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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那时候,我已经学会了跳舞和烹饪。菜肴已经齐备,礼服也已准备好。意大利人搬起了石头,还第一次叫我雅各布,仿佛给我升了职。我从沙因菲尔德变成雅各布,从贫苦的大头兵当上了爱的大将军。全村人都跑来看婚礼告示。那些文字简洁而优美,喜结连理……心仪伴侣……还有日期——犹太历和公历都有,还有年、月、日和具体时辰,一切都清清楚楚,‘命运’、‘好运’和‘偶然’三兄弟绝无可乘之机。几天后,我带了一只嫩鸡,坐公共汽车去海法见拉比。我把婚礼的日期告诉他,让他千万别忘记出席。你也知道这些迂腐的老东西,支持仪式不能收钱,可为给仪式提个醒儿,收只肥鸡却觉得无伤大雅。还有,萨义德,你不是一直问我从哪里学会烹调、缝纫和跳舞吗?现在你知道了。你别理格洛伯曼那些关于战争的言论。英国人在沙漠里活捉了萨尔瓦托雷,把他带到这里,关进战俘营,他逃到我这儿,教会我那些本事和道理。如果战争的意义不在于此,那又能在哪?我问你,在哪?难道我的爱还不值一场战争?一开始,我以为他会教我做意大利菜——什么意面、番茄、奶酪之类的,然而没有。他告诉我,犹太人办婚事就要做犹太人的美食。他仔细观察阿丽莎·帕比什的手法,不一会儿就摇身变成地道的乌克兰大厨,还把这手艺传给了我。就这样,我做出了三种鲱鱼:一种配酸奶油和青苹果,用来开胃;一种配洋葱、橄榄油和柠檬,用来抚慰灵魂;一种配黑醋、橄榄油、辣椒和月桂叶,用来平复悔恨。鲱鱼还配上了面包、黄油和杜松子酒。我在鸡汤里加了三角馄饨,又滴了几滴油花儿,它们如金币般向你绽放微笑。汤里还加了莳萝,那叶片纤薄无比,突然间你会听到所有人都对着汤碗叹气,因为他们都在那摇曳的叶片中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包馄饨的面是我亲自和的。做三角馄饨,外皮比内馅更讲究。我还做了‘塔甘卡’,这道鸡肉在俄国只有基辅那些富裕的外族人才吃得起。此外,还有乌克兰风味的罗宋汤,里面放了土豆、卷心菜、甜菜和牛肉。那个意大利人真是精通此道,他还做了记录,提醒我别忘记在每位客人的罗宋汤碗边配上半叶生蒜,用来抹面包。还有一道腌萝卜沙拉,萝卜用大孔擦板搓成丝,配上热油煸的洋葱。每个人的手边都放着一点辣根——不是红色那种,是白的——它的劲儿大到让你涕泪横流,大到令你觉得它不是从喉咙而是从其他什么地方进了你的胃。至于饮料,我准备了冷甜菜罗宋羹,上面再配一勺酸奶油,仿佛血泊中的一峰细雪。还有意大利人入冬前做好的石榴汁,因为我告诉过他,朱迪斯有多么喜欢石榴。我做了三种果酱——草莓、覆盆子和黑李,李子还是从进山路上的那棵茂盛的李树上摘的呢。所有的美味都盛在德国人那些精致的餐具里——这些天杀的德国人!餐具都是牛贩子提供的。跟你说,萨义德,这些东西可花了我不少钱,为此我卖了很多鸟儿。很多东西都是格洛伯曼给的。尽管他贪财、冷酷又愤世嫉俗,但归根结底还是个好人——这混蛋比我们所有人都好,很多食材都是他当作礼物送我的。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他赚了一大笔钱。格洛伯曼很会耍手段,知道如何在汇报宰杀数量的文件上造假,那些政府的监管员心知肚明,但从来抓不住把柄。我准备了一百人的宴席,可整个山谷的人听说后都来参加婚礼。一百个人可以坐下吃饭,剩下的人只能站在一旁闻味儿。没人有一句怨言,因为他们并非为吃饭而来,更多是出于好奇和爱,也是被我的真诚所打动。萨义德,当爱与真诚结合在一起,就会无往不胜。那个冬日阳光灿烂,这不奇怪,因为我们把婚礼筹备得天衣无缝,天气也自然会好。我从村里的木工坊取来木板,平放在支架上,给板子铺上白色的台布,为客人摆好椅子,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然后,我洗漱干净,换上她喜欢的蓝裤子和白衬衫,四点钟出门迎接客人。