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汇整思路

字母袖扣谋杀案  作者:苏菲·汉娜

半个小时后,我和波洛从“欢乐咖啡屋”出来,朝住的地方走去。途中他说:“如果不出意外,十六年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是互相关联的:牧师和妻子的悲惨命运,理查德·尼格斯突然和艾达·格兰斯贝瑞解除婚约,理查德·尼格斯厌恶格勒霍林,决定逃离,然后来到德文郡,终日酗酒、无所事事、挥霍无度,差点儿死在弟弟家里!”

“你认为理查德·尼格斯酗酒和牧师的死有关?”我说,“把每件事都联系起来确实挺吸引人的,但会不会也有可能,这些事情之间根本没有联系呢?”

“不,我不这么认为。”波洛瞪了我一眼,“卡其普尔,在冬日暖阳下呼吸一些新鲜空气有助于给你的灰色脑细胞提供氧气。我的朋友,请深呼吸。”

我照他说的吸了口气,把他逗乐了。当然,我必须呼吸,因此显得傻乎乎的。

“好。现在想想这个问题:那位年轻牧师不只是死得悲惨,更重要的是,他妻子刚死了几个小时他就死了,这才是最不寻常的地方。理查德·尼格斯在信中告诉了他弟弟这件事,几个月后,他就和艾达·格兰斯贝瑞解除了婚约。然后他逃去了德文郡,过起了颓废的生活。他不想在房间里看到《圣经》,也不去教堂,哪怕是为了安慰女主人。”

“你说的这些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我问他。

“哈!氧气要经历一番辛苦才能到达脑细胞!没关系,它最终一定能到达需要的地方——你脑子里那个针线包大小的地方。卡其普尔,教堂!格勒霍林的牧师和妻子惨死不久,理查德·尼格斯就开始讨厌那个村子、教堂,还有《圣经》。”

“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很好[法语]。理查德·尼格斯回到德文郡后,多年来一直过着颓废的生活。然而 ,这期间他弟弟从未冒昧干涉过他的事,要不然或许可以将他从自暴自弃的深渊拯救出来。”

“你认为亨利·尼格斯在这方面太大意了吗?”

“这也不是他的错,”波洛挥了挥手说,“他是英国人。你们英国人,就算看着那些可以避免的灾难发生在眼前,也会礼貌地安静坐着,而不愿揽事上身!”

“我想你这话可不公平。”身处风声凛冽、熙熙攘攘的伦敦闹市街区,我不得不提高说话的声音。

波洛没理会我的抱怨。“这么多年,亨利·尼格斯也在默默地关心哥哥。他满怀希望,当然也为他祈祷。而且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的祈祷似乎有了回应——几个月前,理查德·尼格斯的精神好转了,看起来像在计划什么。鉴于我们已经了解到的情况,或许他的计划里也包括在布劳克斯汉酒店给自己和那两位在格勒霍林就相识的女士预订房间。然后,昨晚他死在了布劳克斯汉酒店,嘴里放有一枚刻有字母组合的袖扣。他曾经的未婚妻,艾达·格兰斯贝瑞,以及曾经的邻居哈里特·西佩尔,就挨着他住,也以同样的方式被杀了。”

波洛突然停了下来。他走得太快了,有点儿气喘吁吁。“卡其普尔,”他大口地喘着粗气,从马甲口袋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说,“这一系列事件,你觉得哪件事才是一切的开端?难道不是牧师夫妇的惨死吗?”

“哦,对,但我们先要确定这件事和布劳克斯汉酒店的三尸命案有关。波洛,我们没有证据。我还是认为,那个可怜的牧师和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关系。”

“就像可怜的 珍妮和此事完全没有关系?”

“没错。”

我们继续沿街往前走。

“波洛,你做过填字游戏吗?因为……哦,你知道我正在设计一个填字游戏吗,我自己的?”

