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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朱迪斯的爱人们 作者:梅厄·沙莱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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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2月6日清早,拉比诺维奇从梦中醒来。朱迪斯睁开眼睛,以往灰暗的眼珠如今变得湛蓝清亮,在眼角细纹的衬托下焕发着新的光彩。 摩西点着炉子,要为妻子煮上她喜爱的咖啡。在热牛奶时,他突然意识到是什么唤醒了自己:外面太静了,仿佛一床厚毯蒙住了清晨村庄的所有喧嚣。鸡不鸣,牛不叫,泵不响。摩西拉开百叶窗:突如其来的大雪连下一整夜,此时的大地已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纯净温柔的雪花飘然降落,越积越深。命运的英俊使者——来自远方北国的死亡天使走错了方向。他原本期待着一场丑陋的死亡盛宴:蛇毒肆虐,骄阳似火,飞沙走石,血流成河。 整个山谷措手不及。蛇虫鼠蚁冻死巢穴,林莺耷拉着灰溜溜的脑瓜,像石头一样栽下树枝。三天前学生们种下的植树节树苗也不见了踪影。泉边的仙人掌丛没了生气,果树也被压弯了腰,没人料到它们还要经受如此考验。拉比诺维奇家院里的桉树上,一根巨大的枝条正积聚着越来越多的雪花。 夜里我有时会想,故事要有模板,还要有路径和出口。 故事中有大雨,有上升的河床,有谎话连篇的修正主义者,有迟归的丈夫,有不忠的妻子。妻子失去了女儿,到一个鳏夫家当帮工,住牛舍,挤牛奶,带孩子。 我安慰自己:这样的故事不可能是虚构。 故事里有不会开车的牛贩子,有逃脱死亡与欲望束缚的男孩,有无畏的乌鸦,有纸折的小船,有剪下的辫子,有带着精液体味的伯伯,有两颗石榴树,还有尖锐的干草叉。 一,二,三,四。故事的因果脉络逐渐清晰。 故事里有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有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白船,有会模仿人兽之声的意大利人,他精通舞步,深谙爱情之道。故事里有等待的大树,有掉落的提灯,有不孕的母牛,有风雨交加的黑夜,还有育鸟的白化病将自己的宝贝遗赠给邻居,却将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听啊,命运家三兄弟正尽情欢笑,连大地也随之颤抖:如果不是那个谎话精,如果河床没有上涨,如果牛没卖……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但辫子还是被藏起,毒蛇还是咬了人,白化病还是来了,谎话精还是撒了谎。丈夫迟归,女人怀孕,在牛舍生活、做工、睡觉、哭泣,还在那里生下儿子。儿子逃脱了死神的纠缠,长大成人,却将死亡的命运带给了母亲。 人算不如天算。石头被举起,辫子被找到,大雪骤降,桉树的粗枝不堪重负,最终折断砸下。 当然会是这样。如果不是如此,那又将如何? “朱迪斯!”窗前的摩西大吼一声。 她没有抬眼,只是略微再低了低头。头顶的恶风令她脊柱发凉。 “朱迪斯!”男人的呐喊、乌鸦的嘶鸣与枝条的断裂声冲破雪野的寂静,仿佛三声鞭响。 整个村庄都听到摩西的叫喊。然而,母亲的聋耳对着摩西,另一只被树枝下落的风声灌满,丝毫没有听到警告。 树枝如大棒般从天而降,朱迪斯被砸倒在地。世界瞬间恢复了寂静,那寂静稀薄、清冷,如透明的水晶之眼立于世界的中心,不肯消失。 村民们舍出农夫的冲劲儿从四面八方奔来。尽管他们平时看起来五大三粗,奔跑起来却速度惊人。未等看到绿白相间的雪崩之下母亲的蓝头巾、跌碎的乌鸦蛋、惨死的抱窝鸡和母亲散开的裙裾,人们已是魂飞魄散。 村倌儿帕比什牵来家里的壮母驴,牵住断枝。人们又从木工坊拿来滑轮,奥代德爬到树上,将滑轮固定在粗枝与树干的连接处。 “咑—咑—,畜生,快跑!”帕比什大声吆喝着,仿佛一切都是牲口的错。绳索崩直,滑轮吱呀作响,断枝从朱迪斯身上吊起。 没有人赶着上前。大家都围在四周,注视着那纤细白皙的脖子——岁月、懊悔与死亡都没有磨灭它的光彩;还有那微微卷起的长筒袜,停留在柔美而有力的脚踝处。 凛冽干燥的寒风撩拨着鸟儿后颈灰黑色的羽毛,摆弄着死去女人的裙摆——它时而拍打她的大腿,时而松开,仿佛想将她唤醒。 许久,断枝在尸体上方摆荡,没人敢动,连母驴也如同脚下生根,寸步不移。她用力过猛,肌肉不住颤抖,身上热气蒸腾,鼻孔里喷着白雾。 然后,阿丽莎·帕比什过去,抓住朱迪斯的胳膊肘,将她拉到一旁。摩西从工具房取来磨石和锉刀。乌鸦在他头顶盘旋,尖叫着要报仇。他有条不紊地打磨斧刃,酝酿着复仇的极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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