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比诺维奇家的朱迪斯与雅各布·沙因菲尔德的婚礼依然深深印在村里人和附近村民的记忆中，甚至连当年的幼童和他们的后代都记忆犹新。如今，人们依旧会谈起这件事。每次有人见到我，都会好奇地盯着看，仿佛我脸上写着答案。

然而，我没有答案，只有回忆。

那时的我大约十岁，记性也很好，尽管雅各布不相信。我记得诺书亚如何搬起摩西的大石头，记得他到牛舍给了母亲一个白色的大盒子。他用陌生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外国话，然后就离开了。

我记得她颤抖的双手，记得她在猜忌与犹豫中抚弄那白盒子。她像受了诅咒一般瘫坐在麻袋上，倾泻而出的礼服照亮了整个牛舍。

我记得她起身脱掉衣服，裸身换上那件礼服。她双眼紧闭，双唇颤抖，不停在牛舍里徘徊，就是不出去。

随后几日，她一次次穿上礼服。一分钟，几分钟，一刻钟，一小时，一个多小时……半夜，我看见她穿着礼服溜进院子，在食槽边来回走动，如同遥远的星云。她裹在礼服里思考着，不与任何人讲话，甚至对我也一言不发。

离沙因菲尔德家帮工写下的婚期还有三天，全村人都在做着准备，每家每户都是洗洗涮涮，锅碗叮当。妈妈告诉摩西，一切都准备好了，她决定辞去帮工的差事，与心仪伴侣雅各布·沙因菲尔德喜结连理。

那天下午，朱迪斯用木头和玉米棒子生火烧了水。

“萨义德，我想洗洗。你跑过去，看看雅各布家现在怎样。”

我去了又回，告诉她沙因菲尔德支起了桌子，还铺上白布，摆上盘碟。“好像是要准备聚会。”我假装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坐在大澡盆里，蒸汽轻抚着她的肌肤。她让我在她后背抹上肥皂，往她的头上淋水，我都乖乖照做。我紧闭着双眼展开毛巾，等她出浴，心中却满是凄凉、恨意、担忧与沉重。

她徐徐站起，裹上毛巾坐下来梳理头发，许久审视着镜中的那张脸。

“萨义德，你过来。”

我来到她身边。

“今天我要嫁给雅各布。”

“好吧。”

“他会成为你的父亲，”说着，她摸摸我的下巴，“你唯一的父亲。”

“好吧。”

“我们会留在村里，你不用与任何人分离。”

她站起来，把我的头搂在滴水的前胸，然后转身换上白色的礼服。

“你在这儿等我。”

她转身走出牛棚，准备离开这里。一只冰冷有力的手压在我的肩头，我跌倒了。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熟悉而可恶的声音问。

“萨义德！”我大吼一声，“我是一个叫萨义德的小男孩！要索命去找别人！”说着，我起身推开他，在饲料堆里翻出我之前藏在这里的盒子，飞身追了出去。

村子里一片寂静，四下无人。所有人都在沙因菲尔德家院里，等待朱迪斯的出现，除了正在路上狂奔的我，还有待在家里的拉比诺维奇。寂静之中只听到些许微弱的声音，然而却清晰异常。我的心跳声、脚步声、呼吸声和远处乌鸦的嘶鸣回荡在空气中，层次分明。

我没有叫她，因为我知道失聪的耳朵和白色的礼服将她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她不愿倾听，不愿停步，也不肯回头。我追赶她，追上她，追过她，在她面前将双臂一伸，把那个脏兮兮的小盒子递到她眼前。

珠母木盒上着锁，但母亲用发卡一捅就开了。一时间，那木盒仿佛只为满足她一人的期待而存在，别无其他。

她将手伸进去，感受着盒内的柔软与渴望。母亲拿出摩西·拉比诺维奇又长又粗的辫子。当母亲把它举到眼前时，老旧的头绳散开，一寻金瀑在她指尖流泻。

“他让你来的？”母亲问。

“不是。”

母亲立刻明白了，这就是摩西一直寻找的东西。但我觉得，她应该想不到这是摩西本人的辫子。她认为这也许属于某个女人——要么是托妮娅，要么是某位情人。尽管如此，在双手触碰到真相的那一刻，她仍被那深刻的喜悦与温暖打动。

“萨义德，你在哪找到的？”

“就在大石头下面。沙因菲尔德家的帮工把它搬了起来。”

我俩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中央。母亲将辫子放回木盒，走到路边转过头背对着我。她的脸埋在臂弯里，肩膀抖动着。

“石头下，”她笑了，“石头下……真是个聪明的女人……为什么你会想到去那找？”

“是桉树上的乌鸦找到的。”

她走过来，用手捂着嘴，掩住颤抖的下巴。她的眼睛四下转动，寻找着庇护之所。

突然，她一下子倒在我身上：“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在石头下……原来他一直找的就是这个……”

我伸手扶着她，在寂静的村庄小道上一路前行，用十岁的身躯支撑着她，直到返回牛舍。

摩西正在墙边徘徊，他的脸和墙面一样苍白、僵硬。母亲把盒子递给他。

“你一直在找这个？”

那声音低沉而坚定。母亲将盒子打开，眼睛依然注视着摩西。她小心翼翼地取出辫子，仿佛布料商人轻舞手臂，展示着店中最名贵的丝绸。

摩西的右手下意识地摸摸后脖颈。朱迪斯对此已司空见惯，而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这个动作的意义。那条辫子曾从颈后垂下，摩挲着胸前的肌肉——如果他母亲的愿望实现，那里本应绽出丰满的双乳。秀发从胸前一路垂下，触直到腹股沟，在那里审视，证明，确认。摩西的动作没有丝毫生硬，那阳刚的脸庞一时间尽显阴柔。

此时朱迪斯才意识到，辫子并不属于摩西的母亲、姐妹或妻子，而是这个男人丢失的，属于他自己。

“摩西，这是你的……吗？”母亲半信半疑地低语道，“是你的？”

“是我的。”

他们没注意到，我就站在牛舍的角落里。

“让我做你的妻子，”母亲说，“我就把辫子还给你。”

细小的白雾是她的话语在冷空气中凝结而成，温暖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那个孩子呢，”摩西的嘴巴发干，“他是谁的孩子？”

那孩子就躲在阴暗角落的饲料包中。他目睹一切，却一声不吭。

“让我做你的妻子，摩西。让孩子姓你的姓。”

她将辫子交给摩西。他把辫子贴在脸上，捕捉着头发中的气味。与此同时，母亲也脱下了白色的礼服。

她的肌肤洁白如玉，只有工作服的领口处和两条胳膊晒成了棕色。那是一副与她年龄不甚相称的年轻身体，细嫩而强壮。双乳小巧而有光泽，背上绽放出两道灿烂的小酒窝，大腿纤长而结实。

她换上工作服，俯身捡起白盒子，把礼服放进去。

“萨义德，把这个给沙因菲尔德送去。什么也别说，交给他就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