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变红、优雅挣钱、莫忘初心。

当一家公司面临生死存亡，最迫切的是自救造血吗？

其实不是。

最迫切的，是要有能力留住用户对你的信任，你的衣食父母才能救你。

趁早的产品从实体文创拓展到线上app以后，很多用户都同时购买了两类产品。用户是出于信任，期待我们的产品有利于个人成长，才把未来的有限时间交给了我们。我们如果不能照顾好这个期待，那就是忘本。因为趁早根本就是在无数用户的信任和期待中出现的公司，没有用户，就没有这家公司，我也根本不是今天的这个自己。

最早那个，在中国人民大学的“实事求是”石头前，决意弄一个设计小作坊的我，谈不上有什么赤子之心。那个我一心只为挣点小钱儿，并盼着小钱儿能多于上班薪水，认为这样就能获得上班所没有的自由。当然，这个算盘随着小作坊的开张迅速落空了。自由职业者和小微创业者的境遇都差不多，看似自由，其实早已被业务随时随地捆绑，像陀螺一样旋转，每个客户的单子都是新打下的一鞭子。陀螺本人很清楚，速度一旦变慢就会倒地，为了延长生命，只好寻求更多鞭子落下，得以越转越快。

后来，从三十岁那年开始，是我的用户救了我。他们最开始以我的读者的面貌出现，其实都是我的同类。他们对我的解救，不只是让我意识到，可以不做陀螺，可以在新的领域做擅长的事情。远远比这彻底的解救在于——他们让我有了追求——那种真正的、比安身立命更高远的对灵魂生活的追求。这种追求极大超出了我最初对生活的设定。

在那之前，我的生活是小动物和人的生活的结合体。小动物的我，它当下就要玩，它还要吃，它想要没有规则随心所欲；同时还有人的我，她在意社会生活，她理性，她克制，她想要发现和符合规律。三十岁之前，我是为了饲养和安抚小动物而活，也在学习像一个体面的大人那样活。把有限的时间分给小动物和人，让他们各自满足，相安无事，就是我能做到的时间管理。

后来，我的读者，我的同类，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指引了我。

在小动物和人之上，她们向我展示和打开了生活的第三层，我把这一层叫作小神仙。小神仙的知觉和过去都不同，接收到的既不是作为小动物的感性快乐，也不是作为人的逻辑快乐。小神仙维度的感知，是来自同类的共鸣体验，是一刹那心意相通，热血涌动，而这些都如同光芒源源不断，还能在人与人的胸膛间流淌传送。这感受很像阅读，但当置身于同类当中，那份接通百倍强烈于阅读。

在我见过成千上万的同类之后，我的小神仙频繁地出现，超越了小动物的无聊和人的琐碎。创业这十年间，世俗成败不论，我有限人生中体验到的信任与认同，无法计数。

当同类变成用户，信任和认同只要还在，我就没有理由抛弃她们。

那么，当趁早的用户们因为信任购买了app课程之后，我们能因为公司经营不善，就突然把app给关闭了吗？那对用户来说，我们不就等于跑路了吗？

于是，在app善后细节梳理中，大家又得出了一个新的结论，基于app对已有用户的年度服务承诺，这部分业务不可贸然关闭，至少要保留基础团队和服务器，让产品最小化运行，直至在未来完成交付。“未来”这两个字，对于创业公司而言似乎是希望，然而对于一个需要续命运行下去的app来说，就是源源不断的成本。这个成本经过重新计算，就立刻出现了崭新的资金缺口。“承诺”两个字，果然一字千金。

就这样，我又迅速来到了自救计划第六步：筹措app续命资金两百万。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到这一步，我已经麻木了。好在到这里团队已经达成了共识，决定一起合计怎么搞到这些钱。在两百万目标头脑风暴会上，大家不约而同选定了最佳方案：全团队八仙过海，由经纪人塔塔出面，面向各品牌企业和广告媒介公司，推！销！我！

不得不说，团队头脑灵活，过去活动策划公司的基因犹在，意识到客单再大，大不过“to B”；想要短平快翻回头做“to B”客户，就要有立刻能引起响应的价值产品。大家环视了公司一圈，最后都把目光落到了我身上。看到希望之后，讨论变得热烈起来：

“虽然年龄比较大了，但是出镜推销中年保健品应该还是有说服力的吧！”

“母婴类广告也应该没问题，幸福家庭那种的。”

“成功女性也可以啊！企业规模差一点，但咱就是说，出版还是很成功啊！”

“对，就从作家身份切入讲述！而且作家可以在各种地方获得灵感，像汽车啊，房地产啊，果汁、牛奶都可以，端着杯子，从车窗各种眺望远方，老优雅了，就得找这种公司，它们预算多！”

