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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罪之声 作者:盐田武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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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还不到五分钟,房间里就充满了章鱼烧的味道。 在大阪大日广告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阿久津英士和总经理水岛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每人面前放着一盘章鱼烧,当然也少不了啤酒。 “好久没吃章鱼烧了,真好吃!”阿久津恭维道。 “好吃吧?我就喜欢这外焦里嫩的章鱼丸子,味道好极了!” 水岛摇晃着章鱼丸子似的脑袋在那里强调章鱼丸子有多好吃,真的很有意思。但是,关于章鱼烧这种面食的讲义,阿久津一点都不想听。刚才在文化部待得好好的,接到水岛的电话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来吃吃喝喝的。 去东京采访回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关于股票的知识多少懂了那么一点点,不过,现在只靠推测还写不出一篇稿子来。犯罪团伙里要是有所谓的股价操控手,最起码也得有个轮廓。立花说的那个年轻的股价操控手,跟银万事件有没有关系现在还不知道,连线索的线索都没有。 “黑眼睛外国人,在香港买股票,也可以说是在欧洲买。”阿久津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水岛。 “知道了犯罪团伙可能采取的手段,按说就等于靠近了犯罪团伙。”阿久津又说。 “不要着急。这就跟口感很好的酒一样,过一阵酒劲才会上来呢。”水岛鼓励道。 “但愿如此吧。到头来,能让人看清楚本来面目的,还只有这个人。”阿久津从文件夹里把狐目男的肖像画拿起来用手指弹了一下。大边框眼镜后面是一双又小又细的吊眼梢的小眼睛,感觉不到一点情感的薄薄的嘴唇,自然卷的黑头发。虽说是很常见的亚洲人,但那双单眼皮的狐狸眼睛,总让人觉得有什么意思。从小时候起就觉得狐目男很可怕,现在看着照片也感到毛骨悚然。 “这个男人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呢?”阿久津问道。 “也许已经不在日本了。”水岛一边嚼着章鱼烧一边又加上了一句,“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绑架银河公司社长,在总公司和分公司放火,袭击一对谈恋爱的男女,并逼着他们去夺取现金,威胁要在糖果里混入氰化钠,致使全国的商店撤掉所有的糖果和点心——就像软刀架住脖子似的犯罪行为,谁都能意识到犯罪团伙对银河公司怀有刻骨仇恨。但是,事件发生后三个月,犯罪团伙突然宣布放过银河公司。犯罪团伙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样折磨一个企业呢?世上的人正在歪着头琢磨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犯罪团伙又把黑手伸向了另外一家食品加工企业。 1984年6月22日,“黑魔天狗”给新闻媒体发出与银河公司休战的通知前四天,大阪府又市食品公司收到了要求支付五千万日元的恐吓信,信中写道: “如果不按照我们的吩咐去做,你们的下场将跟银河一样。”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模仿犯,还特意附上了一盘在防汛器材仓库录制的银河公司社长菊池政义本人的录音。又市食品公司遵照警方的指示,按犯罪团伙的吩咐在报纸刊登广告,假意应承支付五千万日元。 对于被称为精锐部队的大阪府警察本部搜查一课特别行动小组来说,绝对不允许再出现像6月2日那样在“凯旋门”烤肉店让罪犯逃之夭夭的情况。1984年6月28日晚上8点多,又市食品公司一位高管在家里接到了罪犯的电话。“到高槻市西武百货商店旁边的三井银行南边,去市内公交车站的观光指南板后面。” 罪犯使用的是一个年龄不详的女性录音。当时,不要说一般市民,就连媒体都不知道罪犯与警察之间已经展开了攻防战。装扮成又市食品公司职员的刑警,背着装有五千万日元的挎包,冒雨直奔高槻火车站。十分钟以后,刑警在罪犯指定的地方发现了装在一个信封里的“指示”。 “指示”的内容如下: 在高槻火车站乘坐开往京都各站停车的电车,打开行进方向左侧的窗户,看见白旗之后立刻把装有现金的挎包扔出去。 “这个从火车上把装有现金的挎包扔下去的方法,跟黑泽明的电影《天堂与地狱》中罪犯的方法是一样的。”水岛发现阿久津正在翻阅又市食品公司的相关资料,耐不住寂寞,开口说话了。 “是的,的确如此。罪犯甚至买好火车票,放进了装着‘指示’的信封里,可见计划得非常周密。” “最初我还以为罪犯是开玩笑呢,没想到他们就是要那么干,真不敢相信。” 装扮成又市食品公司职员去送钱的刑警,用小型无线报话机跟指挥部取得联系,在罪犯指定的两列慢车中选择时间较晚的一列上了车。上车后没有按照罪犯的指示坐在“倒数第二节车厢画着圆圈的座位”上,而是按照指挥部的指示,坐在了第一节车厢里。指挥部认为,罪犯如果在列车上,就会在各车厢转着找人。 指挥部的战术使刑警们盯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年龄在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身高一米七五到一米七八,目光敏锐,身材魁梧,让人感到有威胁感。在列车上负责警戒的刑警向指挥部汇报说,那个男人拿着一把黑雨伞和一份报纸,好像在找人似的从最后一节车厢移动到最前面的一节车厢。 这个男人后来被称为“狐目男”。男人时而把戴在左手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戴在右手腕上,时而把装在裤兜里的一千日元钞票拿出来装进衬衣兜里,行为举止非常可疑。列车里还有一个一直在摆弄无线通信器材的人,有可能是在向同伴发信号。 发车还不到十分钟,拿着五千万日元的刑警就看到了车窗外有人晃动白旗,但是装作没看见,没有把装着钱的挎包扔下车去。顺便说一句,模仿电影《天堂与地狱》,从为了换气只能打开七厘米的火车的窗户把钱扔下去的把戏,在现实中也确实发生过好几起,但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坐在第二节车厢里的狐目男,一直盯着坐在第一节车厢里背着挎包的刑警。晚上9点之前,列车到达京都站。背着挎包的刑警出站之后买了一张回高槻的车票,再次进站,坐上了回高槻的火车。狐目男紧随其后,甚至在刑警上厕所的时候都跟着。 不管怎么想,这个狐目男都是犯罪团伙的成员。现场特别行动队的刑警们两次向指挥部请示,要不要对狐目男进行查问。但是,自从6月2日在“凯旋门”烤肉店让罪犯逃走之后,指挥权就被警察厅掌握了,警察厅坚持“一网打尽”的方针,不让现场特别行动队的刑警们采取行动。背着挎包的刑警在高槻站下车以后,狐目男仍然跟在其身后。但是狐目男没有跟着刑警出站,而是转身上了回京都的列车。在京都站,狐目男一会儿突然往回走,一会儿四处观察是否被跟踪,从出站口出去以后就消失在人群里了。 “当时应该对这个狐目男进行查问,您说是吧?” 听阿久津这么问,水岛一边喝啤酒一边“嗯、嗯”地点了两次头。 “进行中的事件,应该交给现场的刑警来判断。指挥部看不到现场的情况,不可能体察到可疑者的行动有多么异样。” “跟踪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那当然。在火车上不能只是一个刑警跟踪,替换着跟踪吧,人手又有限,加上被跟踪的人警惕性又很高,很难保证不跟丢。” 警方又是还差一步没把犯罪嫌疑人抓住。在电车里看到过狐目男的刑警之一,曾站在抓着吊环站着的狐目男身边。通过目测以及减去鞋底厚度等计算,确定了狐目男的身高,肖像画也经过所有见过他的刑警点头。警方决定用狐狸的英语FOX的字头F作为代号,展开追捕F的行动。 那以后犯罪团伙又给又市食品公司发出恐吓信,要求送钱。装扮成公司职员的刑警开车去送钱,罪犯没有露面。但是,罪犯指挥送钱的车向跟事先准备的地图相反的方向行驶,可见罪犯警惕性很高。7月9日,犯罪团伙留下一句“我们要去欧洲了,明年再联系你们”,结束了对又市食品公司的威胁。 阿久津的视线离开资料,转向办公桌后面的小窗户。被水岛叫过来的时候是傍晚,现在已经完全是黑天了。还有一个星期就要进入10月了,这个时期是电视台节目换档的时期,作为文化部的记者,阿久津手上堆着很多非写不可的稿件。银万事件的采访计划必须尽快找到头绪。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年底。 最初还认为水岛那一大堆资料是一座宝藏,后来才发现里边有很多假证词,根本用不上。这回,阿久津把手伸向了因为字迹潦草难读难解而避开的一沓笔记本。封面上印着银河公司的名字,写着“昭和五十三年恐吓录音带”。翻开一看,就连编号都不统一。阿久津又拿起来一本封面上什么字都没写的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里的字就像是蚯蚓爬的,痛苦地扭曲着,一看就心烦。阿久津坚持着看下去,看着看着发现笔记本中间夹着一张贴上去的纸条,直接翻到那一页一看,首先看到的是“搜查对象逃亡”几个大字,一张打了很多×的住宅地图贴在那一页上。 “搜查对象?发现过可疑的人吗?” 正要吃最后一个章鱼烧的水岛扭过脸来看了一眼阿久津手上的笔记本。 “哦?那个……对了!那件事也很遗憾。纸条上写着‘山根’两个字吧?山根是一个人的姓,他也许监听到了犯罪团伙的无线通话。” 当时,犯罪团伙经常使用无线通信器材取得联系。第四家受到恐吓的是希望食品公司。这起事件以滋贺县为舞台,当时滋贺县警察就监听到了犯罪集团的无线联系。在银万事件中,有几个精通无线电通信器材的人监听到了犯罪团伙的无线通话,这是有定论的。 1984年12月,北海道一位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就监听到了一个说普通话的男人和一个说关西方言的男人之间的无线通话。他们谈到了第五家受害企业鸠屋食品公司。“鸠屋也不会给钱”等内容,引起了警方设置的银万事件搜查本部的注意。 “您指的是北海道那位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吗?” 水岛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找到的是名古屋的一位跑长途的大卡车司机,姓山根。当年我四处打听的时候,有人告诉我,那个姓山根的人把犯罪团伙的无线通话录下来了。听说那是连警察都没监听到的,希望食品公司被恐吓敲诈之前的无线通话。”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嘛。咱们报社当时也报道说,跑长途的卡车司机中有很多业余无线电爱好者。”阿久津虽然不太相信水岛的话,但还是给他捧了捧场。 “没错!我找到那个姓山根的大卡车司机可是花了不少时间。我是在名古屋市内找到他的。我说要采访他,他很痛快地就答应了。我心想这次可找到好素材了,准能写一篇引起轰动的报道,高兴得不得了。不过,他说在接受采访之前要先去一个地方,让我在原地等一下。我想得先给报社打个电话,让他们把版面给我留出来,就跑着进了一个电话亭。” “这么说,他没在你的视野之内?” “就算没在我的视野之内,也就是三十秒左右的时间。离我很近的地方就有一个电话亭,我很快就打完了电话。那是安静的住宅区,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我放下电话就朝山根拐弯的方向追了过去……” “没追上吧?” “可不是嘛!于是我就从第一家开始挨家挨户地按门铃。” 笔记本里贴着的那张打着很多×的地图,大概就是当年水岛挨家挨户按门铃做的记号吧。复印了地图,应该是想以后再去。水岛懊悔的心情阿久津很能理解,但他紧接着发现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 “水岛先生,从地图上来看,山根拐过去以后是个死胡同。电话亭是在这里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山根不回到跟您见面的地方来,就哪里也去不了吧。” “是啊,所以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这真是个死胡同吗?” “确实是个死胡同。我确认过好几次呢。” 的确如水岛所说,胡同走到头是一家运输公司的围墙,走不通的。 “围墙高吗?翻过围墙溜走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那围墙比这个办公室的天花板还要高得多,要是那么容易就能翻过去,小偷不就随便进了吗?” “那,山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我要是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早就找到他了。” “那倒也是。” 阿久津讨好地笑着,随声附和着,但在心里已经找到了答案。 山根跑进了死胡同,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那样的话可能性只有一个:水岛打了×的这些人家之中,有一家说了谎。 2 沉淀于耳朵深处的车轮行驶在铁轨上的声音,叫阿久津感到心烦意乱。 眼前突然漆黑一片,随着“轰”的一声,列车摇晃起来。新干线列车钻进隧道里,车窗外宁静的风景被遮住了。坐在不对号入座的车厢里,阿久津扫兴地把视线落在了拿在手上的一叠A4纸上。买不对号入座的车票,一是因为去英国和东京采访都没有收获,鸟居一直骂他是“经费窃贼”;二是为了应付一下前些日子埋怨他不应该买预付费式手机的会计科的冈田。冈田那家伙肯定会说“又不是周末,不对号入座的车厢也能找到座位”之类的话。 阿久津拿在手上的,是犯罪团伙寄给受害企业的恐吓信,和寄给媒体与警察当局的挑战书的复印件,共一百五十二封。看着手上这一沓材料,阿久津想起了水岛在把资料交给他时说的话:“这可是从三船先生那里拿到的,你要重视啊。” 犯罪团伙能够在整个事件中掌握主动权,是因为“黑魔天狗”分别寄出恐吓信和挑战书的时机把握得非常好。在挑战书中用“兵库犬”等语句揶揄警察,还利用复制的纸牌游戏电视广告,并巧妙地用关西方言引人发笑,以淡薄人们对其凶恶性的认识。这个与当时大量报道的警察的丑闻也不无关系。嘲笑警察成为反特权的象征,特别是关西地区,对强权和守规的嘲讽很受一般民众欢迎。 如果说挑战书表现的是犯罪团伙光亮的一面,恐吓信表现的则是犯罪团伙阴暗的一面。犯罪团伙在给媒体和警方寄送挑战书的同时,毫不留情地给企业寄送恐吓信。犯罪团伙知道,不管什么企业,对有损于企业形象的信息都想掩盖,不想让公众知道自己正在受到“黑魔天狗”的威胁,于是他们就故意使用极其恶毒的语言写恐吓信。当然,媒体得到那些恐吓信的复印件,是犯罪团伙宣布结束事件之后的事。 水岛分析道:“犯罪团伙每次都要在挑战书中写上警方在破案过程中的失误,给人一种警察靠不住的印象,离间警察和一般民众的关系,使一般民众跟犯罪团伙产生同感。警察厅亲自出马,是不允许有任何失误的。一旦失误,就会遭到一般民众的冷眼。‘黑魔天狗’真的是一群可恶的畜生!” 水岛到底是亲历过银万事件的记者,分析得很准确。 不知什么时候,新干线列车已经穿过了隧道。阿久津的视线落在了万堂糕点公司关西地区销售中心收到的第一封恐吓信上。 “我们要活抓你们的会长、社长,把他们扔进装满了盐酸的浴缸里活活烧死。” 这才是“黑魔天狗”的本性。在那活泼开朗的挑战书背后,他们一直在用这种残暴的语言威胁企业。 犯罪团伙在发表了放过又市食品公司的宣言之后,把魔掌伸向了第三个目标——万堂糕点公司。在1984年9月12日的恐吓信中,为了证明他们不是模仿犯,就像亮明身份似的,特意附上了银河公司菊池社长的录音以及混入了氰化钠的万堂公司生产的奶糖。他们要求万堂公司支付一亿日元,如果同意支付的话,就在报纸上以广告形式登出。 9月18日,按照“黑魔天狗”发出的指令,装扮成送钱的万堂公司职员的刑警在大阪府守口市待机时,犯罪团伙给万堂糕点关西地区销售中心打电话,使用的是一个男童的录音。录音说的是下一个指令放在守口市市民会馆附近的过街天桥下面。送钱的刑警赶到那里拿到指令之后,按照指令走到距离那里七百米处的一家理发店对面,往一个塑料容器里一看,里面有一张纸,纸上写着“把装着钱的包放在这里以后回去”的指令。送钱的刑警执行了那个指令,但罪犯并没有出现。 9月20日早晨,一份全国性大报刊登了一则独家新闻,题目是《犯罪团伙给万堂公司的恐吓信》。10月7日,犯罪团伙开始报复。他们给各大报社寄去一份挑战书,题为《致全国的母亲们》。 “食欲旺盛之秋,好想吃糖果。说到糖果,万堂的最好吃。我们要给万堂生产的糖果加点特别的味道,那就是氰化钠,口味有点重。” 当天上午11点45分,在距银河公司社长菊池政义的宅邸只有六十米的兵库县西宫市内的便利店里,发现一个水果糖罐的表面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有毒危险,食之必死”。紧接着,在大阪、京都、兵库的超市和便利店中共有七个店铺都受到了类似的攻击。当真的在糖果里检查出氰化钠之后,消费者立刻陷入恐慌状态。在身边的超市和便利店里有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毒药,自己的孩子也许会吃下去——多么恐怖! 从第二天起,被害范围扩大到名古屋、东京。到10月22日为止,一共有十五个店铺,加上NHK大阪广播电台,总共十六处,发现了混入了毒药的糖果和氰化钠锭剂。银万事件至此发展为空前规模的杀人未遂事件。 阿久津认为银万事件有三个高潮,第二个高潮就是犯罪团伙在全国范围内散布混入了氰化钠的糖果点心。从这时候起,事件就不再只是几个大企业的事情了。 在这一系列的杀人未遂事件中,警方抓住了一条线索。第一个发现了混入氰化钠的糖果的,是西宫市内的一个便利店。这个便利店的监控录像,捕捉到一个可疑的男人的身影。这个可疑的男人戴着棒球帽、金属框眼镜,米色(或许是灰色)的西装上衣,喇叭裤,身高一米七左右,微胖,头发较长,还烫了发。被监控录像拍下来的这个男人,心神不定地在店里走来走去之后,走到糖果货架边,上身呈反弓形,把手伸向放着罐装水果糖的货架。 警方于10月15日公开了这段录像以后,就连街头的电视也播放了。这是一般民众第一次看到犯罪嫌疑人,当时还没有公开狐目男的肖像画。 由于产品全部下架,工厂停产,临时工全部被解雇,股价大跌,万堂糕点公司眼看着就衰落下去了。 10月底,犯罪团伙送出“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吧?”的恐吓信,要求全国的报纸以广告形式刊登,后来又提出两次同样的要求。12月以后就没有动静了。 “简直是一塌糊涂……” 阿久津下意识地说出了声,结果被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男人瞪了一眼,赶紧低下头去。 