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布劳克斯汉酒店

字母袖扣谋杀案  作者:苏菲·汉娜

第二天上午,在布劳克斯汉酒店,由于知道波洛随时可能出现,我心里总觉得不安。对于这三起杀人案,他来了后肯定会说我们这些普通警察的办案方式很愚蠢。因为只有我知道他会来,所以更加心神不宁。他的出现将是我的责任,而我担心他的话会挫伤大伙儿的士气。再让我说实话,我很怕他让我沮丧。这一天是二月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令人心情舒畅,加上昨晚出奇地睡了个好觉,我愈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制止波洛靠近酒店及附近的任何地方。

不过我也没指望阻止会有什么用;即使我说了,他也不会听。

波洛来的时候我正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堂和酒店经理卢卡·拉扎里先生谈话。拉扎里温和友善、乐于助人又极其热情,他有一头黑色卷发,说话声音轻柔悦耳,两撇小胡子和波洛的一模一样。拉扎里坚信,我和同事们在布劳克斯汉工作,应该和其他消费的客人们一样享受——当然是指那些没有被杀的客人。

我把他介绍给了波洛,波洛只是微微点了个头,看起来心情不好。过了一会儿,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没找到珍妮,”他说,“我在咖啡屋等了大半个上午,但她没来。”

“没有大半个上午吧,波洛。”我说,觉得他说话太夸张了。

“菲女士也不在,问其他服务员,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不走运。”我说。他的话一点也不让我感到意外,因为我一直觉得珍妮不会再去那家咖啡屋了。我觉得有点内疚,没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也许昨天就该让波洛明白的:既然珍妮从他身边跑走,离开了欢乐咖啡屋,并且坦言向他透露自己的秘密是个错误,那她为什么第二天还过去向他寻求保护呢?

“是啊!”波洛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说,“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这时,拉扎里笑眯眯地说:“我叫卢卡·拉扎里,也是来向您提供情报的,随时听您差遣。波洛先生,您以前来过布劳克斯汉酒店吗?”

“没有。”

“不够豪华吗?像一个‘美好时代 ’式的宫殿,是不是?庄严宏伟!我希望您已经注意到并且欣赏了身边的这些艺术名作!”

“没错[法语],比布兰奇·昂斯沃思夫人的公寓豪华多了,不过那里的视野更好。”波洛刻薄地说,一定是郁闷的心情让他无法控制。

“啊,要说从我们酒店看到的美景啊!”拉扎里双手合十,兴奋地说,“从朝向酒店花园的房间看出去,优美的风景尽收眼底;另一边则是伟大的伦敦,别有一番景致!待会儿我带您看看。”

“我更想去看看三个案发现场。”波洛对拉扎里说。

波洛的话让拉扎里的微笑僵住了一刹那。“波洛先生,请您放心,如此恐怖的罪行不会再发生在世界知名的布劳克斯汉酒店了。一个晚上三个人被害,我简直难以置信!”

波洛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知道,现在的重点不是阻止以后不要再发生,而是要处理眼前已发生的事情。

我发现波洛在强压怒火,小胡子不停地抽动。于是决定夺回主导权,不让拉扎里继续说下去了。

“三位受害者分别是哈里特·西佩尔夫人,艾达·格兰斯贝瑞小姐和理查德·尼格斯先生,”我告诉波洛,“三位都是酒店的客人,且每一个人都独自拥有他或她的房间。”

“每一个人?你说‘他或她的’?”波洛开了个小玩笑,说完自己也笑了笑。我想,他的精神状态迅速好转的原因是拉扎里不说话了。“我不是故意打断你的,卡其普尔,你继续说。”

“三位受害者都是周三入住的,即被害的前一天。”

“他们是一起来的吗?”

“不是。”

“绝对不是,”拉扎里又开口了,“他们是一个一个分别抵达的,一个一个办理入住。”

“然后一个一个被杀。”波洛说,恰好我心里也正这么想。他又问拉扎里:“你确定吗?”

