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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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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娜奥米的一位朋友突然来信,请她进城“小住几天”。这位姑娘来自纳哈拉尔,当时正在耶路撒冷的莫夏夫师范学院念书。 “你要去找他?”朱迪斯问。 “我不是去找‘他’,”娜奥米火了,“‘他’是谁?我去找朋友,还真没准儿也去看看‘他’。” 奥代德开着运奶车把她送到耶路撒冷。 “你们睡在哪儿?”他耐着性子问。 “睡大街。” “我问你正经话呢,娜奥米。别跟我打哈哈。” “我要在街上找个镶金牙、胡子一股烟熏味儿的陌生男人,问问能不能在他那儿睡。要是人家说没地方,我就说:‘没关系,先生,那咱俩挤一张床吧。’” “你要是再继续这样,我就立马掉头把你扔回村里。” “才怪!等你回去,车上的牛奶都馊了。” 沉默了三个钟头之后,耶路撒冷的晨光降临,奥代德又问:“你的朋友人在哪?” “她马上就来。” 那位纳哈拉尔的姑娘果真来了,还将娜奥米带到不远处布哈拉聚居区的家中。梅尔正在那里等候。他带娜奥米来到“以色列之家”,在夜班工人时常光顾的餐馆喝了一杯浓郁的甜茶。 空中弥漫着黎明的寒意。娜奥米双手捂着厚实的小茶杯,它跟家里用的薄薄的俄式茶杯截然不同。 太阳渐渐升高,钟声响起。两人买了些新鲜的百吉饼,准备去梅尔的住处。路上,娜奥米忍不住吃掉两个。他们沿玛丽公主大街前行,梅尔帮她弄掉粘在嘴唇上的三粒芝麻:一粒用手指轻轻抹掉,一粒用嘴唇轻轻一吹,一粒用舌头温柔舔舐。 梅尔租住的地方离路德维克·麦尔书店很近。房子墙体厚实,矮床、红毯、大窗台,娜奥米一见就喜欢上这里。床上的枕头散发出梅尔身上的味道,也不知那味道最初究竟来自哪里——是梅尔,还是枕头? “诺米尔,你太傻了!”母亲道。 “你才没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她们的哭声很接近,但并未不分你我。几个月后,在1946年春天,婚礼在拉比诺维奇家的桉树下举行。 我依稀记得从耶路撒冷和特拉维夫来了许多衣着怪异的客人,还有野生金丝雀突然高唱,欢欣鼓舞的金翅雀和绿毛雀也加入了它们。雅各布的帮工从彩色帐篷里扛来了大留声机,放在牛舍的墙根下,婚礼中不停摇动手柄播放着音乐。 雅各布没有在婚礼上跳舞,而是一直坐在旁边。突然,他招手叫我过去。 梅尔和娜奥米结婚时,我只有六岁。好像就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听雅各布长篇大论。当时,他把我抱到膝盖上坐下,说出的话让我似懂非懂:“萨义德啊,每一个人,当他有了孩子,当自己的孩子结婚,当自己的父母离世时,就会感受到死亡。你知道吗?” “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 我想从他身上下来,继续在桌子之间乱跑,引人注意,赚取糖果。可雅各布紧紧抓住我,继续着他的奇谈怪论:“你有三位父亲,他们都会先你一步死去。你有个和死神作对的名字,而且依我看来,你可能不会有孩子。这一点你随我,我没有孩子,只有孩子的一部分,你的百分之三十三点三三。可你出生那会儿,我却像个实实在在的父亲一样痛哭流涕。人们说那是喜极而泣,但那不是欢喜,而是悲伤。死亡天使留下的许多征兆我们都没能会意,但那个征兆我们都知道。他在宣告:现在轮到你了。看来你是不想跟我待了。玩去吧,萨义德,高高兴兴地玩儿。今天办婚礼,我们得高高兴兴的。” 梅尔家的亲戚盯着我,一脸嘲讽与好奇,见拔示巴伯母一袭黑色丧服也是窃窃私语。他们也害怕蕾切尔。这头牛突然冲出牛舍,嗒嗒地来到母亲的身边,吓得人们赶紧向两边散开,桌子碰歪一地。 离婚礼还有三天时,梅纳汉姆伯伯春季的毛病再次发作。婚礼上,他举着个本子见人就晃:“我失声了。我是新娘的伯伯,那位寡妇的丈夫。恭喜恭喜!”人群里有人咯咯直乐。 伯伯把我召到身边,鼓励地拍拍我的肩膀,我眼前的纸上写着:“管他们呢,萨义德,让他们看去。” 梅尔的妈妈丰满得像只老母鸡。她不停地抱怨村倌儿帕比什院里鹅圈的臭味,还有蹭在她鞋上的烂泥。