第二年,也就是1985年,经过了其间间歇性的骚扰事件之后,犯罪团伙于2月27日通过寄给媒体的信,发出了“赦免万堂”的终结宣言。 卑劣的罪犯的“赦免”,对于企业来说是比什么都好的消息。总公司的高管们甚至欢呼起来。有着悠久历史的大企业,竟然被一群流氓无赖玩得团团转,到哪里说理去?又能跟谁诉说这一百六十九天的苦涩呢?不过,现实是万堂糕点借此机会起死回生了。当时有一种说法,如果终结宣言再晚五十天,万堂就破产了。 犯罪团伙散布混入了氰化钠的糖果以后,行动就显得迟缓了。但是,事件又进入下一个阶段,犯罪团伙把刀锋转向了希望食品公司。特别是1984年11月14日,为了夺取一亿日元赌一把的“黑魔天狗”与关西地区和东海地区的二府四县的警察展开的搏斗,堪称银万事件的天王山之战[天王山之战,又称山崎合战。1582年,丰臣秀吉在天王山麓的山崎与明智光秀展开决战,结果丰臣秀吉取得胜利。此战奠定了丰臣秀吉后来统一日本的基础。],在昭和犯罪史上留下了惊心动魄的一页。 新干线快要到站的铃声响了,阿久津看了看前面车门上方的电子显示板。电子显示板上显示的文字是“下一站名古屋”。他把那一沓A4纸的资料装进采访包里,将放倒的靠背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他知道这次采访的成功率很低。三十多年前发生的大事件,该调查的都调查了,该报道的都报道了。如果把报道过的东西重新写一遍,在鸟居那里肯定是通不过的。只有“发现新事实”,才是通知你隧道就要过完的光亮。关于海尼根绑架案和股价操控手,都没有看到那道光亮。如果能把犯罪团伙用无线电联系的录音搞到手,情况就会发生逆转,重新报道这个事件的稿子就能有一个大架子了。 一方面是已经骑虎难下,另一方面阿久津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陷阱里的诱饵吸引住了,欲罢而不能。这个颇有深意的悬案,越来越让他着迷。还有更重要的,他想找到一条大线索,让那个狂妄自大的鸟居看看,我们文化部的记者也不是吃素的。不就是跑一趟名古屋吗?比起伦敦来,就等于去邻居家串个门。 刚从新干线上下来,仿佛有人计算好了似的,兜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是文化部文艺组主任富田打来的。 “喂!正忙着哪?对不起啊!” 听到富田这个乐天派的声音,阿久津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是一阵烦躁。 “阿久津,吃没吃砸大虾?” “那是关于名古屋的都市传说之一,您知道?” “知道。在名古屋,都管炸大虾叫砸大虾。” “不管他炸大虾还是砸大虾,您给我打电话不是为了说这个吧?” “当然不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女演员篠原美月,同意我们采访她了。” “啊?真的吗?” “三天以后,你最好马上就联系摄影记者。” “篠原美月是哪个艺人事务所的来着?” “不知道。反正不是美朝事务所的。” “我正忙着呢,挂了啊。” 每年春天和秋天,电视台节目编排都会有所变化,这个时期采访到名演员的机会多一些。篠原美月今年10月就四十岁了,但还是美貌如初。她不到二十岁就走红,活跃在银屏上已经二十多年了。阿久津上中学的时候就是她的粉丝,她主演的电视剧他都看过,他一直跟富田说如果有机会采访她,一定派自己去。最近天天采访这个没有一点女色的银万事件,抑郁得要命。富田带来的这个好消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走出名古屋站,换乘名古屋地方铁路的特快列车向南行进,三十分钟以后就到了目的地。走出车站以后,站在跟车站连为一体的自行车存车处前,马上就看到了住宅区。 到了9月下旬,虽说凉快一点了,但中午的太阳跟夏天没有什么两样。阿久津脱掉西装上衣,挂在采访包上,抓着衬衣的胸襟呼扇着,扇出聊胜于无的微风。 从落下了卷帘门的香烟铺子和涂装工厂前走过,就看到了市营住宅楼。这边远离市中心,建筑物的密度比大阪小多了。木造住宅也比较少,水岛的地图里给他留下印象的建筑物几乎一个都看不到。 来到一个建筑师事务所前面的时候,阿久津把从水岛那里借来的笔记本打开,对着地图确认了一下。三十一年前,这里不是建筑师事务所,而是一个叫“太平庄”的公寓和一些自行车铺、杂货铺。水岛用过的公用电话亭好像就在杂货铺前面。从电话亭那个位置再往前三十米左右,可以看到一个丁字路口,这边的马路跟三十一年前还是一样的。 阿久津走到丁字路口往左拐,三十一年前那里是个死胡同,但拐过去以后一看,胡同那头运输公司的围墙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阿久津来之前当然查过谷歌地图,可亲眼看到变化如此之大,还是非常吃惊:这简直就是另外一条街道。 “建这么多投币式停车场干什么?”阿久津一边小声嘟哝着一边往前走。 这条路只能勉强通过相向而行的两辆小轿车,路两旁都是民房和公寓。从丁字路口到以前的运输公司还不到五十米,阿久津拿着夹在笔记本里的老地图,一家挨着一家地确认。 结果,民房的数量和形状都发生了很大变化,除公寓以外的十四家民房之中,门前牌子上的姓氏只有三户跟三十一年前一样。其中一家是一个小电器商店,玻璃上的艺人广告都被太阳晒成蓝色的了。过的是什么日子呀——阿久津多余地担心起别人的生活来。他走进那个小电器商店,向柜台里面的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打听了一阵子,毫无收获。 他从店里走出来以后,心想只有夹着道路的南北各一家了,继续打听吧。他先走到路南边那一家,按了一下对讲式门铃。里边的女人通过对讲机告诉他“我们是两年以前才搬来的”。还用往下问吗? 十四家中有十二家都换了主人。买一所房子不是要住一辈子吗?租房子住的阿久津气呼呼地说了一句“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贷款三十五年买房子呢”,然后向路北边那一家走去。 这一家姓木村,这是最后的希望了。黄土色的围墙已经有了很多裂缝,院子里的树却修剪得整整齐齐。院门还是从前那种低矮的铁栅栏门,有对讲门铃,但没有摄像头,里边的人不能通过监视器看到外面的人。看来这所房子没有改建过。阿久津登上铺着瓷砖的台阶,按下对讲门铃,马上就有一个沉稳的女人的声音答应了他。 “百忙之中打扰您了,我是《大日新闻》的……” 阿久津说明来意之后,女人说了声“请等一下”,马上就从房门里边出来了。女人看上去年龄比阿久津大一些,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身穿一件连帽衫、一条牛仔裤,打扮很随意。女人小跑着穿过从房门到院门只有三四米的瓷砖铺就的小路,来到阿久津面前。 “突然上门打搅,真的很对不起。” 阿久津向女人鞠了一个躬,递上自己的名片。女人看了看名片,感慨地说了句“从大阪来的呀”。 “不知道能不能帮上您。以前的事情还是得问老人。”女人又说。 “老人一直住在这里吗?” “是的。我公公一直住在这里,这所房子是四十多年前盖的。” 阿久津觉得很有希望,立刻笑容满面。女人也微笑着说:“请您稍等一下。”说完就回房子里去了。瓷砖铺就的小路左侧的院子是一个种着黄瓜的小菜园,还有几个花盆、晾衣杆和一条涂了鲜亮的清漆的长椅。院子真够宽敞的。阿久津想起去年夏天在自家的院子里放烟花的情景。那时候,小外甥高兴得又蹦又跳。对了,好长时间没去看小外甥了。 “记者先生,请进来吧!” 不知什么时候房门已经打开,女人笑着向阿久津招手呢。阿久津心头忽然冒出一种预感,采访一直不顺利的形势可能要发生逆转!他快步走过去,走进散发着线香香味的门厅。 阿久津脱掉皮鞋,在女人的引领之下走进了一个开着推拉门的八叠大小的日式榻榻米房间。房间中央是一张涂漆矮桌。女人让阿久津坐在厚实的坐垫上,说了声“我去给您沏茶”,转身走了出去。 矮桌上的梅花图案,艳丽高雅,房间一角是佛坛,擦得非常干净。刚才那个女人一定是一位勤劳的家庭主妇。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侧面另一扇推拉门被拉开,一个穿着工作服的老人走了进来。他慢慢走到矮桌旁边,把裤子向上提了提,坐在了阿久津对面。 “突然打搅,实在对不起。” 这种四处打听似的采访,见人就得鞠躬。老人看了有礼貌的阿久津一眼,只说了一句“我是木村由纪夫”。头部两侧和后部残留的头发全都白了,脸上的皱纹让老人显得很严肃。 等女人把茶端上来以后,阿久津马上进入了正题。 “您还记得发生在昭和五十九年的银万事件吗?” “记得记得,那个往糖果里放毒的事件吧?” “对。现在,我正在采访那个事件……” 如果解释自己想找到那个叫山根的家伙监听到的犯罪团伙无线通信录音的话,太过复杂,阿久津就把水岛那个笔记本的地图翻出来,说了说水岛当时正要采访山根,山根却溜走了的情况。 “是的是的,当年,森冈的小店前面确实有个电话亭。” 森冈的小店当年是个杂货店。木村还告诉阿久津,造成了死胡同的运输公司是二十年前拆迁的。老人的动作虽然不那么利索了,但记忆力还是相当好。 “那个姓山根的男人,肯定是拐进了这个胡同。运输公司的围墙很高,他不可能跳过去,肯定是藏进了哪家的房子里。” 阿久津说到这里停下来,观察了一下木村的表情,但什么也没看出来。 “冒昧地问一句,木村先生不认识姓山根的男人吧?” “山根……” 木村拼命回忆似的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 “不认识。你听谁说我认识山根,就跑到我家里来问我了?” “没有没有。什么线索都找不到,心想只能一家挨一家地打听。” “是吗?很遗憾,我不认识山根。” “当年报社记者找过您吗?” “这个我倒是不记得。” 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特意把记者让到家里来坐,只不过是热情好客而已。