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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假如谋杀从D开始字母袖扣谋杀案 作者:苏菲·汉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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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终于知道我不怕死亡。那是一种没有能量的状态,不会产生力量。在工作过程中,我见过很多死尸,他们从未让我过分不安。对,我最害怕的是活人走向死亡的状态:珍妮·霍布斯那被杀戮欲望吞噬的声音;杀人者的心态,冷酷地算计着把三枚刻有首字母组合的袖扣放到受害者的口中,煞费心机地把尸体摆放好,笔直的四肢和手指,无生命的手,掌心朝下。 “握住他的手,爱德华。” 活人握住死人的手,怎么会不害怕自己也被拉向死亡呢? 如果可以,我不会让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跟死亡打交道。虽然我知道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珍妮·霍布斯捅死南希之后,我再也不愿意接近她了。对她为什么这样做我一点也不好奇,我只想回家,想坐在布兰奇·昂斯沃思的炉火旁做我的填字游戏,忘掉布劳克斯汉酒店谋杀案。或者字母袖口谋杀案,随便叫它什么都行。 然而,好奇心同等的情况下,波洛的意志力显然比我强。他坚持要我留下来,说这是我的案子,必须处理妥当再走。他用双手做了一个手势,像在认真地包裹什么东西,就好像调查杀人案是在包一个包裹。 于是,几个小时之后,我和他坐在苏格兰场的一个小房间里,与珍妮·霍布斯一桌之隔。塞缪尔·基德也被逮捕了,正在接受斯坦利·比尔的审讯。换作基德,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收拾这个骗子、不折不扣的坏蛋,而且直到现在,他的语气里都还没有放弃。 说到语气,我也被波洛开口说话时温柔的声音吓到了。他说:“女士,您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为什么杀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朋友和盟友?” “南希和帕特里克真心相爱,无论生前还是死后。我今天才听她说的,之前一点都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她和我一样,都爱着帕特里克,也都知道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从未和他在一起过。这些年,我一直认为他们的感情是纯洁的,但那不是真的。如果南希真的爱帕特里克,就不该与他通奸,玷污他的品德。” 珍妮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我认为我是在帮她。您也听到了,她多么想跟帕特里克团圆。我帮她做到了,不是吗?” “卡其普尔,”波洛说,“在布劳克斯汉酒店四〇二号房间发现血迹后,我对你说,我们已经来不及拯救珍妮女士了,还记得吗?” “记得。” “你当时以为我的意思是她死了,但你理解错了。你看,我当时就知道珍妮已经无药可救了。我担心她已经做了必须为之付出生命的可怕事情,这才是我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自从帕特里克死后,我也死了。”珍妮说,语调中尽是绝望。 我知道,目前只有一个方法能让我挺过这段折磨,就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思考事件的逻辑上来。波洛已经解开这个谜团了吗?他好像自认为破解了,但我还一头雾水。比如,是谁杀死了哈里特·西佩尔、艾达·格兰斯贝瑞和理查德·尼格斯,以及为什么?