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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以色列独立战争爆发。男人们开始从村里消失。路上传来枪声,远山腾起浓烟,村里的墓地又起了新坟。然而,走路光脚留印、带着地道加利利口音的诺书亚去了附近的阿拉伯村庄,又平安返回。他学母羊咩咩地叫,一只小羊羔居然信以为真,一路跟在他身后。

诺书亚带着小羊在田野里蹦蹦跳跳,带它玩捉迷藏的游戏。养了两个星期膘后,诺书亚把羊羔引到胡桃树下,用绳子绑住它的后腿,将它倒吊在树枝上。在羊羔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新游戏之前,诺书亚便操起一把锯齿已经被磨掉的旧镰刀,抻开羊脖子,一刀斩下羊头。

尸身的痉挛尚未停止,意大利人已经切断四蹄上方的关节。他将嘴唇贴近四肢的断口,使劲吹气。

“沙因菲尔德,注意看。”说着,诺书亚用双手拍打着羔羊的身体。

吹气有助于肉皮分开。诺书亚将羊羔的腹部纵向切开,像脱衣服一样将羊皮扒下。

“如果你学会做这个,就会得心应手;学不会,就始终无从下手。”

闻到附近有死亡的香味,兴奋的乌鸦开始在周围雀跃、盘旋。渴望与急躁令乌鸦胆子越来越大,有几只甚至凑到跟前,啄食诺书亚被血浸透的鞋子。他把羊肠扔给乌鸦,将羊肉放在芳香的木炭上烤。这些木炭还是用橘园砍回的树枝做成的。

“沙因菲尔德,你坐下,”诺书亚用手扒下一小块鲜美的羊肉,吹了吹,送到学生的嘴边,“别忘了,爱情是有规则的。你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睛也会看着你,接着,眼睛会慢慢闭上。这说明她信任你。然后,她的嘴唇会慢慢张开,你要小心翼翼地把肉送出,但不能真的送进嘴里。要等一分钟,会有信号:她的舌头会略微伸出,像一只小手接住礼物。然后你用手里的肉去触碰那舌尖,她会张开嘴把肉吃进去。你要知道,那才是完全的信任和理想的爱情。闭着眼睛张嘴接受食物,所需的信任可比闭着眼睛同床共枕多多了。”

雅各布闭上眼睛,嘴巴大张着伸出舌头。他相信着,摸索着,感受着食物的芳香与温暖,舌头承载着战利品,将其收入口中。

“吃吧,沙因菲尔德,吃吧。”又一小块肉送到他嘴边。

“婚礼过后,你们会一起坐在桌前,你要在全村人的注视下这样喂她。不用太多,也不用叉子,就用手指喂一点点。你看着她咀嚼,她也会望着你。”

雅各布睁大眼睛,一边看,一边咀嚼吞咽,那道疤在前额发亮。唾液和眼泪是体液中最为温和的两种。口舌的狂喜化作眼泪流到下颌边。他的大腿颤抖着,内心几乎融化。

诺书亚留意到学生唇边洋溢的喜悦与爱意,在雅各布咬合前赶紧将手指抽回。他站起身,在留声机上放上一张唱片。雅各布分辨不清,究竟是旋律配合着老师的舞步,还是他的动作在配合旋律。意大利战俘仿佛玩跳绳的小姑娘一般,跳得娴熟自如。

接着他转向雅各布,问:“吃完了?”

雅各布点点头。

“现在你们俩要跳舞了。”

诺书亚用双臂架起雅各布,两人身体紧贴着,共舞了一段探戈,那舞蹈中有着克制的欲望,让人口干舌燥,饱含着悔恨带来的痛楚。

无尽的旋律,烟雾与香料混合凝结的味道,从沙因菲尔德家的院里飘散而出,笼罩着大地。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所为何故。然而,神秘的氛围依旧笼罩着沙因菲尔德家的宅院,笼罩在帐篷的上方,笼罩着这两个在这里共同生活、学习、训练、准备的男人。

一层纤薄的屏障笼罩着他们的一切行动,如同笼罩着雇佣杀手、炼金术士和年轻寡妇的衣衫。

很多人在沙因菲尔德家门前驻足,想用窥探的目光推倒神秘的围墙。其他人仅仅是放慢脚步,呼吸着房子周围的神秘空气。

“在以色列地,年轻的男人们正在失去生命,而这两个人却围着那个女人转。”抽几个小时空回来探望的奥代徳愤愤不平。他正在哈雷尔旅[哈雷尔旅:以色列国防军的预备部队,在1948年以色列独立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服役,当护送卡车司机,还时常帮身在被围困的耶路撒冷的娜奥米送信。

雅各布说他想入伍参战。官方通知他,他年龄太大,不能入伍;工作人员私下里又告诉他,这么做纯粹是不要命。他这才放心回到他的帐篷里,跳他的舞,做他的菜。

美食的味道并不理会风向。雅各布家菜肴的香气总会飘进我家的窗户。但母亲完全无动于衷,她从未在帐外驻足,也不理会那音乐声。更有甚者,她甚至不屑于改换平时的路线,以避免从那里经过。她昂首挺胸,那熟悉的轮廓、摆动的裙裾瞬间从两人身旁飘过,只留下决绝的背影和冷漠的聋耳。

朱迪斯在拉比诺维奇家挤牛奶,给他洗衣、做饭,从他那里拿工钱。每周她和格洛伯曼见一次面,喝同一瓶酒。每周两次,我和她一起带蕾切尔出门散步。那时候的蕾切尔已经上了岁数,有时记性不好,得要人领着才能回家。