领了任务之后，塔塔率先行动了起来，开始和我重新商量接广告标准。说重新商量也不严谨，虽然塔塔号称是我的经纪人，但接广告标准其实没有正式商量过，基本可以叫作“看心情”，当然主要是看我的心情。比如，遇到产品特别好看，拍摄方案特别潇洒帅气，出差目的地特别想去，预算特别丰沛，都会让我心情变好，顺利达成合作承接。

如果以上都没打动我反而接了这个合作，那很可能是由于目的地的精彩程度打动了塔塔。她会来劝我说那个地方好像很好玩，我们去玩吧。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好几次，每次我们都会重复一遍相似的谈话：

“这位作家您好，对方没啥费用给您，但是，要拍十天欧洲自驾游哎！自驾穿越西班牙和葡萄牙，还会住在巴塞罗那哟！”

“没有费用还要拍十天吗？”

“是的，欧洲自驾游整整十天。穿越著名酒庄和老城，有鸽子广场、弗拉明戈、圣家族大教堂，全程有团队随行照顾，拍摄记录您四十岁的美丽容颜，一期一会，一生一次。”

“听上去不错。但是那个月按说有好多事吧？”

“这位作家，作为存在主义者，您生活的意义在于体验的什么来着？”

“在于体验的宽度、广度和密度。”

“您书里的名言‘要么旅行，要么读书’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灵魂和肉体，至少有一个在路上。”

“答对了，提醒您，莫忘初心啊。”

“行！去！”

这是一开始对话的样貌，后来这类对话就变得越来越简洁，塔塔会说：

“这位作家，加拿大，森林骑行，湖中木屋，午夜观星，莫忘初心。”

“这位作家，莱茵河航行，从苏黎世到阿姆斯特丹，莫忘初心。”

“这位作家，夏威夷，莫忘初心。”

然后我回答：“行。去。”

塔塔说得没错，每一次因为初心而出发的旅行，都迸发了最大的惊喜。惊喜来自不去预设这趟旅程给的回报：有没有费用是无所谓的，因为我本就和二十岁时一样，是出来看世界的。世界宏大慷慨，它会扑面而来给予我无穷体验，它才不在乎我是来旅行还是来拍广告的。那么我和它一样，只出发，不计较。要说旅行这件事本身有什么目标，在场的当下就是目标。

但新时期要解决新问题，塔塔正式通知我，我的新目标已经变成两百万了。

“这位艺人，我们来说一说，为了钱，什么样的合作不能接吧？”

“是说以后为了初心的就不接了吗？”

“您清醒一点，您现在已经不在好玩时间了，您在生存时间。”

用魔法打败魔法，塔塔是一流的。

我也确实被激励到了：“好的，那我从现在起要主动生存了！”

塔塔继续鼓励我：“您加油啊，从今天起，咱得一个人活得像一个戏班子。”

“咱不是俩人吗？”

“那要这么说，咱是几十人，都眼巴巴等您一个人买米下锅呢！”

其实我和塔塔都很清楚，接广告这件事，并不是钱和初心的二选一。一个有前景的广告合作，通常能同时囊括三个要素：钱、影响力和体验。因为形象的加强和投放的分布，一个双赢的广告合作还会是个马太效应，形成扩大的飞轮，因此每一个广告，都得是自救中实际有效的一步。但现在时间紧，任务重，目的是做任务，出手就要有，看心情肯定是不行了。

第一轮推出去，塔塔带回三个合作意向：第一个是国际信用卡广告，拍摄目的地纽约，预算充沛，但是似乎属于消费主义；第二个是知名健康果仁品牌宣传，直播加大量投放，预算微薄；第三个是旅游局发出的合作邀请，请我去塞班体验并拍摄旅行视频，干脆没有钱。

这样一来，关于合作标准的讨论就变得很具体了。

“信用卡，纽约，内容脚本是表现时装周穿梭购物，接不接？”

时装周我是熟悉的，但这是2015年我卸任时尚杂志主编的时候，明确告别过的东西。

我问塔塔：“这个脚本得好好看看才行。一个人买什么，不能代表她是谁，就算是在纽约时装周买也不能。对不对？”

塔塔说：“拥有信用卡，代表我能够申请并用信用卡支付，我可以选择去哪儿，选择为什么消费。咱们2015年还和银行出过联名信用卡，还拍过宣传片，你忘了？”

我没忘，在塔塔提到“拥有信用卡”的瞬间，我完全想起了那段经历。

其实，我和塔塔的脑子也是在接广告合作的过程中变清晰的。最早我们都简单地理解为，这就是出卖单位时间，所以要把单位时间换算成钱，看值不值这个付出。比2015年更早时，按照这个逻辑，我们纯粹为了钱答应过一个合作。当时深圳有家银行总部说邀请我去开个会，报了一个会议出场费，豪华到我们不敢相信是真的。但由于确实被出场费反复打动，在签署往来合同并再三确认后，我们还是出发了。飞机落地时我俩甚至开始编暗号，这样万一有任何可疑之处，比如，落入传销组织之手，我们还有办法及时脱逃。