我再次提出了这些问题。 “啊。”他温柔地笑了,好像我让他想起了一个我们都知道的笑话,“我的朋友 ,我知道你在纠结些什么。你听波洛说了那么久,就快要说到结论的时候,却又被一起突发的谋杀案打断了,因此你还是没能听到一直在等待的答案,真是遗憾 。” “请立刻告诉我,让遗憾 就此结束吧。”我气势汹汹地说。 “很简单,珍妮·霍布斯和南希·杜安,在塞缪尔·基德的帮助下,共同谋害了哈里特·西佩尔、艾达·格兰斯贝瑞和理查德·尼格斯。然而,在跟南希合作的同时,珍妮还假装参与了另一桩密谋,让理查德·尼格斯认为她是他的同伙。” “在我听来这可不算‘很简单’。”我说,“倒是很复杂。” “不不,朋友,真的 一点也不复杂。你的问题是,你把这个故事的不同版本混淆在一起了。你必须忘记珍妮在塞缪尔·基德家所说的一切,把它从头脑中完全删除。她从头到尾说的都是谎话,当然,我不否认里面也有些实情。最真的谎言都有点真实性。过一会儿,珍妮就会告诉我们全部的真相,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不过首先,我的朋友,我必须表扬你,是你,在圣徒教堂墓地的提示才让我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的。” 波洛转向珍妮,说:“你告诉哈里特·西佩尔,说帕特里克·伊夫以帮助教区居民与他们已死去的爱人沟通收取钱财,为此,南希·杜安经常夜里去牧师家找他,希望与她死去的丈夫威廉交流。啊,这通可怕、恶劣的谣言波洛听了多少次?很多很多次。霍布斯小姐,那天你对我们承认说,你是出于嫉妒、一时脆弱,才说出这样的谎言。但这根本不是实情! “站在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伊夫那被亵渎过的墓碑前,卡其普尔对我说:‘如果珍妮·霍布斯编造谎言不是为了伤害帕特里克·伊夫,而是为了帮他呢?’卡其普尔意识到了某个关键点,而我却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这件事从来没人起疑,我也就没有核实过:那就是哈里特·西佩尔对年纪轻轻就去世的亡夫乔治狂热的爱。波洛不是知道哈里特有多爱乔治的吗?不是也知道乔治的死是如何把哈里特从一个幸福、善良的女人变成一个刻薄、邪恶的恶魔的吗?外人很难想象一场如此可怕、具有毁灭性的灾难,它会湮灭一个人所有的快乐,摧毁一个人所有的美德。是的 ,当然 ,我知道哈里特·西佩尔曾经历过这样的灾难。我坚信这一点,导致我不再怀疑! “我还知道珍妮·霍布斯很爱帕特里克·伊夫,为了能够继续服侍伊夫牧师和他的妻子,她连未婚夫塞缪尔·基德都抛弃了。这是一种自我牺牲的爱,甘愿付出,不求回报。但是,在珍妮和南希给我们讲的故事中,都说珍妮编造出流言是出于嫉妒,嫉妒帕特里克给予南希的爱。这不可能是真的!前后不一致!我们不仅要考虑可行性,还要考虑心理因素。帕特里克·伊夫与弗朗西斯结婚时珍妮没有因此去惩罚他,而是欣然接受了他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现实。她在牧师家里继续做他忠实的仆人,帮助他和他的妻子,而这对夫妇也对她很好。多年来,珍妮都无私地爱着、服侍着帕特里克,为什么他对南希的爱就突然刺激得她去造谣,还引发了一系列事件,最终毁了他?答案是,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不是嫉妒心迸发,也不是长久积聚在内心的渴望驱使珍妮说谎的。而是完全不同的原因。霍布斯小姐,你一直都在帮助你所爱的男人,不是吗?可以说,为了救他。一听到我这位聪明的朋友,卡其普尔所说的理论,我就明白真相是什么了。事情这么明显,波洛却这么愚钝,竟没有看出来!” 珍妮看着我问:“什么理论?” 我张开口准备解释,波洛却抢先说道:“当哈里特·西佩尔告诉你,她曾看到南希·杜安夜访牧师宅院时,你立即就察觉到了危险。你知道他们的私会——你就住在牧师家,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你急于想保护帕特里克·伊夫的好名声。