阿久津一边尽量使自己感情不外露,一边喝起已经晾凉了的茶来。 “您家院子里的黄瓜真好,一定很好吃。” “啊,你说那黄瓜呀,比在超市买的好吃多了,个儿也大。” 女人又给阿久津倒了一杯茶,还拿来了点心。阿久津错过了离开的机会,只好陪木村老人闲聊。阿久津一边假装耐心地听这位当过中学老师的木村老人东拉西扯,一边在想怎么去会计科报销来名古屋的路费。 管他呢,吃了名古屋的“砸大虾”再回去! 3 大阪的高层建筑群依稀可见。 天空布满厚重的云层,叫人感到压抑,阿久津不由得想长叹一口气。这间会议室位于电视台大楼较高的楼层,天晴时可以看到远处的六甲山,今天是绝对看不到的。 “马上就要来了。” 节目宣传部留短发的男职员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阿久津想起就是跟这个男职员一起看新电视剧的DVD的时候,富田来电话让他去见鸟居的。从那个炎热的夏日开始,阿久津的生活就全乱套了。 “好激动啊!”跪在摄影包前面换单反镜头的摄影部记者对阿久津说。这个摄影部记者比阿久津早两年进报社,年龄比阿久津大五岁。曾在陆上自卫队干过,改行干起了摄影记者,性格就像快刀劈竹子,又爽快又干脆。 “对了,您是所谓美月时代的人吧?” “在自卫队的时候,美月的笑脸给了我多大的鼓励啊。那天真无邪的笑脸,简直太迷人了!那时候我总想,怎么才能找到那样的老婆呢?我是到处挖掘呀!” “您的梦想实现了吗?” “你还没见过我老婆吗?整个一个巴哥犬。” “您说她是巴哥犬,她就是巴哥犬了吗?” 他们一边用玩笑话掩饰着紧张感,一边等待崇拜已久的女演员的到来。对了,水岛额头上的皱纹就跟巴哥犬一样——阿久津突然意识到现在不该想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赶紧拿出采访本,把事先准备的问题重新看了一遍。为了写稿子的需要准备了二十五个问题,为了制造气氛准备了七个问题。采访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准备的这些问题恐怕连一半都问不完,于是阿久津赶紧在心里按主次排了一下顺序。 “打扰了!”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是篠原美月的经纪人。 阿久津赶紧站起来,和摄影记者一起迎了上去。 “谢谢您!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大日新闻》的记者阿久津先生。”电视台节目宣传部的男职员站在中间介绍道。 阿久津和摄影记者刚跟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经纪人交换完名片,篠原美月就和另外两位女子一起进来了。 “请多关照!”篠原美月莞尔一笑。 娇小的脸盘,窈窕的身材,惊得阿久津屏住了呼吸。来文化部五年多,见过的美女演员并不少,篠原美月的美丽是超群的。 “我是《大日新闻》的阿久津。” 站着说话的时候,篠原美月微笑着,眼睛是向上看的。在电视上觉得她的眼睛不是很大,但看到本人的时候觉得她的眼睛很大。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让阿久津感到全身无力。水蓝色无袖连衣裙跟她那明朗的表情很相称。身旁的摄影记者只说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就磕磕巴巴,逗得大家都笑了。气氛很融洽。 篠原美月主演的电视剧的情节是这样的:医疗系统一位医术高超的外科女医生,本来事业一帆风顺,但结婚生子以后,在医院里地位下降,陷于能否做到工作与家庭两不误的烦恼。就在这时,女医生发现自己的孩子出了大问题…… 在阿久津看来,这部电视剧过于贪心,企图涵盖如何平衡工作与生活以及性别角色两大主题,拍成一部社会问题剧。但是,看了电视台提供的两集录像之后,阿久津认为编剧与导演缺乏对医疗系统现状的了解,演员阵容也不给力,让人觉得乏味。尽管篠原美月演得非常投入,但她那苦恼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感染力。 关于篠原美月对医生的印象是否有改变、她如何演好这个角色等,通过拍摄秘闻等渠道已经都有所了解。今天的采访进展虽然很顺利,不过没有阿久津预想的那么有趣。 采访过程中,阿久津发现篠原美月说话的时候明显是在瞎对付。笑得很甜,但一直是问一句说一句,除了表情明朗、脸蛋美丽,没有任何独特之处。当然,这也是采访女演员遇到的最正常的情况,迄今为止也没有什么不满。但是,今天篠原美月说的每一句话都让阿久津感到失落。 “我有很多您的歌曲CD。以前,您既是歌手又是演员,两者兼顾一定很难吧?现在主要从事演艺事业,您觉得跟以前相比有没有意识上的变化?” “这个嘛……歌手也好演员也好,也就是一种头衔吧。我对头衔不感兴趣,头衔没什么意义,拼命做好眼前的工作就是了。” “您在做女演员这个工作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原则?比如说只有这样做才可以,或者说绝对不能这样做。您能把您想法的核心告诉广大读者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不过,怎么说呢?对于我来说都是听其自然。我不喜欢装样子,不行就是不行。我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从来不装,永远是真实的自己。” 阿久津随声附和了一句“原来如此”,心里却有疑问:听其自然做工作,会把工作做成什么样子呢?敢说“不行就是不行”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呢?这种肤浅的对话阿久津不想继续下去。 不到三十分钟,事先准备的二十五个问题就问完了。特意准备的七个问题当场决定废弃。采访结束了,接下来要以厚厚的云层为背景拍照片。 “对不起,耽误您一会儿行吗?” 戴黑框眼镜的经纪人对阿久津说,刚才篠原美月说的“头衔没什么意义”那部分,写成记事的时候请表现得柔软一些。 “篠原本人没有冷淡别人的意思,最好不要给读者留下这种印象。她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开朗、心直口快的人。” “知道了。我就写成头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拼命做好眼前的工作。” “真不愧是《大日新闻》的记者。我的话多余了,请您多包涵。” 用不着摄影记者说话,篠原美月就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阿久津心想:那也是一种才能啊,如果是录像采访,篠原美月回答得可能要好一些。不过那也是白费——想到这里,阿久津把采访本卷成筒状,敲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采访结束,阿久津跟摄影记者一起离开电视台大楼,在大厅里遇到一个他认识的体育报的记者。 “阿久津!好久不见了!今天采访谁呀?” “篠原美月,秋天要播出的电视连续剧的主角。” “噢,听说她结婚了,刚才没谈到这个话题吗?” “啊?是吗?” “不过嘛,也不好问。这消息也不准确。回头见!” 阿久津想:刚才采访的时候要是提到结婚这个话题会怎么样呢?阿久津眼前浮现出周围的几个人惊愕的表情。但是,他并不觉得很有意思。不知为什么,今天情绪不高。 下午4点多,阿久津在电视台大楼前面跟摄影记者分手以后,忽然想去看看好久没见的小外甥了,他拿出手机,拨了姐姐的电话号码。 阿久津刚把滚到脚边的蓝色皮球捡起来,小外甥就吧嗒吧嗒地跑了过来。 “给我!给我!” 外甥豪君仰着小圆脸看着阿久津伸出手来。阿久津盘腿坐在地板上,让豪君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把皮球塞给他。豪君高兴地笑着,脸上出现两个酒窝。阿久津也笑了。 “又重了不少啊!” 阿久津抚摸了一下豪君的头发,豪君大声叫着,往厨房那边跑去。阿久津买来的图画书他看都不看,不免叫人感到伤心。不过能看到豪君那欢蹦乱跳的样子,心里就痛快多了。 “我回来啦!” 提着一大包东西的姐姐从超市回来了。 “今天吃咖喱饭。” “噢!太棒了!” 阿久津特别喜欢吃姐姐做的日式咖喱饭。姐姐回家后连口气都没喘就进了厨房。 “给姐姐添麻烦了。” “看你说的!老公出差了,你来得正好,我一个人带着豪君也累了。” “还不能送幼儿园吗?” “才两岁,幼儿园不收。” 又是干家务,又是带孩子,姐姐一定很累。神户的父母家要是在城里,姐姐也许会经常带着孩子回娘家。可是父母家在乡下,交通不便,带着孩子回去很辛苦。姐夫的老家在和歌山,也挺远。结果,爷爷奶奶来看孙子、外公外婆来看外孙就成了常态,也熬过来了。 阿久津从来没跟比自己大三岁的姐姐吵过架。性格温和的姐姐没有所谓的叛逆期,外国语大学毕业以后,因为德语说得好,主要工作是协助国际会议的运营,当德语翻译。连阿久津这个弟弟都没想到姐姐这么能干。 姐姐用高压锅做的咖喱饭和泡菜、沙拉摆上饭桌以后,阿久津把豪君抱到小连桌椅上,又给他戴上塑料围嘴。豪君咚咚咚地敲着小桌子,嚷嚷着要吃咖喱饭。 “这孩子,可真精神啊。” “可皮实了,摔多少跤都不带哭一声的。” 三人一起合掌,说了声“吃饭啦”,就各自吃了起来。咖喱饭浓香可口,阿久津不由得嗯嗯起来。 “真的不喝啤酒吗?”姐姐问道。 “过会儿还要去报社,还有工作。” “最近够忙的呀。” “我在电话里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现在兼着社会部年末特辑的采访工作呢。” “你就是为这个去了一趟英国吧?” “是的。