以前的牛舍如今变成了惬意的小屋。墙上攀着三角梅,仿佛卷曲的鬓角。燕子在窗边拍打着翅膀,柔和的奶香从墙缝里渗出。拉比诺维奇家的朱迪斯就在这里把儿子抚养成人,毫不理会世人的目光。

这样的做法自然会令雅各布心中不安,而诺书亚则对朱迪斯这个人和她的行事风格毫无兴趣。诺书亚按规则做事,任何女人都无法逃离规则;他照周密的计划行动,任何偶然与时机都无法干扰。

第一次停火期间,他们两个到海法买了布料,准备制作新娘礼服。雅各布体会着不同布料的手感,而诺书亚则仔细地观察着裁缝师的活计。

诺书亚用胳膊肘指了指雅各布,对店里的女裁缝说:“他要给我缝裙子。”雅各布羞得无所适从。

她们都笑了,诺书亚用村里幼儿园老师的嗓音高声唱起了歌谣:

巧手衣匠坐工房

日日辛勤为何忙

穿针引线密密缝

缝纫踏板踩不停

挥汗若甘霖

女工们一边喝彩,一边跟着唱起来,尽兴的同时丝毫没有起疑,任他在一旁流连观察。夜晚,诺书亚返回村里,此时早已将量体、裁剪和缝纫的技巧烂熟于心。

“咱们现在开始缝制礼服,明年就会万事齐备。”他说。

“不用给新娘子量尺寸吗?”雅各布问。

“行了,别新娘子新娘子的!”诺书亚突然厉声道,“这跟新娘子有什么关系?你不用见她,不用跟她练跳舞,也不用给她量尺寸!”

他在地上唰唰铺开几张大纸。

“给我说说一下她的体形。”他命令道。

根据雅各布的描述,诺书亚俯身用铅笔将礼服的各部分一一绘出,剪出纸样,然后将布料铺在地上。

整个阶段在故事中只占据几行文字,几秒钟就能说完,实际上却持续了数月之久。先是买了布料,随后是准备、计算、绘图和裁剪。与此同时,雨水落下,果实成熟,月盈月亏,候鸟迁徙。最终,雅各布洗了脚,用布擦干。他先踩踩白纸,向诺书亚证明脚上没有脏土,这才放心地踏在布料上。

他的脚跟和脚趾感觉到灼烧的刺痛,但说不清是因为高温还是寒冷。雅各布将纸样铺在料子上,依着纸样的形状裁剪出布料。他伸着舌头,屏住气息,全身只有手指在动。

过后他身子一软,倒身就睡。几天后,诺书亚找到阿丽莎·帕比什,跟她借那台“胜家”牌缝纫机。

“给他,给他,”村倌儿帕比什告诉妻子,“省得又让动物遭殃。”

诺书亚扛着沉甸甸的缝纫机回到家。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将一块块布料拼接缝合,雅各布就在一旁,不断描绘出朱迪斯的轮廓。

白色的裙子渐渐成形,纯洁而空洞。

“感觉到了吗?感觉到了吗?”诺书亚问。雅各布全身心地感触,和衣料一起渴望着肌肤与肉体,期待着这份渴望——这份自以为独有的渴望——能得以满足。

诺书亚粗略缝出裙形,笑着让雅各布穿在身上试试。尽管面料清凉,雅各布的肌肤却像着火一般,疼得他不禁大声惊叫。没穿两分钟,诺书亚便要他脱下,两人用缝纫机合力完成收尾工作。

只有格洛伯曼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他饶有兴致地观望着,为雅各布介绍食品暴利商中的“重要大户”。独立战争期间,牛贩子依靠他的绿皮卡、狡猾和关系网“随时为国效力”,并在物资缺乏的困难时期做起了老本行。他在黑市倒卖,将肉卖到政府高官经常隐秘出没的高级餐厅,从中赚了一大笔。所以,对于哪里可以买到婚礼用的食材,牛贩子一清二楚。

他答应帮雅各布争取折扣,甚至许诺借给他婚礼所需的全部餐具——那些曾属于德国圣殿骑士、来自德累斯顿和布拉格的精美餐盘。如此一来,当年圣殿骑士遭驱逐后牛贩子入室洗劫的传言也得到了证实。

“帮你对我没有一点好处,”他说,“不过到了我这个年纪,有时爱情会敌不过好奇。”

与此同时,村里人都说已经很久没见过雅各布:没见他再纠缠朱迪斯,没见他守候在拉比诺维奇家门外,没见他四处张贴黄纸,没见他躺在路边等朱迪斯经过……到处都不见他的人影。因为他闭门不出,正忙着学习,忙着准备“考试”。

他一天到晚要么围着锅台,要么跳舞、做针线。他播种、施肥、浇水、培育。他午夜上床,时梦时醒,时而自言自语,睁眼闭眼间,他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斯迪朱,斯迪朱,斯迪朱,斯迪朱,斯迪朱,斯迪朱,斯迪朱,斯迪朱,斯迪朱,斯迪朱,斯迪朱,斯迪朱,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朱迪斯。

橱柜散发出夜晚的气息,架上精致的酒杯余韵未停,铜锅在墙上泛着红晕,绘出一轮轮不落的夕阳。

细密的针脚不断延伸,礼服渐渐完成,等待着渴望已久的躯体来接受它,充实它,成全它。

诺书亚将礼服抚平折好,放进长长的白色的硬纸盒中。

他将盒子放进衣柜:“现在一切准备妥当,就等吉兆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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