怎么才能保护他的名声呢?哈里特·西佩尔一旦嗅到这类丑事,定会抓住不放,让当事人受众人指责。除了说实话,怎么能解释弗朗西斯·伊夫不在家时,南希·杜安的深夜来访呢?有什么办法能瞒过那群造事者?而就在你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好像被施了魔法,你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你决定利用诱惑和幻想来消除哈里特的威胁。” 珍妮什么也没说,一脸茫然地目视前方。 “哈里特·西佩尔和南希·杜安有个共同点,”波洛继续说,“她们的丈夫都英年早逝。你告诉哈里特,帕特里克·伊夫能帮南希与亡夫威廉·杜安沟通,当然是付费的。自然,这种事必须保密,不能让教会和村里的任何人知道。不过你向哈里特暗示,如果她愿意,帕特里克也可以帮她,像南希那样与丈夫的亡灵交流。她和乔治可能……嗯,就算不能重新在一起,至少可以进行某种交流。告诉我,当你告诉哈里特这些时,她是什么反应?” 长久的沉默之后,珍妮说:“她垂涎三尺,迫不及待地要与亡夫交流。她说只要能和乔治再说上话,多少钱她都愿意付。波洛先生,您无法想象她有多么爱那个男人。我看着她的脸……好像看到一个死去的女人又活过来了。我试着把这件事的始末跟帕特里克解释,告诉他出事了,但我已经解决了。您看,没经过他的同意我就答应了哈里特。哎,我知道帕特里克不会同意这样做的,但我没别的办法了!我不想给他阻止我的机会。您能明白吗?” “我懂,女士。”[法语] “我希望我能够说服他。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但我知道他想保护弗朗西斯,不想让这桩丑事伤害到她,同时也想保护南希。而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哈里特保持沉默,只有这一个办法!帕特里克只需偶尔对哈里特说些安慰的话语就可以了,假装那些是乔治·西佩尔说的。而且不需要向她要钱。这些我都对他说了,可他根本听不进去。他觉得很恐怖。” “他自然会这么觉得。”波洛轻轻地说道,“请继续往下讲。” “他说,按照我的建议去做,对哈里特很不公平,也不道德,会让他更早毁灭。我求他再好好考虑一下。能让哈里特幸福快乐,这有什么害处呢?但是帕特里克很坚决,他坚持让我去跟哈里特说这件事他做不到。他的指示很明确,他说:‘珍妮,不要对她说你撒谎了,否则她会怀疑整件事情的真实性的。’他要我告诉哈里特,她的愿望不能实现。” “而你不得不这样告诉她,别无选择。”我说。 “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珍妮哭了起来,“我一告诉哈里特,说帕特里克拒绝了她的请求,她马上就视他为敌,并在整个村子里散播我的谎言。其实,帕特里克也可以反过来毁掉她的名声,说她一直想让他为她提供有违道德的宗教服务,还说要是拒绝,就诽谤他亵渎上帝、违背教义。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说,不管哈里特怎么恶意攻击他,他也不会诋毁她的名声。多么愚蠢的人!他本可以让她立即闭嘴,但他的品德太高尚了,没有那么做!” “你就是这个时候去找南希·杜安征求意见的吗?”波洛问。 “是的。我觉得不该只有我和帕特里克烦恼。南希也与这件事有关。我问她我是否该当众承认我撒了谎,但她建议我不要。她说:‘我担心那样做会给帕特里克和我带来麻烦。珍妮,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你退到幕后,什么也不说,不要牺牲你自己。我不确定你是否够坚强,能否顶得住哈里特的污蔑。’她低估了我。那时我很不安,可能看起来快崩溃了,因为我太担心帕特里克了,担心哈里特毁了他。但波洛先生,我绝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我知道你不害怕。” “不怕。得知哈里特·西佩尔那个可恶的伪君子死了,我又有了动力。凶手真是为这个世界除了一害。” “你的话又带我们回到了那个问题:凶手是谁。