“跟你住得那么近很难不知道,我的朋友[法语]。”

“对,也是。嗯,我在思考填词线索时发现了点情况。非常有意思。比如,线索是‘厨房用具,三个字母’,已给出的第一个字母是‘p’。思路非常简单,是‘pot’,‘p’打头的三个字母的单词,又是厨房用具。你对自己说肯定是这个没错,结果正确答案是‘pan’,也是‘p’打头的三个字母的单词。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卡其普尔,你举的这个例子并不贴切。根据你的描述,我会猜到‘pot’和‘pan’两个都有可能是答案。傻子才会只想到一个。”

“好吧。如果你想要另一个同样可能的解释,那你觉得这个如何:理查德·尼格斯拒绝去教堂,也不要把《圣经》放在房间里,这说明他在格勒霍林遭遇了不幸,侵蚀了他的信仰。这个解释听起来不是也很完美吗?而他所遭遇的事情很可能和牧师夫妇的死毫无关系。理查德·尼格斯不是第一个发现自己深陷绝望之中,开始质疑上帝是否也像爱别人那样爱自己的人!”我的语气比我以为的要强烈得多。

“你质疑过吗,卡其普尔?”波洛扯住我的袖子,不让我继续再往前走。我总忘记我的腿比波洛的腿长。

“实话说,我质疑过,但我依旧去教堂做礼拜。不过我知道有些人会受影响。”那些被人说大脑就像针线包以后会激烈反驳,而不是沉默对抗的人。但我对波洛说:“我认为,这取决于你想让自己为自己的问题负责,还是让上帝负责。”

“你的困境和女人有关吗?”

“有好几个好女孩,我的父母热切地希望我能和她们中的一个结婚,但我态度坚决,不愿选择任何一个。”说着我又坚定地迈开了步子。

波洛赶忙追上来说:“所以,以你的理解,我们必须忘记惨死的牧师夫妇?我们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以防被误导,从而得出错误的结论?同样的道理,我们还得忘记珍妮,是吗?”

“哦,不,我只是说这么做事不对。我并没说要忘记,只是……”

“让我来告诉你做什么是对的!你必须去一趟格勒霍林。哈利特·西佩尔、艾达·格兰斯贝瑞和理查德·尼格斯,他们不是三个填字游戏,也不是三样东西,让我们努力拼凑在一起。被害前,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有时会做傻事,有时也会有智慧和远见。卡其普尔,你必须亲自去他们曾经生活过的村子,弄清楚他们到底是谁。”

“我?还是我们?”

“不,我的朋友[法语],波洛要留在伦敦。为使案情取得进展,我只需动脑子,不需要移动身体。我不去,你去,然后把你此次旅行的见闻详细地讲给我听,这就够了。另外,带上两份名单:一张是周三和周四晚上入住布劳克斯汉酒店的客人名单,另一份是酒店员工名单。查查那个受诅咒的村子里有没有人认识名单上的人,询问一下有关珍妮和PIJ的事情。还有,查不出一九一三年牧师夫妇惨死的原因,你就别回来。”

“波洛,你得和我一起去,”我有些绝望地说,“布劳克斯汉酒店的案子不是我能应付的,我就指望你了。”

“我的朋友,你可以继续指望我。我们现在就回布兰奇·昂斯沃思夫人的公寓,把思绪好好整理一下,这样你就可以有备而去。”

他总把我们住的地方称为“布兰奇·昂斯沃思夫人的公寓”。每次他这么一说,我就会想起在称那里为“家”之前,我也觉得那是“布兰奇·昂斯沃思夫人的公寓”。

“整理思绪”的结果就是:在到处都是紫色流苏的客厅里,波洛站在壁炉旁,滔滔不绝地讲,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字。我从未见过有人说话能像他这般有逻辑,以后也再未见过。在他让我写下来的东西中,有很多我已充分了解,为此我表示抗议,但他针对“方法的重要性”的长篇大论确实让我受益匪浅。看来我那针线包似的脑袋确实记不住所有的东西,有必要记在本子上,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一大串已知事实后,波洛又以同样的方式让我记下尚且未知的、希望找到答案的事。(我本想把这两大长串事实全都列在这里,但又不想让大家和我一样觉得无聊、生气,就省去了。)