“不能更确定了。我还有一名员工可以作证,约翰·古德先生,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可靠的。您会认识他的。波洛先生,布劳克斯汉酒店只聘用最优秀的人。因此我的员工说的我都相信。人们从全国、全世界来这里应聘,问我能不能在布劳克斯汉酒店工作,而我只挑最好的。”

好笑的是,直到此刻,看着拉扎里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才明白我有多么了解波洛。即便拉扎里在约翰·古德先生的脖子上挂个牌子,上面写着“嫌疑犯”三个字,可能都不会比这一番话更能挑起波洛的疑心。赫尔克里·波洛绝不允许任何人将观点强加于他;他宁可相信相反的一面。他就是个喜欢与人作对的老顽固。

于是,波洛说:“所以,这是个令人惊叹的巧合,是吧?哈里特·西佩尔夫人、艾达·格兰斯贝瑞小姐和理查德·尼格斯先生,三位受害人分别抵达,看起来毫无关系。三个人不仅共享了死期,也就是昨天,还不约而同地选择在周三入住布劳克斯汉酒店。”

“这有什么好惊叹的?”我问他,“规模如此庞大的酒店,肯定有很多客人在周三那天入住,而那些人却没被杀。”

波洛的眼睛挣得大大的,像要从脑袋上蹦出来似的。我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特别的话,因此装作没看见他的惊恐,继续讲述案情。

“每位受害者都是在他或她的卧室里被发现的,且房门紧锁。”我发现自己有意强调了“他或她”,“凶手锁好了房门,还把钥匙带走了——”

“等一下,[法语]”波洛突然打断我,“你的意思是钥匙不见了,但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凶手拿走了,也不确定现在是否还在他手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怀疑凶手把钥匙带走了。我们进行了彻底的搜查,没在房间里找到钥匙,也不在酒店里的任何地方。”

“我那些优秀的员工检查过了,可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拉扎里说。

波洛说他还想亲自彻底搜查一下那三个房间,拉扎里痛快地答应了,就好像波洛在提议办个茶会,完事儿之后再开个舞会似的。

“随便你怎么查,都不会找到那三个房间的钥匙的。”我说,“我告诉过你了,钥匙被凶手带走了,只是我不知道之后他怎么处理了,但是——”

“也许也放在了他的口袋里,还有一个,或者三个,或者五个袖扣。”波洛冷冰冰地说。

“啊,我现在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说您是最优秀的侦探了,波洛先生!”拉扎里大声地赞美着波洛,尽管他没听明白波洛话里有话,“他们说,您很聪明。”

“死亡的原因看起像是中毒。”为了不让他就波洛的智慧继续发挥,我说,“我们觉得是氰化物。只要量够,很快就会置人于死地,尸检之后就全明白了,但是……几乎可以肯定,有人在他们的饮品里下了毒。哈里特·西佩尔夫人和艾达·格兰斯贝瑞小姐喝的是茶,理查德·尼格斯先生喝的是雪利酒。”

“你怎么知道的?”波洛问我,“因为那些喝的东西还在房间里?”

“对,茶杯和尼格斯先生用的酒杯都还在房间里。尽管杯子里只剩几滴液体了,但很容易辨别是茶而不是咖啡。我敢打赌,能在里面找到氰化物。”

“死亡时间呢?”

“根据法医推断,三位受害者都死于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半之间。幸运的是,我们又将这段时间缩短至了晚上七点一刻到八点十分之间。”

“的确幸运!”拉扎里也赞同我的看法,“当晚七点一刻的时候,三位绝对可信的酒店工作人员分别见过这三位……呃,被害人。因此肯定没错!我是当晚八点一刻到八点二十之间发现他们的尸体的——太可怕了,太惨了!”

“但八点十分的时候凶案肯定已经发生了。”我对波洛说道,“因为那时前台收到了通报发生了命案的纸条。”

“请等一下,”波洛说,“我们会说到那张纸条的。拉扎里先生,每一个受害者都正好在七点一刻被一位酒店员工看见过,这怎么可能?”