是谁杀了哈里特·西佩尔?你告诉我们说是艾达·格兰斯贝瑞,但那是谎话。” “我不需要告诉您真相吧,波洛先生,既然您跟我一样心知肚明。” “那我就请你可怜一下卡其普尔先生,他还没弄明白整个事情呢。” “最好还是您告诉他吧,好吗?”珍妮笑了,笑得很乏味。我突然觉得她好像比几分钟之前更飘渺了,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很好。[法语]”波洛说,“那我就从哈里特·西佩尔和艾达·格兰斯贝瑞说起,两个顽固的女人,自认为公正,要把一个好人早早地推向坟墓。她们可曾为亡者感到难过?没有,正相反,她们还反对把他安葬在神圣的墓地。经过理查德·尼格斯的耐心劝说后,这两个女人是否悔恨当初曾那样对待帕特里克·伊夫?当然没有,她们不会。要是后悔才怪了呢。就是在那个时候,珍妮女士,我知道你在撒谎。问题就在你的故事中。” 珍妮耸了耸肩,说:“一切都有可能。” “不,只有真相才是可能的。我知道,哈里特·西佩尔和艾达·格兰斯贝瑞永远不会像您所说的那样,甘愿自我处决。因此,她们是被别人杀害的。把他杀说成委托自杀,这很容易啊!你以为如果波洛知道所有死者都是自愿去死的,他的灰色脑细胞就不会运转了。那是她们赎罪的好机会啊!真是个不同寻常、富有想象力的好故事,人们一听就肯定会相信,谁会想到这是编造的呢?” “这是我的安全措施,必要时才使用。”珍妮说,“我希望您永远找不到我,但我也害怕您会找到我。” “如果我找到你,你就需要七点一刻到八点十分的不在场证明来保护自己,南希·杜安也是。你和塞缪尔·基德顶多会被指控陷害一个无辜的女人,但不会涉及杀人或合谋杀人。这一招很聪明,承认自己做了错事,目的是为了逃避更严重的罪责。除掉了敌人,还没有人会因此受刑,只要我们相信了你的故事——艾达·格兰斯贝瑞杀了哈里特·西佩尔,理查德·尼格斯杀了艾达·格兰斯贝瑞,然后自杀了。女士,你的计划非常高明,可还是高不过赫尔克里·波洛!” “理查德想死。”珍妮生气地说,“他不是被杀的,他是一心求死。” “是的。”波洛说,“这就是整个谎言中真实的部分。” “整件事都是他的错。要不是因为理查德,我不会杀人的。” “但你的确杀人了,还不止一次。同样,还是卡其普尔一句无心的话让我找到了线索。” “什么话?”珍妮问。 “他说,如果谋杀是从D开始的……” 听到波洛感谢我,我感到有些不安。而且不知道那几个漫不经心的字为何会如此重要。 波洛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女士,那天听了你的故事、离开塞缪尔·基德家之后,我们自然对你所说的话讨论了一番:你所说的与理查德·尼格斯一起制订的计划……请允许我说这个计划十分吸引人。简洁利落,就像多米诺骨牌。直到我又仔细地考虑了一下,发现实际发生的顺序改变了。不是D倒下、接着C、接着B,最后A;而是B把A击倒,然后C击倒B……但这还不是重点。” 他到底在讲什么?珍妮似乎也没太听懂。 “啊,我必须得再解释得明白些。”波洛说,“女士,为了便于想象谋杀发展的顺序,我用字母代替了名字。你在塞缪尔·基德家里对我们说的计划是这样的:B杀了A,然后C杀了B,然后D杀了C,之后D等着E因谋杀A、B和C而遭受谴责并处以绞刑,最后D再自杀。也就是说,在你所讲的故事里,你就是这个D。明白了吗,霍布斯小姐?” 珍妮点点头。 “好 。这位卡其普尔是个填字游戏爱好者,恰在此时,他的兴趣爱好与我心中所想碰到了一起,他让我想一个单词,六个字母,词意是‘死亡’。我说是‘murder(谋杀)’。卡其普尔说不是。他说‘如果“谋杀”是以D开头的,填上去才对’。后来我又回想起他的话,并在心中大胆地推测了一下,如果谋杀真的是从D开始的呢?如果第一个杀人的不是艾达·格兰斯贝瑞,而是霍布斯小姐你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断定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也知道为什么肯定是你杀死了哈里特·西佩尔。从格勒霍林到布劳克斯汉酒店,哈里特和艾达既没坐同一列火车,也没坐同一辆汽车,所以,双方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这项一个杀一个的计划。