在英国,时间来不及了坐出租车,结果司机走错了路。” 阿久津跟姐姐说起跑了一趟谢菲尔德,什么也没采访到,还有甜得无法下咽的泰国炒米粉,逗得姐姐哈哈大笑。看到妈妈笑,豪君也欢快地大叫。 “姐姐,你不想再去工作了吗?” 姐姐见阿久津把一盘咖喱饭都吃光了,拿起他的盘子去厨房又给他盛了一大盘,咖喱把米饭都盖住了。 “外语老不用就不会说了,放弃了很可惜。可是,没有自己的时间啊。豪君上了幼儿园可能会好一些。” “可是,幼儿园放学很早啊。” “是啊,大概是下午2点放学。收拾完家里这一大摊子事,一眨眼就是下午2点。幼儿园的暑假也很长。” 已经习惯了单身生活的阿久津,不管多忙也希望有自己的时间。没有自己时间的生活他是无法接受的。 “带孩子真辛苦啊。” 姐姐一边给满脸都是咖喱的豪君擦拭,一边笑着说:“每天都是这一套。叫人生气的事多了去了。可是呢,昨天还不会的,今天突然就会了,真是叫你又惊又喜。有时候对你那个亲啊,感动死你。” “谁都不记得这么小的时候的事,真是太残酷了。要是都记得,我想所有的人都会孝敬父母的。” “那倒是。不过,大脑发育时期才会做那么有趣的事。长成了大人,谁也不会有孩子那样天真的笑脸,也不能像孩子那样痛痛快快地哇哇大哭了。” 刚才还在老老实实地吃咖喱饭的豪君,突然开始用勺子敲打起塑料盘子来。姐姐把豪君的勺子夺过来,豪君向妈妈伸出小手,大叫着“给我,给我”,怪声怪气地大哭。 “我可带不了孩子。” “不要紧,能习惯的。” 豪君不停地哭,姐姐只好用小毛巾把儿子的小手擦干净,然后把儿子抱了起来。但豪君还是趴在妈妈怀里大哭,弄得妈妈的衬衣上都是鼻涕眼泪。 姐姐一边哄儿子一边对阿久津说:“虽然我也想有自己的时间,但我还是无法想象没有这孩子的生活。” 吃完饭,豪君开始在客厅里看动画片《面包超人》的DVD。只有这时候孩子才能安静下来。阿久津和姐姐在餐桌边喝红茶,那是阿久津带给姐姐的英国特产。 “这么说,你一直到年底都会很忙喽。” “不仅仅是英国,东京和名古屋也都白跑了。如果什么线索都找不到,得被鸟居主任骂一辈子。鸟居主任太可怕。” “我记得正是因为发生了银万事件,糖果的包装才在纸盒里又加了一层塑料袋或锡纸袋,只能打开一次。” “事件发生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那以前糖果都是直接装在纸盒里的。” “罪犯还真敢往糖果里放毒。我的记忆中只有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狐目男。也许是因为最近一直在采访这个事件吧,我也想见见制造这个事件的罪犯了,见一眼也好。” “罪犯确实叫人痛恨,但我更关心的是那几个孩子的录音,那么小就被罪犯利用,真可怜。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的声音。” “是的,那也很恐怖。” “我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可以体会到做父母的人的心情,精神正常的父母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卷入任何事件。” “就是的。我和姐姐那个时候还都是孩子。事件发生在关西地区,说不定我们曾经跟他们擦肩而过呢。” “真的嘞。不知道他们是否意识到自己帮了罪犯的忙。” 阿久津把视线转向豪君,看着聚精会神地看DVD的小外甥。事件过去了三十多年,阿久津依然能感到罪犯的冷酷。在他的意识深处,被犯罪团伙利用了录音的孩子们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强了。 也许当年被录音的孩子们就在这个国家的某个地方过着平凡的日子,但是,背负着银万事件这个沉重的十字架,能安心地生活吗? 在姐姐家,阿久津意外地感觉到自己离银万事件更近了。 当时他们还是小孩子,现在应该还活着。 4 密室一般的会议室里,人挤得满满的。人体发出的热气使室温增高,人们却感到阴冷的空气在流淌。 会议室中央,几张白色的长方形桌子拼成一个大的长方形,坐在周围的是《大日新闻》社会部事件报道组主任鸟居以及常驻大阪府警察本部的记者组组长、驻大阪府警察本部搜查第一课的记者、社会部的待命记者、经济部的记者等共十二人,阿久津和神户总分社、京都总分社的记者们坐在门口附近。这个会议室不大,没有窗户,空调也没开,将近二十个人挤在里边,空气混浊自不必说,更可怕的是这里边还有一个让人产生精神压力的根源。这个人就是坐在上座的鸟居。 “今天为什么把各位召集在一起,相信各位心里都有数。是年末特辑的誓师大会吗?不对吧?誓师大会一个半月以前就开过了嘛!” 鸟居用睥睨的目光扫射着每一个人。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常驻大阪府警察本部的记者组组长,在这里也会变成一个中学生。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尴尬的干咳。社会部的这个小会议室变成了审讯室。 鸟居要搞一个题为《住在深渊里的人(暂定)》的年末特辑。这个特辑要追踪跨越了昭和与平成两个时代却始终未破案的大事件——银河万堂事件。现在正在召开的是关于这个特辑的临时会议。今天早上,鸟居给参与这个特辑的记者们群发了一个短信,叫大家晚上8点回报社开会。8月刚过完盂兰盆节就开始准备,现在马上要进入10月了,各路记者恐怕都还没有成果吧。鸟居的第一句话就是:“谁要是不想干这个特辑了,举手!”吓得所有与会者胆战心惊。 采访组的记者们一个挨一个地汇报了自己的采访经过,没有一点新线索。当年的刑警大部分已退休,虽然说话不受什么限制了,但记忆都很模糊,加上当时是秘密侦破,每位刑警提供的信息都是片段式的。有的通过《大日新闻》的老记者跟企业取得了联系,可是一接触呢,所有的企业都不愿意开口说话,有的人直到现在也不相信新闻媒体。 “喂!阿久津!你小子比谁花的路费都多,总有点收获吧?” “……是……我……” “你那么喜欢旅行,我看你还是去当导游吧!” 阿久津在心里恨恨地想,怎么就没人教教鸟居这家伙什么叫职权骚扰呢?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连抬头看鸟居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低着头熬时间。 “好了!今天就算是真正的誓师大会!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哭也好笑也好,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搞一个独家新闻出来!散会!” 一听鸟居说散会,记者们就像一群急着从就要沉没的轮船上逃离的老鼠似的,争先恐后地离开了会议室。阿久津害怕鸟居叫住他,溜得比谁都快。 走楼梯回到楼下的文化部,还不能回家。今天晚上得把采访篠原美月的稿子写好。 阿久津在自动售货机买了一杯拿铁咖啡,端着回自己的办公桌。虽然文化部跟社会部在同一座大楼里,但流淌着的空气差别太大了,就像大阪跟六百多公里以外的久屋岛一样。 “哟!事件记者回来啦?” 主任富田并无恶意的嘲笑,引来其他记者同情的目光。 “富田先生!您知道银万事件的罪犯是谁吗?” “是谁呢?反正不是我。”富田用手轻轻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阿久津无可奈何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先查了一下报社内网的邮件。有一份希望调动工作部门的调查表,但是填写调查表不能只填想去的部门,还要写理由和今后的工作计划。刚被鸟居骂了一顿,实在没心思填写这个调查表,就把邮箱界面关了。界面关掉之后,阿久津忽然惊愕地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特别想去的部门,也没有工作计划。脑子里只有一个通过排除法剩下的文化部。回头看看在文化部当记者这五年,自己连一份计划书都没有主动写过。 “啊,对了,有你的包裹!” 富田滑动带轮子的椅子,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下来一个包裹。阿久津偶尔也收到关心他写的记事的读者寄来的信件或明信片,但从来没收到过包裹。 “银万事件的罪犯寄给你的吧?”富田开玩笑地说。 阿久津没理他,接过那个包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先看看是谁寄来的吧。 木村由纪夫—— 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但一下子想不起是谁了。但他一看地址,是名古屋南区,马上就想起来了。这是他前几天去名古屋打听山根的去向,被让进一户人家之后见到的那位老人。阿久津一边想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东西忘在他家了,一边撕开了封着小纸箱的胶带。 先拿出来的是用报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几根黄瓜。 “哟!好水灵的黄瓜呀!肯定很好吃!”富田大惊小怪地叫道。 是在木村家的院子里见过的黄瓜,一共三根。当时自己没话找话,说了句“院子里的黄瓜真好”,老人就记住了。阿久津觉得有点难为情,但一想到老人特意给一个突然登门造访的记者寄黄瓜来,也很高兴。 “前几天去名古屋打听情况,打听到一位老大爷家里,这是老大爷在自家院子里种的黄瓜。采访没收获,却收获了几根黄瓜。” “还是老人讲礼仪。给我一根。” 阿久津把拿在手上的那根向富田扔过去,富田非常利索地接住,端详着那根黄瓜说:“回家做一个暴腌黄瓜。” 阿久津用报纸把黄瓜包好放在办公桌上,又从纸箱里拿出来一个白信封和一盘装在透明塑料CD盒里的CD。