“没错。”拉扎里拼命地点头,我担心他的头会不会从脑袋上掉下来,“千真万确。三位客人都点了食物,并要求在七点一刻送到他们的房间,且三份都准时送到了,这就是布劳克斯汉酒店的原则。”

波洛转过来对我说:“又一个不同寻常的巧合[法语]。哈里特·西佩尔、艾达·格兰斯贝瑞和理查德·尼格斯在同一天入住同一家酒店,一天后全部被害。而且三人在遇害当天都要求七点一刻把晚餐准时送到房间?这根本不可能。”

“波洛,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再争论某些事情的可能性也没有意义了。”

“不,有必要弄清楚事情的发展是不是我们所听说的那样。拉扎里先生,你们酒店肯定有一个空着的大房间,请尽快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集中到那里,我要向他们了解情况。在你召集他们期间,我和卡其普尔先生先到三位受害者的房间去检查一下。”

“好吧,那我们最好快一点,赶在他们把尸体运走之前。”我说,“正常情况下,这时候尸体应该已经被运走了。”我没提之所以延迟处理尸体,全因为我的失职。昨晚我一心想着赶快离开布劳克斯汉酒店,而且满脑子胡思乱想,想些比三具尸体令人愉快的事,结果连必须要做的事情都忘记安排了。

我以为拉扎里离开以后波洛的态度能好点,但他的冷酷坚定一点没变。我终于明白这可能就是他的“工作状态”。但这是我的工作,而不是他的,因此感觉他有点过头,而且也没能提升我的斗志。

我拿了把万能钥匙,准备和他一起去三位受害者的房间。站在装饰繁复的金色电梯门前,波洛对我:“有一件事,我希望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关于酒店的工作人员,拉扎里先生的话不可信。他的意思好像是他的员工全都不用怀疑,但如果昨天案发时这些员工都在酒店,就不可能不受怀疑。拉扎里先生对工作的忠诚值得称赞,但如果他认为酒店里的所有员工都是天使,那他就是个蠢货。”

我突然有点不耐烦,便决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希望你不认为我也是个蠢货。我说过周三有很多客人入住这样的话……这么说确实太轻率了。那些周三入住、第二天并没有遇害的客人与此无关,对吗?我的意思是,只有当三个或几个表面上无关的客人在同一天入住,又在同一个晚上被害,才称得上值得注意的巧合。”

“没错[法语]。”波洛挂着真诚的微笑,走进电梯,“伙计,你终于恢复敏锐的思维了,我对你的判断没有错。你说的‘表面上无关’真正切中了要害。我现在就敢保证,这三个被害人一定有关系,不是在酒店客人中随机挑选的。他们被害的原因相同——都和首字母组合PIJ有关。而且,他们在同一天入住同一家酒店的原因也相同。”

“就像收到了邀请函,集体送上门来受死。”我漫不经心地说,“邀请函上写着:‘请提前一天到,这样周四就能尽情享受死亡了。’”

拿这件事开玩笑可能有失严肃性,但当我心情低落的时候,恐怕也只能开开玩笑了。有时我真能骗过自己,幻想着一切都还不错。然而这次没能起效。

“尽情享受……”波洛嘟囔着,“对,我的朋友 ,就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只是随口说的,但说到了关键点,而且很有意思。”

我并不认同,那不过是个愚蠢的玩笑,没别的意思。但波洛似乎是真心赞赏我这个荒唐至极的想法。

“一、二、三,”电梯上行的时候,波洛自言自语着,“哈里特·西佩尔住一二一[英国的first floor其实指的是二层。因此这里哈里特·西佩尔住一二一房间,实际上位于二楼。全文涉及到楼层和房间号码处,均在房间号码第一位加“1”,即为所处楼层],理查德·尼格斯住二三八,艾达·格兰斯贝瑞住三一七。酒店还有五层和六层,但这三位遇害的客人分别住在连续的三层。这样的安排真整齐。”波洛平常喜欢整齐,但这一次整齐的安排看起来让他有些不安。

我们检查了基本上一模一样的三个房间。都有一张床、一个橱柜、一个盥洗池、面台角落放有一只口朝上的玻璃杯、几把扶手椅、一张小茶几、一张书桌、一个瓷砖壁炉、一组暖气片、窗前还有一张大桌子、一个行李箱、一些衣物及私人用品,以及一具尸体。

所有房门都砰地关上了,把我关在了里面……

“抓住他的手,爱德华。”