那全是谎言。” “那什么才是真相?”我急切地问。 “哈里特·西佩尔和艾达·格兰斯贝瑞都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去伦敦的,因为私人原因。哈里特是珍妮叫来的,后者说急着要见她,还要求绝对保密。珍妮告诉哈里特,已经在布劳克斯汉酒店为她订好了一个房间,而她会在周四下午三点半到四点之间去那里找她,与她商量重要的事情。哈里特接受了珍妮的邀请,因为珍妮在邀请信中提到的原因让哈里特无法抗拒。 “你提出要给她帕特里克·伊夫多年前拒绝给她的东西,是不是 ,女士 ?与她所深爱的亡夫交流。你告诉她,她的丈夫乔治·西佩尔想通过你跟她通话,还说十六年前曾尽力促成过,但没能成功。现在,乔治又一次想给他的爱妻捎信,通过你这条通灵渠道。他从那个世界把话传给你了!哦,我相信你把这件事讲得令人深信不疑!哈里特无法抗拒这个诱惑,她会相信你,也是因为她极其渴望这是真的。你很久以前跟她撒的那个谎,说亡灵可以跟他所爱着的活人联系,她当时就相信了,并且从来没有怀疑过。” “您真是个聪明的老家伙,波洛先生。”珍妮说道,“满分!” “卡其普尔,告诉我,你现在明白那个老女人和年轻到可以做她儿子的男人指的是谁了吗?你一直很困惑,南希·杜安和塞缪尔·基德在三一七房间里谈论的到底是谁。” “我不能说我明白了。哦不,我还是不明白。” “让我们好好地 回忆一下拉法尔·波巴克说过的话。他听到假扮成哈里特·西佩尔的南希·杜安说‘他已经不再信任她了。他现在不喜欢她了,是她自己选择要走的。她现在都老得可以做他的母亲了’。想一想‘他现在不喜欢她了’这句话。这是前提,然后才有了之后那两个‘不喜欢’的原因。其中一个是她老得都可以做他的母亲了。不,是‘现在,她老得都可以做他的母亲了’。你还不明白吗,卡其普尔?如果她现在已经老得可以做他的母亲了,那她应该一直都老得可以做他的母亲。没有别的可能性!” “不就是句子长了一点了吗?”我说,“我是说,没有‘现在’这个词,句子也能讲得通啊。‘他不喜欢她了,是她自己选择要去的。她老得可以做他的母亲了。’” “但是,我的朋友,这么说的话就太荒唐了!”波洛激动地说,“不符合逻辑。那个句子里有‘现在’这个词,我们不能装作没有这个词,不能忽略‘现在’这个词,它就在我们耳边!” “恐怕我不敢苟同你的观点。”我不安地说,“如果我必须试着想一想的话,那我认为这句话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在她离开之前,那个小伙子并不特别介意或者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年龄差别,或许表现得不那么明显。而现在,她不再风华正茂,小伙子便移情别恋,爱上一个更年轻、更有魅力的女性,并信任她——” 波洛忍不住打断了我的话,他红着脸,显得极不耐烦。“在我看来,你的猜测毫无道理,卡其普尔!听我说!再听一下原话,词序是这样的,‘他现在不喜欢她了,是她自己选择要走的,她已经老得可以做他的母亲了’!先是他不再喜欢她,然后才是原因二!句子结构很清楚,这两个不幸的原因都是‘现在’的情况,不是过去的。” “你没必要冲我大喊大叫,波洛。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仍然不敢苟同。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在意用词。我的理解一定是对的,你的才不对,正如你所说的,不会有其他可能了。你自己刚刚才说过,如果她现在老得可以做他的母亲了,那么她应该一直都老得可以做他的母亲。” “卡其普尔,卡其普尔,我开始对你绝望了!想一想这句话之后说的是什么。拉法尔·波巴克听到假扮成理查德·尼格斯的塞缪尔·基德说:‘我不赞同你们刚才说的“老得可以做他的母亲了”,完全不赞同。’对此,假扮成哈里特的南希回答说:‘好吧,咱们俩谁也不能证明自己是对的,那咱们就赞同不赞同吧。’为什么他们都无法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一个女人是否老得可以做一个男人的母亲,这是个简单的生物学事实,不是吗?