CD表面是白色的,什么字都没写。 信封里装的好像是信,有好几张信笺折叠在一起。打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 “阿久津英士先生” 几个字。信是用钢笔写的,蓝墨水。字写得很漂亮,但由于写的是行草,不容易辨认。阿久津端着拿铁咖啡,慎重地读下去。 ……阿久津先生提到的那个姓山根的男人,我认为很可能就是山根治郎…… 看到这一句的时候,阿久津惊得呼吸都停止了。他放下拿铁咖啡,双手抓住了信笺。 这是一封道歉信。当时老人说过他当过中学老师,让阿久津没有想到的是,老人把他教过山根等事实全部写在了信中。 木村是山根上初中二年级和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当时的山根是一个品行不端的少年,木村为他可是操了不少心。毕业以后也关照过他。 ——当时山根二十七岁,本来应该是一个懂事的大人了,但由于什么本事都没有,一直没找到正式的工作。不仅如此,还因为偷汽车被通缉。 当年警察向木村打听山根的下落,木村才知道山根正在被警察通缉。他正在担心的时候,山根跑到他家里来了。办事认真的木村认为首先应该做的是带山根去警察那里自首,于是便把找上门来的水岛打发走了。 ——对水岛记者说了谎以后,三十年来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水岛记者第二次来我家时,我不在家,没有见到他。本来早就应该联系他的,但一直下不了决心,乃至拖到今日。 阿久津离开木村家以后,木村联系上在名古屋市中区荣町经营酒吧的山根治郎,让他把当年监听到的犯罪团伙的无线通话的录音找出来。 ——随信寄上CD一盘。这可能就是水岛记者所说的无线通话的录音。顺便说一句,山根后来改邪归正,结了婚,生了孩子,建立了幸福的家庭…… “什么?!” 阿久津腾地一下站起来,把CD拿在了手上。连见都没见过的山根改不改邪归正跟我没关系,他监听到的无线通话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那可是犯罪团伙互相联络的记录啊!阿久津慌忙打开CD盒,把里边的CD拿出来,放入笔记本电脑的光驱,又把插在iPad上的耳机拔下来,插在了笔记本电脑上。CD自动播放起来。 “以下无线通话,是昭和五十九年十一月四日监听到的。” 首先听到的是令人厌恶的电脑合成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杂音,接下来就是两个人的无线通话。阿久津全神贯注地听了一阵,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翻开了桌子上的笔记本,笔记本上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着一系列事件。 监听录音长达二分五十秒。阿久津看着半空愣了一会儿,想起木村的信还没看完,慌忙抓起信笺继续看起来。 木村向阿久津提了一个要求:在写报道时不要公开山根的名字。然后写道:“以下是山根写给您的信。”木村的信到此戛然而止。 翻到下一页信笺,明显变成了另一个人写得很难看的字: 阿久津英士先生: 我是在名古屋市中区荣町经营酒吧的山根治郎。昭和五十九年冬天,我从《大日新闻》一位记者眼皮底下逃走了。 我逃走的理由当然是逃避警察的追捕,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我是一个卑鄙的汽车盗贼,但很讲哥们儿义气,认为出卖了朋友就不配做男人。 我的那个朋友叫金田哲司,是个在日韩国人,以前帮我卖过一辆我偷的车。我不知道他具体多大岁数了,但我知道他比我年长许多。我偷来的车他顺利地帮我卖掉了。虽然我跟他只合作过一次,但我对他的印象很好。 毫无头绪地写了这么多,让您看糊涂了吧?现在我就来说说我无意中录下的这段无线通话。其中一个男人说的是关西方言,这个说关西方言的男人就是金田哲司。不但说话的声音像,就连说话的方式和笑的方式都是一样的。我喝醉了以后在酒吧里把这件事说了出来,不知怎么传到了《大日新闻》那位记者耳朵里。当时,我就是不想出卖金田哲司这个朋友,虽然我们只合作过一次。所以我就从那位记者身边逃走了。不过说真的,我也不知道那样做对不对。现在时效已经过了,金田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了,我就跟您说实话吧。真不敢相信,三十多年过去了,同一个报社的记者又来找我问同一个问题。 关于金田,我只记得他个子很小,驼背,头发稀疏。还有就是他有一个情人,是大阪堺市一个叫“紫乃”的日式料理店的老板娘。金田帮我卖偷来的车的时候,带我去那个料理店喝过酒。那个老板娘很漂亮。 我不会写信,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大概您很难看懂。虽说时效已过,现在再提供这些信息也许没什么用处,不过,如果能帮上记者先生的忙,我还是很高兴的。最后请您多多保重身体。 又及:请您代我向三十年前想采访我的那位记者先生转达我深深的歉意。 ---山根治郎 阿久津看完了信,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磨穿了鞋底都得不到的重要信息,突然有这么一天,竟然用包裹寄过来了。关于事件的采访竟是如此变化无常。 阿久津有一种打开了电源开关的感觉。 他把CD、信还有专门为银万事件整理的采访本归拢在一起抱在怀里,对富田说了句“我到楼上去一下”就向楼梯跑去。以前一跨上楼梯就感到抑郁,今天则是两个台阶并作一个台阶往上飞奔。一跑进社会部所在的楼层,阿久津就大声喊道:“鸟居先生!”社会部的记者们甚至其他部门的记者们都吃了一惊,一齐把目光转向阿久津。人们的目光里充满了疑惑:是谁在这么兴奋地叫那个遭人讨厌的事件报道组主任的名字呀? 阿久津跑到鸟居身边,喘了一口气以后,把CD拿起来说道: “无线通话录音!” “谁的?” 不只是刚才参加会议的记者,就连没有参加会议的记者也都围了过来。阿久津说:“上次去名古屋的木村家采访,这是木村先生寄来的。”说完把信递给了鸟居。鸟居迅速地看起信来,看到山根的信时,渐渐皱起了眉头。 “听听这盘CD!” 鸟居把CD放进自己面前的台式电脑里,把音量开到最大。与此同时,记者们开始传阅木村和山根的信。 “以下无线通话,是昭和五十九年十一月四日监听到的。” 电脑合成的声音之后,经济部和体育部的记者们也围了过来。整个楼层都变得非常安静。“咂咂咂”的一阵杂音之后,无线通话开始了。 “听到我了吗?牛若丸,我是天丸!” “听到了,信号很好。天丸,我是牛若丸!” “关于复印的事,场所可以确定了吗?” “复印是在京都吗?” “对。在京都大学前面的复印店。” “那个店让顾客自己复印吗?” “是的。那个复印店的店员根本不想干活,一天到晚在那里拔鼻毛。” “(笑声)那就交给我吧!” 接下来是一阵杂音。天丸说的是关西方言,牛若丸说的是普通话。根据山根的来信,天丸就是金田哲司。记者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希望食品公司的股票买入情况怎么样了?牛若丸,我是天丸。” “事前的卖出要暂缓,跌到最低点就买入。只要干得漂亮,就一定能大赚特赚。” “知道了。资金没问题吗?” “正在筹集。” “由先生好像不高兴了。” “你听谁说的?” 又是杂音。记者们听到希望食品这个公司的名字的时候,又是一阵骚乱。无线通话好像没有一点警戒心,这就是那个银万事件的罪犯吗?社会部的记者们非常兴奋。 “阪神不行了吧?” “已经没戏了。明年就看牛若丸的了。” “(笑声)明年能得第一吗?” “能!日本第一!” 社会部的记者们都笑了。天丸所说的牛若丸,指的是1985年指挥阪神老虎队的教练吉田义男。吉田义男当棒球运动员时,被称为“当代牛若丸[牛若丸是日本平安时代末期的武将源义经(1159—1189)的幼名。历史上的牛若丸战功彪炳,威名显赫,是日本人爱戴的传奇英雄。]”。实际上他那一年取得了日本职业棒球联盟第一名。这个“预言”让记者们都笑了。 接下来牛若丸谈到他去动物园看了第一次来到日本的澳大利亚国宝考拉,谈到他跟卷入《周刊文春》连载的《疑惑的枪弹》事件中的三浦和义一起喝过酒,等等,天丸则给他帮腔。 “对了,咱们应该换个频率了。” “为什么?” “老用一个频率容易被人监听到。” “知道了。那样就麻烦了。” “先说到这里吧,以后再聊。” 天丸担心被监听,无线通话录音到此结束了。 鸟居用鼠标点了一下停止键。杂音消失后,听到的是记者们感慨的“嗯、嗯”声。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天丸就是金田,对吧?”鸟居问阿久津。 阿久津点了点头。 “天丸四十多岁,牛若丸也就是二十多岁或三十多岁吧?” “我也这么认为。” “根据山根的信,天丸是个汽车盗贼,牛若丸是个搞股票的,股价操控手。” “山根说的话可信度有多高呢?” “这倒也是……我想问一个无聊的问题。我知道鞍马天狗[日本传说中住在鞍马山深处的强大天狗,曾教牛若丸练剑。——编注]把剑术教给了牛若丸,那么这个天丸是个什么人物呢?” 阿久津歪着头回答不上来,别的记者也都苦笑着不作声。这时,驻大阪府警察本部记者部主任战战兢兢地把拿在手上的透明文件夹举了起来。 “很久以前,我看过一个叫《伏魔小旋风》的动画片,里边的主人公就叫鞍马天丸。” 由于此前办公室里的空气一直很紧张,听了这话记者们哄堂大笑起来。有的说“我好像也记得”,有的说“我跟那个动画片感觉有代沟”,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只有鸟居认真地利用谷歌搜索引擎检索着。 “找到了!《伏魔小旋风》!1983年5月到9月在电视上播放过,也许真的跟这个动画片有关系。” 