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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她的身体里、肌肤下隐藏着怎样的情感?女人的身体上,而不是头脑里,记录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萨义德,即使是你,也并不了解母亲的一切。你所知道的,无非是她乘火车来到这里,抚养了拉比诺维奇的孩子,在他家做饭、欢笑、洗衣、刷碗、挤奶,做着一个村妇所做的一切。她一个人住在牛舍里,夜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号声。你知道的就这么多。有时我觉得她来到这里是为赎罪。她把心爱的小牛养大,对动物能倾注如此心血,给她取名蕾切尔,难道不是为了祈求原谅吗?可她一个字都没有透露过,眉宇间也没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她的脸明朗得像一扇面向花园的净窗,但与此同时,却不显露出任何秘密。这就是她隐藏的方式。那时的她有很多秘密,其中的一些我至今依旧为她守护着。怎么,你以为我和盘托出了吗?拉比诺维奇也许知道一些,但他从不纠结于这种东西。多年来,他也沉浸在自己的遗憾当中,对他人的伤疤不再感兴趣。只有那么一次,当有人跑到村委会,抱怨朱迪斯夜里哭声太大时,拉比诺维奇找到书记办公室,说了这样一番话:‘人家把你家奶牛的奶子哭干了?没有吧?那你管那么多干吗?关你什么事?谁都有想哭的时候,鲁宾的声小,西蒙的声大。’说完,他转身就走。起初我不明白鲁宾和西蒙是谁。村倌儿帕比什告诉我,那只是举例时随便安上的名字。当时我想:像雅各布这种名字永远不会被人拿来举例。每天晚上,朱迪斯依旧哭得令人心碎,而夜里发出的声响是掩藏不住的。这不像萨义德,你怎么也猜不出他的父亲是谁;也不像女人的秘密,来自哪里,爱过什么人……像这种秘密,如果没在肌肤上留下印记,又是在哪里呢?灵魂?灵魂上能留下怎样的印记?那样的哭号已经压抑了整个白天,就等在夜晚释放。她曾躺在牛舍里,身旁是心爱的奶牛。一个咀嚼苜蓿,一个咀嚼回忆。而那哭声……每晚不断……如野狼的灵魂般漂浮于村子上方,上升,落下,寻觅……它寻觅着……寻觅着……怎么说呢,萨义德,我不点名,不过确实有人说,如果拉比诺维奇家的朱迪斯再这样号下去,胡狼都会进村来认亲戚了。故事越传越开,越传越精彩。有人说这是女人的事情,疼在男人没有的地方,男人也理解不来。有人说是因为爱。有人说是睡梦里想起了后悔的事。你看,每个人都有悔恨,有大有小,有的人闷声不响,有的人撕破喉咙,有的人一辈子什么都不做,只是后悔。以前我认识一个外族的木匠,有时吃了东西会后悔,有时爱了某个人又后悔,有时说了什么话也后悔。人难道还缺少后悔的理由吗?有时,木匠会跑到别人家里,把自己一周前刚做好的柜子返工。有两次,人们抓到他挖坟,因为他后悔打棺材时没用对木料。他一年总要改两三回名字,如同田间蜕皮的蛇,把老问题留给旧名。萨义德,你小时候经常抱怨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不好听你干吗不改名?跑到政府去,说:我不想再当萨义德了,我想当格申,或者所罗门,或者雅各布。你要是叫雅各布就好了。但那很危险,你和我的名字都决定着命运,叫我们这种名字的人可不能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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