如果她只比他大四岁,那当然不算老。这一点没有争议吧!如果她比他大二十岁,那她就老得可以做他的母亲了。这同样也是毫无疑问的。” “如果她比他大十三岁呢?”珍妮·霍布斯闭着眼说,“或者十二岁?总有稀奇事……当然,我指的不是眼下这件事。” 看来,珍妮明白波洛的意思,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十三岁、十二岁,都不相干!如果有人去问一名医生或者医学专家,理论上看,十二三岁的女性能生孩子吗?答案要么是‘是’,要么是‘不是’。我们别再纠缠生孩子的年龄界定问题了!还记得塞缪尔·基德对这个年轻男人的评论吗,十分有趣,他说:‘他有脑子吗?我认为他没有脑子。’你肯定会认为,基德先生的意思是说那个年轻男人是个傻瓜。” “没错,我是这样认为的。”我急躁地说,“既然你比我聪明得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到底哪里错了?” 波洛不满地咂了咂嘴。“我的天哪 !在三一七房间里谈论的那对夫妇是哈里特·西佩尔和她丈夫乔治。那并不是一场严肃的辩论,而是说笑。乔治·西佩尔死的时候他们俩都很年轻,塞缪尔·基德说他没脑子,是说如果他死后还存在的话,也不是以人的状态存在,而是灵魂,不是吗 ?灵魂不会有人类的大脑,所以乔治·西佩尔的灵魂也不可能有脑子。” “我……哦,天哪。是的,现在我明白了。” “塞缪尔·基德表达观点时是以‘我认为……’开头的,因为他知道南希·杜安会不同意他的观点。她可能会说:‘灵魂当然有想法,灵魂还可以附到人的身上,他们有自由的意志,不是吗?如果没有脑子,他们的意志又是从哪里来的?’” 从哲学角度讲,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观点。要是在别的情况下,我可能也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波洛继续说道:“南希说‘老得都可以做他的母亲了’,是因为她认为,一个人死了,他的年龄就永远定格了。在阴间,他不会变老。乔治·西佩尔的灵魂如果能回来看望他的妻子,那也依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是他死时的年龄。而她,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现在就老得都可以做他的母亲了。” “妙啊!”珍妮由衷地说,“我当时不在那里,但后来他们又在我面前争论了一番。波洛先生真是极富洞察力。卡其普尔先生,我希望您能欣赏他。”说完,她又转向波洛说,“他们的争论无休无止……哦,是永远!南希坚持说她是对的,塞米也不让步。他说灵魂是不受时间维度限制的,他们没有时间概念,所以你不能说一个人老得可以做一个灵魂的母亲了。” 波洛对我说:“真恶心,不是吗,卡其普尔?当拉法尔·波巴克去送点心时,南希·杜安坐在架在椅子上的艾达·格兰斯贝瑞的尸体旁边,嘲笑另一个当天早些时候也死于他们的阴谋的女人。可怜愚蠢的哈里特,她的丈夫没有兴趣从坟墓里直接跟她交流,他只愿意跟珍妮·霍布斯说话。而哈里特别无选择,如果她想收到他的信息,就只能去布劳克斯汉见珍妮。而去见珍妮,就意味着送死。” “没有人比哈里特·西佩尔更该杀了。”珍妮说,“我后悔过很多事,但不后悔杀死哈里特。” “艾达·格兰斯贝瑞呢?”我问,“她为什么会去布劳克斯汉酒店?” “啊!”波洛说,他总会不厌其烦地与别人分享他所独有的、无穷无尽的知识,“艾达也接到了一份无法抗拒的邀请,来自理查德·尼格斯。不是能跟死去的爱人说话,而是去见分离了十六年的前未婚夫。不难想象这个诱惑有多大。当年理查德·尼格斯抛弃了艾达,这无疑让她心碎。她因此终生未嫁。我想,他在信中暗示了这事有可能和解,甚至有可能提到了结婚,幸福的结局。艾达同意了——哪一个孤独的人不会选择再给真爱一次机会?理查德告诉她,他会在周四下午三点半到四点去她在布劳克斯汉酒店的房间找她。卡其普尔,你是否还记得你曾说过,周三到酒店,这样就可以用周四一整天来迎接谋杀了?