听鸟居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有一定的说服力。 阿久津又考虑起可信度的问题来。这个线索是他找到的,他想把这段无线通话录音当作突破口,将困难的采访进行下去。 “我最关心的是复印店的问题。正如天丸所说,罪犯的挑战书中,的确有在京都大学前面百万遍地区的复印店复印的,这一点已有定论。那个复印店的复印机的感光鼓上损伤的部位,跟复印的挑战书上的痕迹是一致的,警方也认为罪犯使用的是那个复印店的复印机。顾客自己复印这一点也是吻合的。” 阿久津停顿了一下,把自己专门为银万事件整理的采访本翻开,继续说道:“监听这段无线通话的日子是1984年11月4日,希望食品公司收到恐吓信的日子是同月7日,在百万遍地区的复印店复印的挑战书,送到各报社的日子是同月24日。时间的先后顺序没有矛盾的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围在阿久津身边的记者已经有将近三十个了。昭和时代遗留下来的悬案,罪犯的声音三十多年以后被发现。重新寂静下去的大办公室,给人一种通向特大独家新闻的预感。 “大家分头去搜集有关金田哲司的信息。把放在仓库的纸箱子里的资料全都翻出来,把三船先生那里的资料也翻出来,还要到堺市那家叫‘紫乃’的日式料理店去。驻警察本部的记者,要把有可能提供线索的刑警列一个名单出来。至于时机,等我的命令。行动吧!” 鸟居使劲一拍桌子,采访小组的记者们一齐行动起来。 “我也去仓库里找资料。”阿久津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鸟居把他叫住了,“去仓库之前,先把收到了无线通话录音的事向水岛先生通报一声。” “啊,对了!” “你小子,忘了是从谁那里得到的线索啦?” “我怎么……” “那老头,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用牙签插章鱼烧的水岛浮现在阿久津眼前。一走进那个充满章鱼烧味道的总经理办公室,不听水岛唠叨上两个小时是走不出来的。但是,正如鸟居所说,不能忘恩负义。阿久津犹豫了三秒钟之后,下了决心。 “改天一定去!” 5 出租车司机说了句“快到了”,按下了计价器的停止按钮。 一个起步价的距离,挺对不起司机的。不过这时已经看到了院墙的门柱上镶嵌着“大岛”名匾的住家。慢慢行走的出租车刚一停下来,堀田就默默地塞给司机一张一千日元的钞票。 曾根俊也从车上下来,掏出钱包说道:“车钱应该我付。” 堀田摇摇头:“别争了,约定的时间到了。” 先坐日本铁路公司的火车到石山站,然后再换乘京阪电气铁路公司的火车,来到滋贺县离目的地最近的一个车站。出站坐上出租车以后以为可以提前五分钟到达,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他们在出租车上只顾想心事了。约好了2点见面,迟到了就不好了。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堀田站在大岛家门前一按对讲门铃,马上就有一个女人硬邦邦地答应了一声。 “我们是约好今天过来的堀田和曾根。” “啊,请等一下。” 这一带新房子很多,只有大岛家的房子很旧。还不及人的胸部高的低矮的围墙上,摆放着残缺不全的瓦片,粗糙的铁门上的油漆都已剥落。猫脸大的院子里杂草丛生,久未修剪的矮树上僵硬的叶子颜色灰暗。这所房子占地也就是二十坪吧,房子的外墙是白色的,但一点都不显得鲜艳,二楼的防雨窗都生了红锈。 褪了色的木制推拉门被拉开,露出一个披着淡青色毛衣的薄命女人的脸。女人向堀田和俊也鞠躬时没有一点笑容,鞠躬之后用细细的声音说了声“请进”。 “打扰了。” 堀田说着把院门推开走进小院,俊也紧跟着走进来之后把院门关好。门厅里有鱼的腥味,由于没开灯,有些昏暗。正对着门厅的是很陡的楼梯,站在门厅里可以看到楼梯后边有一扇镶着磨砂玻璃的门。 “对不起,家里太窄了。请二位到里边的房间里等一下。啊,光线太暗了。” 将已经花白的头发拢在脑后的女人打开了门厅的电灯,橘黄色的小电灯泡发出似有似无的光。“就是那个房间。”女人说着指了指左边的一扇推拉门。 堀田拉开门一看,是个日式房间,榻榻米已经很旧了。中央是一张矮桌,矮桌上什么也没有,矮桌旁边摆着两把无腿靠椅。房间右侧是一个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大衣柜和一个玻璃门橱柜。房间里还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前面是一个小圆凳。还没走进房间就感受到一种压迫感和一种毫无生气的气氛。俊也在看到这个房间的同时,也看到了主人的身心疲惫。 二人跪坐在无腿靠椅上。印着菊花的红色坐垫硬邦邦、冷冰冰的。 “在这种地方招待客人,真是对不起。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没有年轻人。” 刚才那个花白头发的女人用托盘端着两杯茶进来,跪在堀田和俊也对面,把布杯垫和两杯茶放在了矮桌上。 “您母亲呢?” “在那边的起居室里。岁数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你们就不用跟她打招呼了。”女人好像已经习惯这样说话了,“您二位盘腿坐吧。”她这样劝客人,自己却依然跪坐着。 “这是点小意思。” 俊也递给女人一盒装在纸袋里的点心。女人夸张地表示感谢之后接了过去。 “谢谢您今天抽出时间来接待我们。是吉野先生介绍我们来的。我姓堀田,他姓曾根。”堀田和俊也掏出名片递了过去。 女人接过名片放在桌子上,鞠了一个躬,然后说了一句“我叫大岛美津子”。俊也听堀田说这位大岛美津子现在是一位中学老师,是因为不愿意把自己的名片给他们呢,还是因为本来就没有名片呢,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使俊也产生了距离感,不由得端正了一下坐姿。 “堀田先生跟吉野先生……” “其实我并不认识吉野先生,是通过别人介绍……” 是通过什么关系找到大岛家来的,俊也并没有详细地问过堀田。堀田好几次提到大岛,都只说是一个熟人,让俊也感到这是堀田拼命抓在手里的仅有的一条线索。 堀田在百忙之中还费这么大劲帮助俊也寻找线索,俊也从心底里感谢他。但是,俊也依然在犹豫,依然在前进还是撤退之间摇摆。自己家的事情毫不隐瞒地告诉别人,到底应不应该呢?俊也一天比一天害怕起来。 “我听吉野先生说,您是为了向我打听生岛望的事?”大岛美津子问道。 “是的。我听说大岛老师当过生岛望的班主任。我小时候跟她的父亲生岛秀树先生在同一个柔道俱乐部一起练过柔道。” 大岛美津子慎重地点了点头。她还不理解堀田和俊也的真实意图,因此直到现在还保持着警惕性。 “我们在找一个人,就是我旁边这位曾根俊也的伯父曾根达雄。达雄先生也跟我在一个柔道俱乐部练过柔道,也受到过生岛秀树先生的关照。我们打听了很多人,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就是秀树先生和达雄先生同时在昭和五十九年,也就是1984年失踪,或者说是去向不明了。” 美津子没说话,看了俊也一眼之后,躲开了堀田的视线。 堀田继续说道:“而且,不仅秀树先生本人,就连他的家人也同时去向不明了,我觉得这件事不容乐观。大岛老师跟生岛家有接触,所以我们希望能在您这里了解到一些情况。” 美津子低头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来看着俊也问道:“曾根先生的伯父是做什么工作的?”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好像是一个政治活动家。” “政治活动家?” 俊也从祖父清太郎的事件说起,将达雄成为一名新左翼政治活动家,二十五岁以后去了英国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 “最后一次见到伯父的人是他从中学到大学的同学,时间是1984年2月,那时候伯父是临时回国。” “是吗?……” 美津子疲惫的脸转向窗户,脏兮兮的玻璃窗外杂草丛生。 “生岛望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我是她的班主任。” 美津子把脸转过来,看着堀田和俊也,以一种决意把一切都说出来的表情讲述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很小,而且没有气力,完全不像一个当老师的。 “生岛望是个很安静的女生,学习很用心,没有任何一门科目是她不喜欢的。特别爱学习,尤其是英语成绩出类拔萃。她说她的理想是将来给外国电影配日文字幕,经常来找我谈论外国电影……” 美津子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用手绢擦起眼角来。 “对不起。那孩子真的跟我很亲近。当时我也就是二十多岁,跟她聊天很愉快。还有就是我对她有一种特别的关心。” “为什么呢?”堀田问道。 美津子好像在挑选合适的词语,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她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她爸爸的工作单位……您知道她爸爸曾经在滋贺县警察本部当刑警吗?” “知道。1982年辞职离开警察本部的理由我也知道。” “辞职的具体理由我不知道,但我听说好像是做了什么有损于警察形象的事情,因为这种事情总会有学生家长跟自己的孩子说的。” “我想问一个关系不大的问题,生岛望有一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弟弟吧?” “有,叫聪一郎,比他姐姐生岛望小七岁。” “他们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当时多大岁数,您知道吗?” “名字叫千代子,当时的年龄嘛,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不过我家二楼有当时的材料,查一下就知道了。” “谢谢您。