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你不看时,这花和你的心一样寂静

做人:王阳明心学的真正传习  作者:费勇


做人:王阳明心学的真正传习

既然“圣人之道,吾性自足”,那么,这也就是“心外无物”的意思。心外怎么会无物呢?有一次,王阳明和几个朋友游览南镇,一位朋友指着山岩中的花树问:“先生认为天下没有心外之物,但像这株花树,它在深山中自开自落,和我的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阳明回答:“你没有看到这花的时候,这花和你的心同样寂静。你来欣赏花时,这花的颜色就显现出来。由此可知,这花不在你的心外。”一般人会觉得,花自己在深山里自开自落,是独立于心的存在,是一个客体。但王阳明说:你没有看到花的时候,这花和你的心同样寂静。用了“寂静”这个词。当花没有和心相遇时,只是寂静,不能说它存在,也不能说它不存在。

我们很难理解这种寂静,既不是不存在,也不是存在,因为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于二元论的思维:主观/客观,心/身,明/暗,等等。这些二元分立确实是我们看得到的,但一切分立的背后,其实依然是一元的,更确切地说,是整体的。任何存在的东西不可能是独立的,都是因着一个整体而存在。以花为例,我们见到一朵花,心情很愉快。这样一个景象是由一个整体共同完成的,这个景象的完成,或者说,花的存在,除了花朵之外,还需要眼睛、意识,这三者缺一不可。当我们没有见到它,也就是它寂静的时候,它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的想象,是因为我们的意识里有“花”的概念。

从整体上看,如果人类的意识不存在,花以及整个我们认识中的物质世界也不会存在。更确切地说,如果建构了我们现在这个宇宙的意识不存在了,这个宇宙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万物唯“心”造。

这个“心”,就是王阳明所说的“心”,不是“身/心”的“心”,而是把这个整体统一起来的“心”。

今天我们学习王阳明心学,一定不能把它看作是心理学。

心理学是西方现代科学,属于二元论,把人的身体和心灵分为两个不同的东西,把主观、客观看作两个不同的东西。如果从心理学层面去理解王阳明心学,包括禅宗、老庄等,很容易把它们仅仅当作一种心态的调节。包括对于陶渊明的许多行为,如果只是从心理学层面去理解,往往不过是“心态好”而已,就会成为很多人自我麻醉的鸡汤。实际上,从老庄、陶渊明、禅宗,到王阳明,他们信奉的都是一元论,他们讲的心,讲的天理,讲的性,都是一元论的东西;只有从一元论上去理解,才能把握到他们的真正意义。

从一元论上看,王阳明所说的“心”,所说的“良知”,不是心态的“心”,也不是心理的“心”,而是本体意义上的“心”,良知也是本体意义上的“良知”,简单地说,王阳明讲的心和良知,指的是本原性的东西。所以,王阳明才会反复说,良知就是树的根。我们要找到并实现我们的良知,就因为它是根。只有找到了根,你的生命才能枝繁叶茂,也只有找到了根,你的生命才能成为一个整体。也可以说,良知是生命之水的源泉,我们的生命像水一样流逝,只有找到了源泉,才能生生不息、源源不断,才能成为一个整体。

心是天理,是良知,也是整体性。或者说,心是一种把一切统摄起来的力量。因此,心外当然无物,因为心就是物。当王阳明说心外无物,说心即天理,就是良知,我们要致良知,他的意思是要我们回到那个整体性中。乔布斯反复说“你要回到内心”,他的意思也是我们应该回到整体性中,而不应该生活在分裂的碎片里。心,意味着一个整体性的世界,意味着一个有秩序的世界。

所以,心即物,心即宇宙。

有人问王阳明:“人心与物同为一体。例如,我的身体原本就是血气畅通的,所以称同为一体。但我和别人,就是异体了,与禽兽草木就差得更远了。那为什么还要说我和别人、和禽兽草木都是同为一体呢?”

王阳明说:“如果你从感应的征兆上去观察,那么,岂止禽兽草木,即便天地,也是与你同体的,鬼神也是与你同体的。”此人再次就这句话请教王阳明。王阳明说:“你看看在这个天地的中间,什么东西是天地的心?”回答:“听说人是天地的心。”王阳明说:“人又把什么东西称为心?”回答:“只是一个灵明。”

王阳明说:“由此可知,充盈天地之间的,只有这个灵明。人只是因为形体,把自己与其他一切隔离开了。我的灵明就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如果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望它的高大?地,如果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视它的深厚?鬼神,如果没有我的灵明,谁去分辨它的吉凶福祸?天地鬼神万物,如果离开了我的灵明,也就不存在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如果离开了天地鬼神万物,也就不存在我的灵明了。这些,都是一气贯通的,哪能把它们隔离开来?