现在看起来更讲得通了吧?” 我点点头说:“尼格斯知道周四那天他要杀人,并且自己也会被杀。为了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双重考验,他自然希望早一天到现场。” “也是为了避免火车晚点或其他会阻碍计划的事情发生。”波洛说。 “所以,珍妮·霍布斯杀死了哈里特·西佩尔,然后理查德·尼格斯杀死了艾达·格兰斯贝瑞?”我说。 “是的,我的朋友。[法语]”波洛看着珍妮,后者点点头,“我想,一二一和三一七房间的谋杀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进行的。我猜测手段也一样,引诱哈里特和艾达喝下毒药。珍妮对哈里特、理查德·尼格斯对艾达,说出同样的话:‘我想,在听我说之前你需要喝杯水。你坐着,我去给你倒杯水。’他们用水池旁边的杯子接水时,顺便偷偷放入毒药。接着把有毒的水递给死者喝,两名受害者很快就死了。” “理查德·尼格斯又是怎么死的呢?”我问。 “按照他们俩之前的计划,由珍妮杀了他。” “在塞米家我跟你们说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珍妮说,“消失多年的理查德的确给我写过信。他为自己对帕特里克和弗朗西斯所犯下的罪而痛苦不堪。他找不到解脱的出路,没有补救的机会,也无法寻得内心的平静,除非我们都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们四个都有责任。” “他让你……帮他杀了哈里特和艾达?”我说,想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的,她们和他,还有我自己。他坚持说我们四个人都要死,否则就没有意义了。他不想作一个凶手,他想成为执行者——他多次用到这个词,这意味着我和他都不能逃脱惩罚。我赞成哈里特和艾达都该死,她们太邪恶了。但是……我不想死,也不想让理查德死。对我来说,他对曾经的所作所为真心忏悔过,这就已经足够了。我……我认为对帕特里克来说也足够了,对任何可能存在或不存在的更高层的权力来说,也足够了。但我无法说服理查德。我很快就发现试图说服他没有任何意义。他和过去一样聪明,只是失去了某些部分,让他变得偏执、怪异,产生了很多荒诞的想法。这么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那件事,那些罪孽……他变成一个奇怪的疯子。我深知如果我不顺从他的提议,他就会杀了我。他并没有明说,因为他不希望我是被胁迫的。您知道,他对我很好,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同盟。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他真诚地相信我会同意他的阴谋,因为他觉得我比哈里特和艾达更知事理。他对自己的观点过于自信了,坚信用我们四个的生命赎罪是唯一的出路。我想他或许是对的,但我很害怕。不过现在我不再怕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我。也许,尽管我之前一直活在痛苦中,却仍然抱有一丝希望,认为日子会好起来的。悲伤不等于绝望。” “你知道必须假装顺从,才能救自己的命。”波洛说,“完美地欺骗理查德·尼格斯,是你逃脱死亡的唯一办法。但你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去求助南希·杜安。” “是的,我去了。她帮我解决了问题,或者说我认为她解决了。她的计划很高明。按照她的建议,我向理查德提议改动计划中的一处。他原本的计划是,一旦哈里特和艾达死了,他就会杀了我,然后再自杀。自然,作为一个习惯担当权威、喜欢掌控一切的人,他想从头到尾都由他控制局面。 “南希让我去说服理查德让我杀死他,而不是他杀我。‘不可能!’我说,‘他不会同意的。’但南希说他会同意的,只要我表达的方法得当。我要装作比他更执着于我们的目标。她说对了,这主意凑效了。我去找理查德,跟他说光我们四个——我、他、哈里特和艾达——死还不够,南希也要受到惩罚。