我对宾客们说:‘快请进,快请进,我的朋友们。我们这儿今天正办婚礼呢,多谢捧场!快请进。’所有人都一脸庄重地走进来,食物的味道就像悔恨一样,飘在头顶——《圣经》中对灵魂的食粮是怎么描述的,难道不是悔恨的味道吗?这里有身体的食粮,比如肉和土豆;也有灵魂的食粮,比如伏特加和鲱鱼。拉比也带着华盖和支架从海法赶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村倌儿帕比什有多喜欢巴结这些迂腐的老家伙。他告诉拉比:‘长老,这里的吃食很多都不洁净,很多都是异教的东西。’说着他还冲我眨眨眼。别人眨眼眨一只,帕比什两眼一起眨。我最怕他提‘异教的东西’,是不是他发现所谓的约书亚并不是我的帮工,而是个意大利外族人?但这位拉比很精明,他看了帕比什一眼,问:‘老爷,我问过你食物洁不洁净吗?’帕比什回答:‘您没问。’拉比又问:‘既然我没问,你为什么要回答?’那天拉比狼吞虎咽,仿佛第二天‘赎罪日’和‘圣殿被毁日’的斋戒要一起到来。他嘬嘬手指,用一片面包把盘子蘸得干干净净。别的不敢说,这些拉比可绝对不是傻瓜。一吃饱,他就开始唠叨:新娘是哪位?新娘人在哪儿?新娘怎么还不来?我告诉他:‘我们把一切都准备妥当,现在就看她赏不赏脸了。’拉比看看我:‘这位老爷,’——他好像特别喜欢管人叫‘老爷’——‘你是迎娶妻子,又不是迎娶弥赛亚[弥赛亚:希伯来语原意为“受膏者”,引申义是指受上帝指派,来拯救世人的救世主。]。’我答道:‘对我来说,这位新娘就是我的弥赛亚。’这下惹毛了拉比,他一下子站起来,气呼呼地说:‘弥赛亚我没看到,蠢驴倒是有一头。’这是个很老的笑话了。拉比起身想走,却被四个男人抓着胳膊按在椅子上。他只好乖乖坐着,和我们一起恭候她的到来。大家等了又等,不知为什么,朱迪斯一直没出现。等了半个钟头,却只等来了萨义德。小男孩就这样抱着装礼服的白盒子,大摇大摆进了院子。你还记得吗?这种事你怎么能忘?你突然跑来,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地盯着你。你径直向我走来,现场安静得可以听到我们的心跳。你把装礼服的盒子交给我,然后扭头就走,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当着所有人的面,我像个疯子一样大吼:‘萨义德,萨义德,怎么回事,萨义德?’可你还是头也不回地跑了。你没听到我喊吗?你不记得了?这种事你怎么能不记得?你走后,我把盒子打开,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礼服。没有朱迪斯穿着它,这件纯洁修长的礼服显得空荡荡的。所有人都在感叹——他们感叹的是礼服,里面有没有新娘无关紧要。接着,那四个人将拉比拖到我面前,用四根支架撑起华盖,我拿着礼服站在下面,对拉比说:‘新娘来了,开始吧。’那时我已泪流满面,就像现在一样。萨义德,怎么你也掉泪了?事情明明没牵连到你——甚至可以说这样对你来说更好。拉比看着我道:‘老爷,你可别拿拉比和犹太人的婚礼当儿戏。’说着他再次想走。可那四个汉子再次围了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这回他明白了:犹太人的上帝正守护着这个婚礼。他像个毛孩子一样乖乖唱颂着祷文,履行他应尽的义务。我比画着给空气戴上本应戴在她手上的戒指,然后毫不迟疑地说:‘今日,遵从摩西与以色列之礼,你嫁为我妻。’尽管她不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我在对谁诉说;尽管她不在场,她仍然与我成婚,做了我的妻子。全村人都做了见证,大家都知道,即使人没来,我的朱迪斯仍然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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