“人即天地之心。天地万物与我原本是一体。平民百姓遭受的困苦荼毒,又有哪一件不是自己的切肤之痛?不知道自身的疼痛,是没有是非之心的人。人的是非之心,根本不须考虑就能知道,根本不须学习就能具备,这就是所谓的良知。良知存在于人心之内,没有圣贤和愚笨的分别,古今天下都是一样的。世上的君子,只要一心实现良知,就自然能辨别是非,好恶分明。对待他人若待自己,爱国如爱家,从而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如能如此,就一定能够治理好国家。古人看到善就像自己做了好事;看到恶就像自己做了坏事;把百姓的饥饿困苦看成是自己的饥饿困苦;只要有一个人没有安顿好,就觉得是自己把他推进了阴沟。这样做,并不是想以此来获得天下人的信任,而是一心实现良知以求自己心安罢了。尧、舜、禹、汤等圣人,他们说的话百姓们没有不信任的,这是因为,他们所说的也只是表现了自己的良知;他们做的事百姓们没有不喜欢的,这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也只是实现了自己的良知。因此,他们的百姓和乐而满意,即便被处死也没有怨恨之心,百姓们获得利益,圣人也不引以为功。把这些推广到蛮夷地区,凡是有血气的人无不孝敬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的良知是相同的。唉!圣人治理天下,是何等的简单易行!”

回到内心,就是超越界限,和天地一体,回到整体性中。

徐爱有一次问王阳明:“如果只从心里去寻求至善,会不会无法穷尽天下所有的事理呢?”

王阳明说:“心就是理啊。天下难道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吗?”

徐爱说:“比如侍奉父亲的孝道、侍奉君主的忠诚、结交朋友的诚信、治理百姓的仁爱,其间有许多道理,大概也不能不去细细探究考证吧。”

王阳明感慨地说:“这种说法蒙蔽世人很久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姑且就你问的来聊一聊。比如侍奉父亲,不是从父亲那里求得孝的道理;侍奉君主,不是从君主那里求得忠的道理;交友、治理百姓,不是从朋友和百姓那里求得信和仁的道理。孝、忠、信、仁都在这个心里面。心就是理。人心没有被私欲遮蔽,就是天理,不用到心外去增添分毫。用这颗纯乎天理的心,表现在侍奉父亲这件事上就是孝道,表现在侍奉君主这件事上就是忠诚,表现在交友和治理百姓上就是诚信和仁爱。只要在自己心中下功夫摒除私欲、存养天理就可以了。”

徐爱说:“听先生这么一点,我觉得已经有一点点明白了。但从前的看法太根深蒂固,依然萦绕心中,还不能完全摆脱。例如侍奉父亲,那些嘘寒问暖、早晚请安之类,有许多的细节,不也需要讲求吗?”

王阳明说:“怎么能不讲求呢?但是,要分清主次,在自己心中去私欲、存天理的前提下去讲求。像寒冬为父母保暖,也只是要尽自己的孝心,唯恐有丝毫私欲夹杂其间;炎夏为父母避暑,也只是要尽自己的孝心,唯恐有丝毫私欲夹杂其间。只是讲求有这份心,这份心如果没有私欲,纯粹是天理,是颗诚恳孝敬父母的心,那么,冬天自然会想到为父母防寒,会主动去掌握保暖的办法;夏天自然会想到为父母消暑,会主动去掌握消暑的办法。这都是那颗诚挚于孝顺父母的心生发出来的条件,但却必须先有这颗诚于孝顺的心,然后,才有这些条件表现出来。拿树木做比喻,孝敬的心是根,尽孝的行为是枝叶。必须先有根,才有枝叶,不是先找了枝叶,然后去种根。《礼记》上说:‘孝子有深切的爱心,就一定有和悦的气度。有和悦的气度,就一定有愉快的神色。有愉快的神色,就一定有和顺的姿容。’必须有深爱之心作为根本,便自然会这样了。”

王阳明以孝、忠、信、仁四件事开导徐爱。比如,孝顺父母,好像是父母需要孝顺,才去孝顺,实际上,是我们自己身上的孝心在驱使我们去孝顺,也只有找到我们自己的孝心,才是真正的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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