所及之处都是娜奥米的悔恨之地,一路延伸至远山的蓝色壁垒。一方方农田间不时会冒出棵大橡树,那是从前的密林留下的纪念。

“你也知道,我跟你妈妈合不来。但在梅尔的问题上,我俩的意见倒完全一致。”

经过冷清的基什昂通道,穿过萨德伊-雅科夫,右转,轰鸣着攀爬到拉马特-伊沙伊——奥代徳到现在还管它叫杰伊达。我们一路爬上爬下,快到旧时的英国警察局时,奥代徳又把说了百八十遍的故事拿出来讲:施维利队长如何功勋卓著,在周围的阿拉伯村里发号施令。

“萨义德,你得把这些都写下来,”他大喊,“不然我跟你说这些干吗?你记住了,然后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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