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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雅各布在火上坐了一锅水,在手掌上打了个鸡蛋,将蛋白滤掉,把蛋黄放进碗里。一点酒,一点糖,搅拌器在他手中闪耀飞舞。水汽蒸腾,将酒香释放到空气中。

“蛋黄就是力量,是母亲,是生命。”

他的动作又快又稳。但当他把手指伸进碗里蘸蘸,想品尝下味道时,那手开始发抖。

“千万别忘了我。”雅各布忽然道。

“当然不会。”

“还有格洛伯曼和拉比诺维奇,也别忘了他们。”

“雅各布,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这就回去?”

“请你把衣橱打开。”

我照做。

“请把那个盒子拿出来。”

一个又扁又长的白色硬纸盒像幽灵一样立在挂起的衣服后面。我记得那个盒子,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把它打开。”

一袭白色的旧礼服陈放其中。

“那是你母亲的结婚礼服,”雅各布用颤抖的声音道,“你还记得吗?是我亲手缝的。”

我蜷缩起身子,眼睛有些湿润。尽管妈妈只穿了几分钟,那礼服却像是她在田野中褪下的皮肤,等待着与主人的血肉团聚,正如等待中的我与雅各布。

“那时她穿着这条裙子,正在赶来的路上。事情突然发生了。所有人都在席前就座,等待她的到来。然而,来的却是你,萨义德。一个十岁的孩子抱着那个盒子,盒子里装着那件礼服,你不记得了吗?当着全村人的面,你把盒子交给我,然后转身就走,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然后,所有的客人都走了,我回到屋里,关上门,抱着那件衣服倒在床上。所有的碗碟,所有的上等德国餐具都晾在屋外的桌子上,让阳光暴晒,任苍蝇滋扰。我就这样躺了整整一个星期,不睡觉也不做梦,心冷得像冰。朱迪斯和摩西回来后,立马就赶上大雪。那是1950年2月。那会儿你还是个孩子,不过那场雪你肯定记得吧?有谁会不记得1950年那场大雪?全国都在下,连约旦河谷都下了几英寸。怎么说呢,那可真是没想到。村里倒了树,死了鸡,还冻死了两头小牛。附近的临时营地里,有几个新移民被厨房整个儿掉下来的屋顶砸死了。我们那儿的人,见识过三四米高的积雪,坐过三匹马拉的雪橇,见过小牛那么大个儿的狼,还敢伸舌头舔舔井边冰冷的铁栏杆。对我们来说,那年的雪只能算是小打小闹。那能算大雪吗?雪橇在哪儿?狼狗在哪儿?在这里,我们弄个泥橇,是为了走泥地运牛奶。有一次,村倌儿帕比什射死一只进院偷鹅的狼。不过,也就是帕比什管那东西叫狼,其实只有猫那么大。要我说,那撑死也就是匹胡狼。别说耶路撒冷和采法特[采法特:以色列北部城市。]了,就说咱们这儿,一个炎热山谷里的小村子下雪?那是做梦都没有的事。谁能经得住这世面?那些树根本受不住,尤其是桉树。桉树能禁得住下雪吗?萨义德,我问你,这种来自澳大利亚的树禁得住风雪折腾吗?我见到苹果树、樱桃树、桦树站在风雪中,可桉树湿乎乎、软趴趴的,冬天也不掉叶子,压在身上的雪量远超过它的承载力,只能断掉。雪一片、一片又一片落在树上,直到落下最后一根稻草:断!现在!树顶的巨枝压断掉落,全村都听到那断裂声,甚至是断枝时叶间的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然后,他们听到了那一声,所有人都起来跑了过去。毕竟,有谁不知道拉比诺维奇家那棵桉树?树顶有乌鸦筑巢。你小时候曾经爬到上面去看乌鸦。格洛伯曼、拉比诺维奇和我像疯子一样在树下兜圈子,生怕你掉下来。朱迪斯还笑话我们,说这孩子叫萨义德,肯定会平安无事。现在,你该小心了。因为你已经不再是孩子,死亡天使也不会原谅你跟他玩把戏。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就等时机到来,把你带走。有时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亡天使,他与你同时降生,一直在你身边等待。正因如此,如果有人已经年纪一大把了,那他肯定还有很多年好活,因为他的死亡天使也不再年轻,眼神不好使,手也哆嗦。早晨醒来,死亡天使也是一身酸痛。当他终于完成使命,自己也会在你死了一分钟后断气。就好像蜇了人的蜜蜂自己也得倒霉。这里有一位独身女人,你母亲,虽算不得十分美丽,但开朗清亮,仿佛面对花园的一扇窗。还有她眉间那道忧伤的细线——那也是被爱割出的伤痕。不光是她的肌肤,如果你见过她挤奶,或是切蔬菜拌沙拉,或给孩子洗澡的样子,你就会立刻明白那双手是多么有魅力。你问我为什么会爱上她?你问我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我这样的人对女人能有什么奢求?原谅我的粗俗,萨义德,我们这种人既不看奶子,也不看屁股,甚至连美貌都觉得索然无味。火花已开始逐渐熄灭,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开始变得无聊。正如格洛伯曼所言:面对多数女人,命根子都要打哈欠。所以,他看重的是手。女人的巧手可以抚慰你,激起你心底的涟漪,可以如水一般流淌倾诉:我在这儿,雅各布,我就在这儿,嘘……睡吧,雅各布,你并不孤独……雅各布……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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