我不敢近距离地观察尸体。他们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脚朝门,两只胳膊平放在身体两侧。整整齐齐。

(仅仅是写下这些描述尸体姿势的句子,已让我难以忍受。也就不奇怪我为什么无法近距离观察三具尸体,最多看几秒钟了吧?发蓝的皮肤;僵硬粗大的舌头;皱巴巴的嘴唇。确实,我不该只注意那双毫无生命迹象的手,而是要仔仔细细地观察一下他们的脸;我不该什么也不做,只知道胡思乱想,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思绪:我在想,哈里特·西佩尔、艾达·格兰斯贝瑞和理查德·尼格斯会不会希望死后能有人握住他们的手,还是会被这个想法吓到。天哪,人的大脑真是一个反复无常、难以驾驭的器官。一想到这件事我就觉得痛苦不堪。)

整整齐齐……

突然,一个想法紧紧地抓住了我。三个杀人现场都太奇怪了。我发现,尸体的摆放方式很像医生放置医治数月却无效死亡的病人。哈里特·西佩尔、艾达·格兰斯贝瑞和理查德·尼格斯的尸体都经过了细心的处理——至少在我看来如此。凶手行凶之后还照顾了他们一番,这说明他下手时非常冷血,让人不寒而栗。

刚产生这个想法,我就马上否定了自己。这里不会提供这种服务,我想得太远了。我把过去和现在混在一起了,把布劳克斯汉酒店发生的事和我儿时最不愉快的记忆混为了一谈。我命令自己不要分心,专注眼前的事,并试图从波洛的眼睛中看到未经我自己的人生经历扭曲过的事实。

每一个受害者都躺在一把靠背带翼的扶手椅和小茶几之间的地板上。在哈里特·西佩尔和艾达·格兰斯贝瑞的房间,那张小茶几上放着一个有茶托的茶杯;在理查德·尼格斯的房间里,小茶几上只放有一个雪利酒杯。在艾达·格兰斯贝瑞的三一七号房,靠窗的那张大一点的桌子上有一个托盘,里面还有一套茶杯和茶托,茶杯是空的,盘子里除了一些面包屑外再无其他。

“啊哈,”波洛说,“这个房间里有两个茶杯和很多盘子,毫无疑问,有人陪艾达·格兰斯贝瑞小姐共进晚餐。很可能是凶手。但为什么托盘还在屋里?哈里特·西佩尔和理查德·尼格斯房间里的托盘是什么时候撤走的?”

“他们俩可能根本就没有点餐。”我说,“可能只点了喝的——茶和雪利酒——所以,原本就没有托盘。还有,艾达·格兰斯贝瑞带了很多衣服,是其他两位的两倍。”说着,我指了指衣柜,里面挂满了衣物,“去看看,再多一条衬裙都塞不进去了。看起来她是想呈现出最好的一面。”

“你说得没错。”波洛说,“拉扎里说他们三位都要了晚餐,我们一会儿去查查每个人具体点了什么。如果不是担心珍妮,我波洛应该不会忽略这一点。我至今还不知道珍妮的下落!而且,珍妮的年龄和这三位受害者差不多,都是四十到四十五岁之间。”

波洛检查他们的嘴和袖扣时,我把脸转到了一边。他一边检查,一边不时地发出各种惊叹声。我时而看看壁炉,时而望望窗外,为了避免再次想起那双再也不用去握的手,我甚至思考起我的填字游戏哪里出了错。这几周我一直在创作一个填字游戏,完成后想送到报社出版,但进展得不怎么顺利。

检查完三个房间后,波洛坚持要回到三楼理查德·尼格斯的房间,二三八号。多去几次死者的房间,我是不是就不会排斥了?目前为止,答案还是否定的。再次走进尼格斯的房间,我的感觉就好像被逼着攀爬一座危机四伏的大山,并且事先就知道爬到山顶就会陷入绝境。

波洛没有发现我很沮丧,希望是因为我掩饰得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站在房子中间,对我说:“我的朋友 ,这个房间最与众不同,是不是 ?确实,艾达·格兰斯贝瑞的房间里多出一个茶杯和托盘,但这里有雪利酒杯,没有茶杯,而且有一扇窗户完全敞开,另外两个房间的窗户都是关着的。尼格斯先生的房间真冷啊!”