这个合作的谜底，是我果真和这家银行的高层在深圳郑重开了一个有落地有执行的会议。会议上我们讨论了现代女性的金融生活和消费自主权。半年之后，这家银行和趁早联名发布了女性专属的信用卡。这是一场双方深度理解之上的合作，也是一家银行机构所做出的普及女性经济独立意识的努力。

我和塔塔回顾了这个案例，认为纯粹的钱不是问题，不要一上来就质疑合作方的出钱用意。钱意味着已达成基础认同，才可能带来进一步的扩大认同，那会是更多愉快的合作，以及，更多的钱。这部分合作标准就由此定好，我们起名叫作“优雅挣钱”，凡是能够达成优雅挣钱的，可以考虑合作。

根据这个标准，我们也顺利和国际银行卡公司重新沟通了脚本，选取纽约的重点不在于它的时装周，而在于它是梦想之都，那里毕竟是我在赫斯特集团成功面试了时尚主编的地方。

纽约之行确认好后，下一个来到健康果仁项目。塔塔是这样描述的：

“对方说预算很有限，但是会安排一场明星大直播，还有全国线下饱和式海报投放。也就是说，钱不多，影响力大。”

“明星大直播？我是明星了？”

“我谢谢您，明星大直播，是您和明星两人一起直播，介绍健康果仁的生活方式。”

“哦。那明星是谁啊？”

“我也想知道是谁，对方还没告诉我呢。我觉得，特别红，咱就播。大家都去看明星，也就顺带看见你了。另外饱和式海报我也觉得不错，就是不知道什么样的投放力度算是饱和式投放。”

“要是在我家小区能看见，我就算它饱和式。”

“行，那这种咱们就不按钱算，按流量和投放算。就当有人花钱替咱做影响力了。”

塔塔按照我们的商量结果回应了对方，对方也给了积极反馈，直播的策划案一发来，我们看见将要和我一起直播的明星名字，原来叫杨洋。什么钱不钱的，我半秒就同意了。

那天的直播真是盛况空前，来看直播的人到底有没有看到我，我其实不太清楚。反正我得以面对面仔细端详杨洋两个小时。我自认见过挺多美丽的脸，但杨洋有点不同。他让我对古籍中外貌的描写加深了认识：公子颜如玉，城北徐公，或者潘安之貌，应该大抵如此。

至于对方承诺的投放，也确实是饱和式的。那几个月，连我爸妈小区楼房的电梯里都张贴着我和健康果仁的海报。邻居们并不知道这个女的是谁，但是我妈果断地认定，我已经有了巨大的影响力。

根据健康果仁案例，这个类型的合作标准也定好了，总结为四个字——“科学变红”，就是指在公司无力也不打算掏钱做推广投放的情况下，凭借合作项目逐渐变红的操作。

确立了合作八字方针，塔塔郑重其事地把这八个字调整成书法字体并打印了出来，用对联的方式贴在了她自己的电脑上，上联是“科学变红”，下联是“优雅挣钱”。塔塔说，变红是原因，挣钱是结果，上下联的安排还是要头脑清晰，不能本末倒置。

两个新合作已有定论，还剩一个悬而未决，就是没有费用的塞班之旅，既不能变红，又无法挣钱。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我问塔塔：“今年的马甲线大赛，还没有国际旅行目的地。塞班是不是可以？”

塔塔又反问我：“马甲线大赛是我们的官方活动，可以激励用户，征选用户。是不是本来我们就应该一直做下去？”

这个既不能变红又无法挣钱的合作，我们反而心照不宣，讨论得最为短暂。

确认去塞班之后的一天，我在办公室路过塔塔的座位，发现她的电脑对联发生了变化。上联还是“科学变红”，下联还是“优雅挣钱”，但不知道何时她又打印了一个横批贴在了显示器最上沿，上面写着四个字——“莫忘初心”。

自此，作为艺人和经纪人，我们第一次有了完整的合作十二字方针：科学变红、优雅挣钱、莫忘初心。

由于合作项目不定期开张带来的不确定性，两百万目标的自救第六步事实上持续了很久，眼看就要完成无望的时候，文创团队的同事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她们一直在和塔塔平行作业，独立开拓了公司自救的第七步——已经基本完成了几单针对企事业单位大宗趁早效率手册的销售对接，在拟合同额度超过了一百万元！

同时还有一个稍微有点坏的消息：为了顺利成交，她们已承诺客户，随单奉送了趁早创始人王潇的四小时“时间管理大课”。现在万事俱备，合同上这条只需要我一个小小的确认，app续命资金两百万就立刻完成了！

我在合同上签好字，答应团队，一定认真筹备时间管理大课。

同时明确地意识到，趁早的时间管理体系已经准备好了，蛤蟆的油，就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