我说如果南希也死了,那我才乐于赴死,因为她比哈里特还邪恶。我精心编造了一个故事,说南希如何冷酷,她密谋把帕特里克从他妻子身边勾引走,而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还跟理查德说,南希已向我坦白,说她在王首旅馆发表那番演说并不是为了帮助帕特里克,而是为了伤害弗朗西斯。南希希望弗朗西斯自杀,或者至少放弃帕特里克,回到剑桥她父亲那里去,好让自己上位。” “更多的谎言。”波洛说。 “是的,更多的谎言——但这些谎言是南希给我出的主意,而且很管用!理查德同意比我先死。” “而他并不知道塞缪尔·基德也参与这件事了,对吗?”波洛说。 “他不知道,南希和我找来了塞米,他是我和南希计划中的一部分。我和南希都不想在反锁上门、把钥匙藏在瓷砖后面之后从窗户出去、顺着树爬下去,我们都怕掉下去摔断了脖子。但那是离开二三八房间唯一的办法,所以我们需要塞缪尔参与。他不仅做了这件事,还假扮成了理查德。” “要把钥匙藏在瓷砖后面。”我喃喃地自言自语,在脑子里确认细节,“所以,你在基德先生家给我们讲的故事才会天衣无缝,理查德·尼格斯把钥匙藏起来是为了让我们误以为是凶手拿走了钥匙,因为他要设计陷害南希·杜安。” “是这样的。”波洛说,“更确切的说,他自以为是这样的。当珍妮递给他一杯有毒的水时,他还相信珍妮会活着确保南希被指控为布劳克斯汉酒店谋杀案的凶手。他相信珍妮会向警方汇报,确保警方怀疑南希。但他却不知道,南希准备好了有力的不在场证明,那时她正和圣约翰·华莱士夫妇在一起!他也不知道,他死后,口中也会被放一枚袖扣,钥匙会藏在瓷砖后面,窗户大开着……他还不知道珍妮·霍布斯、南希·杜安和塞缪尔·基德会精心谋划,让警方误认为所有的谋杀案都发生在七点十五到八点十分之间!” “是的,这些情况理查德都不知情。”珍妮表示赞同,“您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说南希的计划很高明了吧,波洛先生。” “她是个很有天赋的艺术家,女士。高明的艺术家,能看出如何设计细节,也能掌握框架,知道如何把所有元素整合在一起。” 珍妮转向我,说:“我和南希都不想这么做,您得相信我,卡其普尔先生。如果我反对理查德先生的计划,他一定会杀了我的。”她叹了口气,“我们都计划好了,南希能安然脱险,我和塞缪尔会因为嫁祸陷害南希而受到判罚,但不至于死刑。我们希望坐几个月牢就够了。之后,我打算嫁给塞米。”看到我们吃惊的样子,珍妮补充道,“哦,我并不像深爱帕特里克那样爱着塞米,但我很喜欢他。如果我没有捅死南希,把一切都毁了,他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伴侣。” “女士,这一切早就毁了。我知道是你杀死了哈里特·西佩尔和理查德·尼格斯。” “我没有杀理查德,波洛先生。在这件事上您错了。理查德希望赴死,我只是按照他的意愿给了他毒药。” “是的,但是在欺骗他的情况下。理查德·尼格斯之所以同意赴死,是因为你同意参与他的计划,即你们四个都得死。之后你把南希·杜安也卷了进来,计划变成五个人。但你并没有真的同意他的计划。你背叛了他,还背着他设了另一个局。要是得知了你和南希·杜安的秘密约定,谁知道理查德·尼格斯还会不会选择以那样的方式赴死?” 珍妮的表情僵住了。“我并没有杀理查德·尼格斯。我杀他是出于正当防卫,否则他会杀了我的。” “你说过,他并没有明确地说过要杀了你。” “是没有,但我知道他会杀了我。你觉得呢,卡其普尔先生?是我杀了理查德·尼格斯吗?” “我不知道。”我困惑地说。 “卡其普尔,我的朋友[法语],别傻了。” “他不傻。”珍妮说,“他在动用大脑里您不愿意动用的部分思考问题,波洛先生。请您再想一想,求您了。在我被绞死之前,我希望能听到您说我没有谋杀理查德·尼格斯。” 我站起身来说:“我们走吧,波洛。”我想在“希望”这个词的余韵仍在房间里回荡的时候结束这次谈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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