说句公道话,匆忙记下又检查了一遍这些事实之后,我的确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明明白白,但令人沮丧至极。我放下笔,叹了口气说:“我不想带着这么一大堆没有答案的问题去,而且很可能永远找不到答案。”

“你没有信心,卡其普尔。”

“是的。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从不担心会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

“你觉得你能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波洛笑了笑说:“你对自己没信心,于是想让我说‘相信我吧’,是这样吗?我的朋友,你知道的要比你以为的多。还记得你在酒店开的那个玩笑吗?就是三位受害者都在案发前一天晚上入住的玩笑?你说‘就像收到了邀请函,集体送上门来受死’。”

“怎么了?”

“你的这个玩笑基于一个想法,实行这起谋杀花了不止一天时间——乘火车穿越整个国家,然后受死,全都发生在同一天,这对谁来说都太紧张了!可凶手不想让他的目标太辛苦!这太有趣了!”

波洛捋了捋胡子,好像笑几下就能把他的胡子震乱了型似的。

“我的朋友,你的话也让我产生了疑惑:对受害者来说,准备受死又不费力气,而且没有凶手会对要下毒的对象如此体贴,所以,他为什么不在周三晚上就杀了那三位客人呢?”

“可能他周三晚上太忙?”我说。

“那为什么不安排三位受害者在周四上午或下午到酒店呢?这样凶手依旧可以在晚上七点一刻到八点十分之间把他们杀死,就像实际发生的那样。”

我耐心地说:“波洛,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如果这几位受害者彼此认识——目前我们已经知道他们确实认识,这么一来,他们或许有什么事需要一起在伦敦住两个晚上,和这起谋杀案无关的事。而凶手选择在第二个晚上作案,只是因为那天对他来说更方便。他并没有邀请三位受害者去布劳克斯汉酒店,只是碰巧知道他们都在那儿,以及什么时候在。而且……”我停了下来,“算了,别在意。这样想太傻了。”

“告诉我这个傻想法。”波洛命令我道。

“那个,也许凶手天生就是个缜密的策划者,他担心火车误点,所以没有选择三位受害者抵达伦敦的当天下手。”

“也有可能凶手那天也要从格勒霍林或别的地方乘车到伦敦,他或她——凶手很可能是个女的——不想长途跋涉后还要去杀三个人。”

“假设真是这样,受害者还是可以周四再来啊,不是吗?”

“但他们没有这么做,”波洛淡淡地说,“我们知道他们是前一天到的,周三。所以,我在想,案发前,凶手和三位受害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这样,凶手就不需要从外地赶来了,而有可能住在伦敦。”

“有可能。”我说,“其实,这些看法不过是‘对于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我们一无所知’的委婉的说法。我又想起一开始我对这件事的看法了。哦,波洛……”

“怎么了,我的朋友?[法语]”

“之前我不敢说,我知道你不会赞同的。那些刻有首字母组合的袖扣……”

“嗯?”

“你也问了亨利·尼格斯有关PIJ的事。但我认为,袖扣主人——不管他是谁,他的名字首字母缩写并不是PIJ。我认为应该是PJI。你看,”我拿出一张纸,根据记忆,尽可能模仿袖扣上的字体,把那三个字画了下来,“你看出来了吗?字母‘I’要大一点儿,两边的‘P’和‘J’小多了。这是一种流行的刻字方式,大一点儿的字母代表姓,而且要放中间。”

波洛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说:“故意把首字母颠倒排列?我从没听说过,这是谁想出来的?简直荒谬!”

“恐怕是一种习惯做法。相信我,我的同事里就有用这种袖扣的。”

“不可思议[法语],英国人完全没有按序排列的概念。”

“是的,但是,可能……我们去格勒霍林要询问的是PJI,而不是PIJ了。”

我的努力毫无意义,波洛一听就明白了。“是你,我的朋友,去格勒霍林,”他说,“波洛要留在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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