“拉扎里先生进来发现尼格斯先生的尸体的时候房间就是这个样子,”我说,“没有任何变动。”

波洛走到打开的窗前说:“这就是拉扎里先生要带我看的优美风景,酒店花园。哈里特·西佩尔和艾达·格兰斯贝瑞的房间都在酒店的另一边,可以看见‘伟大的伦敦’。卡其普尔,你看见那些树了吗?”

我告诉他看见了,心想他是不是把我当成一个白痴了,怎么会看不见就长在窗边的树呢?

“这间屋子的另一个不同之处在于,袖扣的摆放位置。”波洛说,“你发现了吗?哈里特·西佩尔和艾达·格兰斯贝瑞嘴里的袖扣在两唇之间,稍稍向外突出一点儿。而理查德·尼格斯嘴里的袖扣非常靠里,都快到嗓子眼了。”

我张开嘴巴想表示异议,转念又放弃了,但已经来不及了,波洛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了否定。于是他问:“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你有点过于刻板。”我说,“三名死者的嘴巴里都有一枚刻有字母组合PIJ的袖扣,这是共同点,不是不同点。至于袖扣放在嘴巴的哪个位置,这不是大问题。”

“这是个很大的不同!嘴唇和喉咙口是不同的位置,完全不同!”说着波洛走过来,站在我面前,继续说,“卡其布尔,请你记住这句话:当三起凶杀案几乎一模一样时,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都至关重要。”

我真的要记住这句至理名言吗,尽管我压根不赞同?不过波洛不必担心,他在我面前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一字不差,而且,越是激怒我的我记得越牢。

“三枚袖扣都在受害者的嘴里,”我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我明白。”波洛略显失望地说,“对你来说足够了,对你手下的几百人来说恐怕也够了,而且,我毫不怀疑,对你的头儿们和苏格兰场来说也够了。但是,对赫尔克里·波洛来说,这还不够!”

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波洛只是在说案子的相同点与不同点,不是针对我。

“那么开着的窗户呢?另外两个房间的窗户都是关着的。”他问我,“这一点不同也无所谓吗?”

“可能也无关。”我说,“这个房间的窗户可能是理查德·尼格斯自己打开的,凶手没理由关上。波洛,你不是也常说英国人即便在隆冬季节也喜欢开窗吗,因为我们相信这样有益于身体。”

“我的朋友[法语],”波洛耐心地说,“试想一下,这三个人都没有中毒,是自然地从扶手椅上掉下去,平躺在地板上、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两脚朝门,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没有人爬过房间?为什么没有人倒在椅子的另一边?是凶手,重新摆放了他们的尸体,确保每具尸体在同样的位置,离椅子和小茶几的距离都一样。那么,既然凶手如此费心,把三个杀人现场布置得完全一样,为什么不把这个房间的窗户也关上?没错,也许是理查德·尼格斯先生自己打开的窗户,可为什么凶手不把它关上,使其和另外两个房间的窗户保持一致呢?”

我得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波洛说的对,尸体是被凶手故意摆成这样的,为了让他们看起一模一样。

整整齐齐的尸体……

“我认为这取决于你将哪里划定为犯罪现场。”思绪试图把我拖回儿时经历过的最黑暗的房间,于是我急切地说,“取决于你是否想把窗户归入其中。”

“划定犯罪现场?”

“对,但不是真的划,是理论上的。也许,咱们的凶手所制造的犯罪现场就只有这么一小块。”说完,我围着理查德·尼格斯的尸体转了一圈,在拐角处转了个弯,“看到了吗?我围着理查德的尸体划定了一个小犯罪现场,窗户在这个范围之外。”

波洛笑了,还想用那两撇小胡子掩饰笑意。“一个理论上划定的案发现场。嗯,我明白了。案发现场从哪儿开始,又在哪儿结束?这确实是个问题。它可能比这个房间还小吗?对哲学家来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谢谢。”

“别客气[法语]。卡其布尔,请告诉我,你认为布劳克斯汉酒店昨晚发生了什么?咱们先把杀人动机放一边,谈谈你认为凶手做了什么?首先、其次、再次,这样。”

“我不知道。”

“好好想想,卡其普尔。”

“嗯……我认为,他来到了酒店,口袋里装着袖扣,依次去了这三个房间。他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先去了三一七号房,艾达·格兰斯贝瑞的房间,然后一路下来,这样他就能在杀死最后一个人——住在二楼一二一号房间里的哈里特·西佩尔之后,尽快地离开酒店。只要再下一层楼,他就能轻松逃离了。”

“那么,他在这三个房间里都干了什么?”