终于,格洛伯曼抓住她的胳膊请她跳舞,让她满脸通红——一来跳舞太累,又离得这么近;二来突然有人碰她的身体,令她好不习惯。格洛伯曼的大脚在她周围和双脚间闪转挪移,如野生动物一般敏捷;他的手探索着她僵直的脊线,手指估量着她腰下脂肪的厚度。 “您不该在意年龄,克雷巴诺夫太太,”牛贩子轻声道,“您温柔、美丽而且富有品位,后腰曲线这么迷人,不该这样对自己。” 克雷巴诺夫太太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男人脖子上散发的奇怪而诱人的香气其实是血的味道。他的手再次举起,透过裙子的布料摸索着她脊背上的凸起。太太突然轻叹一声,无意中,温暖的汗液居然厚着脸皮,从体内顺着毛孔偷偷溜出。 她红着脸问:“您是谁家的宾客?” “拉比诺维奇家的。” “是他兄弟吗?” “不是,”牛贩子礼貌地答道,“我是他儿子的父亲。”说着,他指了指我,“萨义德,快来跟梅尔的妈妈打个招呼。” 两个戴着深蓝色贝雷帽、脚穿浅口鞋的小家伙掏出刀子,想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桉树的树干上。梅纳汉姆伯伯打趣地管他们叫“小资产阶级”。妈妈走到他们跟前,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们两个小畜生,离那棵树远点儿。不然我用这刀把你们耳朵割了。” 蕾切尔低下头,两个小孩转身就跑。乌鸦们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个飞下来啄着餐桌上的残羹剩饭。 两天过后,乌云开始在春日的天空聚集,大雨如注。而就在那个四月末的雨天,梅尔和母亲发生了第一次争吵。 我已经不记得争吵的原因,只记得一大清早,娜奥米把衣服装进行李箱,又往水果箱里装了些书。奥代德气得脸色发白,板着脸将妹妹和新妹夫送到耶路撒冷。 即使是在婚礼上,诺书亚依然密切观察学习着摩西·拉比诺维奇的一举一动。此时的他已没再尝试举石头,而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摩西身上。那一年,他已经掌握了拉比诺维奇的多数动作——从明显的到细微的都不放过。然而,诺书亚并没有向任何人展示,连雅各布也蒙在鼓里。 住棚节一过,白天变短,空气中湿冷愈重。一天夜里,摩西从奶厂往家走,诺书亚跟在身后。 摩西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是什么。一次,两次,他回过头去,想要看清楚,搞明白。此时,他的整个躯体都感受到托妮奇卡的存在,感受到他的双生。她从死亡的沉睡中苏醒,此刻就走在他身边。摩西不由得浑身发抖。 诺书亚对于这些隐秘的旧事毫不知晓,更想不到模仿摩西也会重现他亡妻的样子。第二天夜里,他照样跟着摩西。 当同样的感觉再次席卷全身,拉比诺维奇毫不犹豫,转身冲向身后的阴影。他掐住帮工的脖子,对着目瞪口呆的他大吼:“辫子呢?快告诉我辫子在哪?” 诺书亚吓得几乎摔倒。尽管摩西比他矮一头半,手却像老虎钳一样有力。 “要是你早告诉我,也许现在都还活着!”摩西大喊。 他突然绝望地松开手,虚弱地瘫在地上。诺书亚撒腿就跑,他嗓子发堵,心中却十分庆幸,一路边笑边咳嗽,跑回了他的学生家。 与此同时,雅各布也开始了新一阶段的探戈舞蹈练习。这一部分难度很大:跳舞时,诺书亚会给他出谜题、讲故事,还会问他问题,跟他争论,好让他分心,将注意力从身体转移开。 一开始,雅各布晕头转向。比如,诺书亚若问235减去117等于多少,雅各布会立马愣住,两个膝盖扭在一起。还有一次更滑稽:一天跳舞时,诺书亚抛出个众所周知的谜题——关于一个男人在十字路口碰上了只会说谎的人和只会说实话的人,雅各布索性双膝一软,摔了个狗啃屎。 不过,他的双腿渐渐有了经验,如今也能摆脱头脑的约束,自信地移动了。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已能够一边背诵全等三角形的六条定律,一边跳阿根廷斗牛舞了。他能一边和诺书亚激烈争论关于身体与灵魂的和谐统一,甚至还开他几句玩笑,一边完成“妒意”中的激烈旋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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