您提供的信息说不定会成为突破口,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看一看当时的材料。” 在俊也看来,美津子连生岛一家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见生岛一家的失踪对这位当年的班主任刺激还是很大的。 “关于生岛望她爸爸的风言风语传得尽人皆知,但是,俗话说传言不过一阵风,后来谁也不提这件事了,生岛望上三年级时我当她的班主任,她在班上有很多好朋友,每天都快快乐乐地来上学。” “生岛一家去向不明之前,生岛望有什么变化吗?”堀田又问了一个问题。 俊也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圆珠笔,开始做记录。正在皱着眉头回忆往事的美津子看着俊也手上的圆珠笔,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 “我想起来一件事。生岛望她爸爸辞职以后,我曾担心她家经济上会遇到困难。千代子是个家庭主妇,没有收入怎么生活呢?” “发生过不按时交学费的情况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不但没有,而且看起来还很有钱。生岛望刚上初三不久,拿来一支名牌自动铅笔给我看。我一看,是法国有名的奢侈品牌圣罗兰,就问她是从哪儿来的,她说是她爸爸给她买的。” “秀树先生后来也就是个保安吧?” “是的。大概是第一个学期1的期末吧,有一天下课后,生岛望对我说,高中毕业以后她可能出国留学。” “那可需要不少钱呢。” “可是,我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生岛望一个劲儿地问我,去哪个国家留学好呢?还是去美国最好吧?她的眼睛放着光,我怎么忍心给孩子泼冷水呢?我在替她感到高兴的同时,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美津子的预感在那年秋天变成了现实。一心做记录的俊也心情沉重起来。 1 日本的小学、中学都是三个学期,相对也有三个假期,即暑假、寒假、春假。 “生岛一家去向不明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吗?” “没有,完全没有。生岛望每天都高高兴兴地来学校。” 俊也为了找到跟父亲和伯父有关的线索,反复阅读过很多关于银万事件的书籍和资料,把这个复杂事件的年表粗略地整理出来,并记在了心里。 第一个学期的期末,也就是7月下旬。那段时间处于银万事件的第二起敲诈与第三起敲诈,也就是对又市食品公司的敲诈与对万堂糕点的敲诈之间,犯罪团伙的活动不那么猖獗了。在那种时候,生岛秀树还是有足够的精力送女儿去国外留学的。 “所以,生岛望突然不上学了,您非常吃惊,是吧?” “可不是吗!当时我简直无法想象。当时我当班主任的那个班,还因为从来没有学生缺席得过全勤奖呢。我不相信生岛望会无故缺席,还以为是出了交通事故什么的,就给她家里打电话,打了好多次都没有打通。” “您去过她家吗?” “那当然。她缺席第一天我就去了。门锁着,家里没人。我想起她跟我说她要出国留学时我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出现,觉得可能出大事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美津子谈到这件事脸上还是失去了血色。看来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俊也虽然不知道生岛家的房子是什么样子的,此刻眼前却浮现出慌慌张张的美津子在生岛家房子前来回走的情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是绝对忘不了的。那是1984年11月14日的事情。” “11月14日……” 俊也不由得说出声来。11月14日那天,犯罪团伙“黑魔天狗”敲诈希望食品公司巨额现金未遂,而且就发生在滋贺县。也就是这一天,生岛一家突然失踪了。 看着对面两个沉默的男人,美津子觉得很奇怪。 “你们怎么了?” “没报警吗?”堀田问道。 “这个嘛……校长给当地警察署打电话,反复强调事情很蹊跷。可是,警察根本不当回事,说什么生岛一家可能是为了躲债跑路了。校长认为,也许是因为生岛望的父亲在滋贺县警察本部当过刑警,警察才不愿意管的。” 当时由于警方跟媒体有一个协定,关于银万事件的很多情况不能及时报道。警察抓捕罪犯失败的事情,是12月10日才公之于众的。俊也心想:一个月以后,难道没有人把生岛一家的失踪跟银万事件联系起来吗? 想到这里,俊也虽然没有准备,也忍不住说话了:“对不起,我想问大岛老师一个问题。您还记得当年发生的银万事件吗?” 美津子点点头:“当然记得。” “生岛一家失踪的那天,也就是11月14日,犯罪团伙敲诈希望食品公司,曾经在滋贺县出现过。我怀疑银万事件跟生岛秀树有关。” 美津子暧昧地歪着头,等着俊也往下说。 俊也在犹豫要不要把盒式录音磁带和黑皮笔记本的事说出来。虽然不说出来也不影响继续问下去,但是,生岛秀树的孩子们也去向不明这个沉重的事实,让他的恐惧心理变成了内疚。如果什么也不说,就等于眼睁睁地看着生岛秀树的孩子们被人杀害而见死不救。 “我伯父也许跟银万事件有关。” 俊也把恐惧吞下去,把发现盒式录音磁带和黑皮笔记本,以及所有相关事情全都说了出来,还说,生岛秀树可能在大阪堺市的一家日式料理店跟犯罪团伙一起喝过酒。 “您的意思是说,生岛秀树跟制造银万事件的罪犯是一伙的?” “现在还不知道。但是,他跟我伯父一样值得怀疑。当时,您听到过生岛秀树跟银万事件有关的传言吗?” 俊也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语速加快了,但他很激动,控制不住自己了。对面的美津子咬着嘴唇,就像在拼命挖掘记忆似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是本地发生的事情,所以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是啊……生岛秀树为了躲债跑路,这个说法值得怀疑——学生们也这样议论过,我也批评过他们。” “您作为老师,也觉得这件事很可疑吧?” 美津子没有回答俊也的问题,又把视线转向了窗户。事件发生的时候,她二十五岁,现在还差好几年才六十岁呢。但是,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得多。她神情倦怠,本来应该一点一点逝去的青春,不知何故一下子就逝去了。 俊也再次环视这个房间,想象着如果自己跟母亲两个人生活会是怎样一种情况。他想象不出来,只感到一种莫名的抑郁。这不是讨厌父母还是喜欢父母的感情问题,而是家中有没有光明的问题。大人们全力以赴为了诗织的幸福共同奋斗,这才像个家。为了多争取一个顾客,为了餐桌上多一盘菜,都是因为有下一代。下一代是推动大人们的最大动力。 美津子的母亲跟自己的母亲真由美应该是同一代人。这一代以前的那一代人,就像已经决出了第一名之后其他棒球队的比赛,只不过是为这个赛季拖延时间,或者说只不过是守望着火苗变得越来越小的煤油灯。 “这话也许不应该说。”美津子说话了。 沉思中的俊也回过神来,看着发出湿漉漉的声音的美津子。 “生岛望的父亲,确实跟一般人不一样,我也想过,说不定……”美津子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了。 在俊也看来,美津子这句话表示的是对生岛秀树的愤慨,因为生岛秀树给她那个可爱的学生生岛望带来了不幸。 “后来,生岛望联系过您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从那天开始,好像世界上就没有生岛望这个人了,直到今天我都不愿意相信。现在我做梦经常梦到生岛望,有时是在学校,有时是在咖啡馆,我和她在一起谈论外国电影。梦中的我心想,这孩子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可是,醒过来才知道是一个梦,回到现实世界,我的心好痛。” 美津子又用手绢按住了眼角。 “如果是家庭内部的事情,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呢?孩子可怜啊。可是,如果是卷入了银万事件,那就更可怜了。哪怕见不到面也没关系,只要能得到一个生岛望那孩子还在某个地方幸福地生活着的消息,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美津子说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用手绢捂着两个眼睛,默默地坐在那里。俊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安慰她,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地看着她。这时候俊也才意识到,美津子上的茶,他和堀田一口也没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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