我叹了口气说:“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他杀了人,将尸体摆放整齐,往每人的口中放入一枚袖扣,接着关好房门、上锁、离开。”

“他进入每个房间时都没有碰到阻碍吗?每个受害者都给他准备好了饮料,等着他下毒——并且饮料都是七点一刻由酒店服务员送进去的?他就站在受害者身旁,看着他们把饮料喝下去,之后还一直站在那儿等着对方死去吗?期间他还和其中一位共进晚餐,艾达·格兰斯贝瑞还给他点了一杯茶吗?所有这些动作——去三个房间,杀三个人,把袖扣放到受害者的嘴巴里,整齐地把尸体摆成一条直线,并让脚朝门——这一切能在七点一刻到八点十分之间全部做完吗?我亲爱的朋友,这根本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你说得没错。波洛,你有更合理的解释吗?你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要找出一个更合理的解释嘛。想什么时候开始说明都行。”一说完这些话我立刻就后悔了,觉得太冒失了。

“我早就开始了。”波洛说。谢天谢地,他没有生气。“你说凶手在前台的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说自己杀了人。拿过来给我看看。”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条,递给了他。昨晚八点十分,拉扎里口中的模范员工约翰·古德在前台的桌子上发现了这张纸条,上面写着:“愿他们永不安息,121,238,317。”

“这个凶手,或者帮凶,竟敢厚颜无耻地靠近酒店大堂的前台,要是有目击证人看见,他手上的纸条就足够控告他了。”波洛说,“他真是大胆、自信,没有偷偷地从后门逃跑。”

“拉扎里看了这张纸条后,马上去检查了这三个房间,结果就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我说,“拉扎里还自豪地告诉我,之后他又把酒店里所有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还好,其他客人都安然无恙。”

我知道不该说这种不专业的话,但说完觉得心里舒服些。如果波洛是英国人,我可能会尽力控制一下情绪。

“拉扎里先生会认为凶手在其他客人之中吗?不,不会,住在布劳克斯汉酒店的客人都具有高尚的品德和诚信!”

我咳嗽了一下,头歪向门口。波洛转过头来,看到拉扎里就站在门口。他看起来非常开心,说道:“对,太对了,波洛先生。”

“周四那天在酒店的人,必须都到卡其普尔先生这儿来说明他们的行踪。”波洛严肃地对他说,“每一个人,每一位客人、每一员工,那天所有在酒店的人。”

“愿为您效劳,卡其布尔先生,您想找谁谈话都可以。”拉扎里毕恭毕敬地对我讲,“等我们清理完早餐剩下的东西,餐厅就归您管了,随您使用。您觉得如何?相关人等,全部集中到那里。”

“谢谢[法语]。同时,我还要再把那三个房间彻底地检查一遍。”波洛说。听了他的话,我感到非常意外,刚刚不是彻底检查过了吗?“卡其布尔,你去查查哈里特·西佩尔、艾达·格兰斯贝瑞和理查德·尼格斯三人家住哪儿;酒店的哪位员工帮他们预订的房间;三人分别点了什么食物和饮料;是谁、什么时候给他们送到房间去的。”

我起身往外走,唯恐他会不停地给我增派任务。

我都走了,他还在后面喊:“看看是否有个叫珍妮的人住在酒店,或者在这里工作。”

“波洛先生,布劳克斯汉酒店里没有一个叫珍妮的人。”拉扎里道,“这您应该问我,而不是卡其普尔先生。我熟悉这里的每个人,布劳克斯汉酒店是一个快乐的大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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